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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杭州运河码头上,黑压压的一片江浙官员、富商、百姓跪倒在地上,除了少量直接担负警戒任务的警察、士兵之外,所有的军人也全都下跪。
几个金发碧眼的欧洲人夹在人群中,犹豫了少许,也顺服的跪了下来。
“平身……”张大永一摇怀里的浮尘,尖着嗓子高叫着。
陈鸣脸上都是严肃,而没有露出什么笑意。
从下龙舟到上岸,从码头到西湖边的行宫,乃至很快就召见的官员和工商代表,以及随后就举行的江浙工商大会,还有在行宫举行的宴会上,陈鸣自始至终都表现着如此一副颜面。
西湖边的行宫,这是整个江浙最最关注的地方,杭州人更恨不得把眼睛都贴在行宫的外墙上。那是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瞬间传遍整个城市的。
“大皇帝不高兴吗?杭州各界都那么恭敬的迎奉他,欢迎仪式那么盛大?”怎么就一直板着脸呢?
库比埃高声的叫着,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杭州人,江浙人,用自己最大的恭敬和盛大的场面欢迎着中国大皇帝的驾到,可中国的大皇帝却一直都在板着一张脸,这是在对杭州和江浙人表达不满吗?
“这真的太过分了。”作为孟德斯鸠的信徒,库比埃对这种属于权利的‘霸道’很不满。
上海的高等院校已经放假了,这个暑假,库比埃、格奥尔格、埃克达尔和埃克达尔的弟弟伦德贝里四个家庭,没有始终待在上海悠闲,而是选择了外出游玩。整个中国有太多太多可玩的地方了。
何况四个家庭的收入都很不错,就算是社会地位最低的‘钟表匠’伦德贝里也能算是高技术人才,每个月能赚到的钱也超过二百块。现在的中国,钟表这玩意儿是越来越多,可修理钟表的钟表匠这一行业却并没有随之繁荣。
而其他三人的收入就更高了。以达克达尔为例,他最初时候的工资就达到了一百五十元,纯粹的工资收入,还不算各种补贴和物资福利。而现在达克达尔纯粹的工资收入已经超过了三百元。因为他不仅渡过了汉语特等考试,而且工资也会随着教龄不断地赠高,这可真是一个天使般美丽的规定。对于达克达尔来说,现在他们的家人完全不需要为生存担忧。
后者的孩子们已经全部进入了学校。
“中国的大皇帝当然要不高兴。不要光看着眼前的表面,库比埃,你要想一想中国的皇帝陛下为什么要来杭州?”格奥尔格可不认同库比埃的观点,中国大皇帝来杭州的原因早就被报纸影射,很多人都知道此行中国皇帝的目的就是安慰一下宁波乃至整个中国的商人。
在刚刚举行的工商发展大会上,皇帝陛下亲口说要加强工商法度的制定和实施力度,保护正当经济秩序的发展。虽然说得这话似乎与宁波发生的事儿,但明白其中内有的人都知道,皇帝这是在给工商体施加以保护啊。
“任何一个权力者被人逼迫着的时候,那脸上都不会有笑容。”在格奥尔格眼中,陈鸣来杭州就是处于被逼迫。可是这股压力并不重大,对于中国的皇帝来说根本不用去在乎它。
格奥尔格很认同一些报纸上的言论。他跟库比埃的观点差异很大,近乎相反。
“我倒是很奇怪,权利那么巨大的中国皇帝陛下为什么要对商人低头?中国可不是欧洲,在这里皇帝执掌着一切。他完全不需要这么做的。”中国的皇帝只需要下一道命令,一切就成了规定,他完全不用亲自来到杭州。和格奥尔格一样,伦德贝里也非常的不解。
作为一个钟表匠,伦德贝里在斯德哥尔摩的时候还是一个能填饱肚皮的小人物时,他就很清楚权势的厉害和威严;等他乘坐船只千辛万苦的来到了中国,由着哥哥埃克达尔帮忙安顿了家庭,那时候对中国已经了解甚深的达克达尔给弟弟好好的说了一通中国的规矩。接下来的生活中,伦德贝里虽然没有遭受过权势的欺压打击,却也让他对达克达尔的那番话有了更深刻的体会。所以他很能感觉到中国皇权的至高无上。那么他就很不解了,为什么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利的皇帝陛下要对一群商人‘低头’?
低头,是的,低头。在不少人看来,陈鸣南下杭州,专门去抚慰一群商贾,那就是在给宁波商人,给天下工商低头。
难道中国皇帝陛下要冒着自己尊严受损,皇权根基受到侵蚀的风险,来更一步抬高工商的地位吗?
所有在中国的欧洲人都能感受到中国传统文化中对于‘商业’的蔑视。
他们不能理解这一点,可他们牢牢地记住了这一点。
而现在至高无上的大皇帝却对商业‘低头’了,这是多么的惊人?
……
“每一个帝王心中都有自己的治国之道。”
“陛下布衣出身,少年征战天下,举兵十年,定海内,山河光复,汉室再兴,五年而天下大治,率天下于仁寿富庶之域者,亦以天下之才为天下之务也。秦皇汉武不能与之比武功,唐宗宋祖也难与之比文治。如此之神武英明之主,胸中自藏有天下经纬法度。”王锡琛背靠在床头,对着身边的夫人长息感叹。
他是杭州的地主,这几日一直都在行宫,面对着一个脸色严肃、不带半点笑意的皇帝,王锡琛亚历山大啊。
“你是说皇帝心里有自己的想法……,那还是拔高商贾了?”王氏也不是狗屁不懂的妇人,丈夫都做到省城知府的位置上了,她怎么可能对政事一丁点也不懂呢?
王锡琛没有立刻回答夫人的话,而是眼睛看着帐子顶儿,半响感慨道:“人都说李世民从善纳谏,言路广开,宽宏大度,千载可称一人。当今陛下的肚量也不逊于其啊。”
“陛下此来杭州,一连数日面色不渝,所之为何不言而喻。”
“但陛下再气,也能强忍按捺,而不是舞着刀枪对着宁波,对着全天下的工商,气量何其之大?”
在王锡琛的眼中,这就是陈鸣为了自己心中的‘治国之道’而付出的牺牲。
在他眼中,陈鸣心胸里的‘治国之道’必然有工商的一席之地,所以皇帝一而再再而三的抬高工商阶级的地位,并且在这件事上宁肯自己丢颜面,折损威严,也不把工商阶层的‘冒犯’打压下去,反而继续给工商阶层作势。
这样的心怀、坚持真的可以说让人敬佩的。你先甭管王锡琛赞不赞同陈鸣的‘治国之道’。
这种看法必然不止会是王锡琛一人。所以21世纪的那句话真的很多,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人哈姆雷特。你的三观,你的眼界,你的社会地位的不同,看待同一个问题就会有不同的结果、结论。
陈鸣自己是绝对没有想到,自己只是纯粹的一次抚慰宁波、江浙商界的行为,会被下面的臣子解释成眼下的模样。
在很多人眼中他是对工商‘低头’了,而天见可怜,陈鸣自己是真的没那想法。他甚至都把他们当成肥羊而自己操起了刀子了……
这只能说陈鸣纵然穿越了十几年,与这个时代的人的思想比较,也还是有着迥异的。这在陈鸣眼中只是一次善意的释放,涉及到一个主动和被动的关系,远远不算尊严折辱。
一开始他的打算都是笑容满面,春风化雨的走过整个‘旅程’。要不是后来众大臣陆陆续续的上表,让陈鸣意识到了内中的不同,王锡琛现在就是另一个感受了。
陈鸣在新安江呆了一个半月,才打道回府,时间已经走到七月份了。
暹罗郑信上表,缅甸的雨季即将结束,战事就要再度拉开了。他需要军火、物质和钱财的一切支援。
安南三家也纷纷送到进展顺利的奏表,以南阮为例,这几个月他们已经敲定了一座军工厂、一座钢铁厂,一座纺纱厂和一座织布厂的协定了。还用贷款大肆购进了一批军火,聘请中国教官团,一时间倒也搞得生气勃发。
可安南在陈鸣眼中就是一堆腐败的肉,时间之下,他们只会越来越臭。
朝鲜依旧是乱嗡嗡,南明州、马来、吕宋的移民点建设顺利,现在南明州那里还是冬天。而北美则出现了新情况,墨西哥地区的西班牙人确实在集结陆军兵力,但是整个远征军上下信心十足,毫无畏惧。
如今中国在北美的移民已经沿着北美西海岸那漫长的海岸线,建立起了几十个大大小小的移民点,就仿佛一条细细的珍珠链,点缀着北美西海岸那荒芜的阔野。
还有全国各地的经济发展情况,税务税收情况,文教部的教化工作,对贫穷困难山区的开发进度,各地的国道、铁道建设情况,还有大草原上的军马育种和长毛羊育种情况……
等等,等等。有好有坏,喜大于悲。
最后就是今年的外贸了。
法国人的商船一只没有,瑞典、荷兰、丹麦、葡萄牙的商船数量大大降低,比如瑞典,今年迄今为止只到了两艘船,这已经下挫到了当初满清还在时候的水准了。
所以,英国人的商船虽然还不见减少,甚至比去年还有所增加,可整个东西方贸易热度是下降的。
当然这并不是说中国今年上半季的外贸额度就降低了。
虽然东西之间的贸易是下降了,可是中国与周边地区的贸易额度却在迅速增加。
中南半岛上的所有国家,除了暹罗、安南之外,金边、万象、琅勃拉邦几个小国也都能贡献力量的,同时中国的各类货物、产品在吕宋和马来的销售额也急速增高,就像二鸦之后英法洋货在中国销售额的迅猛增长一样。在薄弱的‘自主权’,那也是一层坚固的外壳。现在的马来和吕宋就是丢掉了这层外壳,它们也就迅速的被中国货给攻略了。
日本、朝鲜就更不用说了。一个不敢再有反抗,另一个直接被吞吃了。
朝鲜的下场至少能让日本人老实一阵子,中国能吞了朝鲜,在日本的想象中,那一样是能吞吃了日本的。中国人在虾夷地本身就存在着移民和武力据点,在南面的琉球也驻扎着军舰……
当一个国家的‘自主性’消褪的时候,那个国家经济市场的大门也就彻底被打开了。而敞开了大门的东方国度,面对现在的中国,他们会是多么的悲催啊。那是想都不用想的,就跟一个一丝不挂的绝世美人掉进了色鬼的床上。
何况中国现在还多了一个印度作为贸易对象,迈索尔跟英国人打了起来,可印度不是只有一个迈索尔王国,还有大大小小的无数土著王公,这些人全都是中国的贸易对象,尤其是临近海边的。
最后还有天方世界,除了波斯,中国不怎么招呼外,其他的天方国家、联盟、部落,那都已经跟中国产生了贸易,虽然有的是很少很少。比如北非,在埃及以西的区域。
但这些相加起来的贸易额度也远超过西方贸易减少的份额了。
所以陈鸣最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西方爆发的战争虽然影响到了中国的经贸,但是他一直着手的其他区域的经贸开发,而且很顺利的拿下了马来和吕宋,吞并了朝鲜,跟天方世界和印度都产生了联系,综合起来的贸易额完全弥补了东西方贸易的缺额。
而对中国的经济流通、发展有着极重要影响的海外经贸额度不下挫,这在陈鸣的思想中,中国的经济发展基本盘就能保持得住。
这应该有他前世旧有观念留下的影响力在,所有形成了这么一个比较奇葩的理念。
似乎海外贸易一下挫,国内经济发展就要大乱了。而这怎么可能呢!
这个时代与陈鸣上个时空21世纪的经济发展模式完全是不相同的,对于任何一个国家,工业革命还没有完成的时候,国内的自我所需和消耗才是他们最大的市场。
近百十年里,中国的海外贸易额似乎挺高的,每年都有几百万两的银子哗啦啦的流出来,但是这些经济额度真正的跟中国自身的经济总量作比较,那就是小菜一碟了。
这还是上辈子中国发展外贸的出口经济对他的影响作用。在这个时空,也被他自然而然的归入了自己的治国之道里面。
到了皇帝要离开杭州的时候,闷闷不乐的王贞仪脸上突然多出了一个笑脸,王锡琛被升官了,而且是进南京内阁秘书处,这对她来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的父母要去南京了。
王贞仪不用跟自己的父母分开,一个人在南京上学,一个学期才能见到自己父母一回了。
只是王锡琛要比家人离开杭州的更早,连跟杭州的亲朋旧友正式告别的时间都没有,随着陈鸣离开杭州,他就直接被打包带回南京了。
王锡琛并不知道自己突然鸿运当头,那乃是得了自己闺女的福。
陈鸣也是无意中凑到了王锡琛的家庭档案,看到他女儿的名字叫王贞仪,这才恍然,眼前的杭州知府难不成还是历史上著名的女算学家、天文学家王贞仪的老爹?
当然这不排除重名的原因。可这也值得让陈鸣出手了。而且据查王锡琛那给满清当过几十年官的老爹,官职不大,但学问确实不错,还喜爱藏书。王锡琛本人也医术高超……
这也很符合陈鸣记忆中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