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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大公子
从江河镇到徐县县城,若是骑马,不过只需一个时辰左右也就到了。可鸭脚巷的三户人家都不富裕,自然是养不起马的,所以板牙爹王朗也只能在休沐时才回镇上的家里,平常则是借住在县衙的班房里。
而借住在县衙的一个明显好处,便是叫他混得个人缘极佳。
如今大兴开国不过不到十年的时间,所以官风还甚是清廉,上上下下也都不曾像前朝那样出现人浮于事的情况,甚至可以说,县衙的人手全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可谁家里没个有急事的时候?便是找人代差,也需得人愿意。且,就算愿意,若叫人随便应付了差事,落了错处,最后还得是自个儿担着。而王朗因就住在县衙里,倒是极方便替人临时顶一顶差的。且他为人热心,不管谁托他代为当差,他总能尽心尽力把差事做得滴水不漏。
人情往来总是这般有来有往的,他愿意不计较得失地去帮人,县衙上下人等自然也愿意照顾于他。所以,他才刚一进县衙大门,便从门房那里知道了昨儿京里来人的新鲜事儿。
那门房话还没说完,师爷从厅上下来,正好看到王朗,便笑着把他叫进屋去,把那“京里来人找孩子”的事跟他说了一遍,又卖着人情小声叮咛着他道:“那可是皇亲国戚,小心伺候了,有你的好处。”
王朗听了心里不免一阵惊诧。他可是特意查过的,京里勋贵人家不曾有人报官说是走失孩子的。于是他问着师爷:“到底是什么人家,这么神秘兮兮的?而且,怎么没见上面行文下来?”
师爷故作神秘地摇着头道:“不该你知道的你别瞎打听。那位公子爷一来就说了,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又拿手遮了嘴,小声道:“我只告诉你,可别往外传。那府里丢孩子的事,怕是别有内情,不然哪有不报官,这么私下里查找的。”又嘱咐道,“你是个办差老道的,所以老爷才把这件事交给你来办。不过你自个儿心里有着数,只管当差拿赏就好,多余的事,别打听,知道多了没好处。”
可见师爷还是挺欣赏王朗的,所以才愿意多交待他这几句。
师爷交待完差事后,便回了厅上。王朗则沉思着回了公事房。
公事房里,几个老衙役正凑在一处边闲聊边喝着茶。见他进来,几人全都围了上来,问着他:“师爷给你交待了什么差事?”
王朗笑道:“也没什么。前几天我家那边不是解救了几个被拐的孩子吗?说是有人来认孩子,叫我带一带路呢。”
几个衙役顿时对了个眼儿。一个中年衙役过来,将手压在王朗肩上,小声问道:“可知道是谁来认孩子的?”
王朗道:“师爷没说,只说是京里的,不想让人知道身份呢。”
一个老衙役笑道:“这些人,总以为自己想瞒就能瞒了人。”说着,一脸高深地摇摇头。其他几个衙役也都那么一脸高深地微笑着。
王朗见了,那眼中微光一闪,装着个懵懂模样问着众人,“几位老哥,你们竟知道来人的身份不成?”
另一个老衙役依老卖老地笑道:“你到底年轻,不懂得这公门里当差的诀窍。我们老哥儿几个,可都是从前朝起就吃这一碗饭的。所谓‘瞒上不瞒下’,那些老爷们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儿,也不过是大家伙儿给那些老爷们一个面子,装着不知道罢了。”
“那,京里来的贵人到底是谁啊?”王朗问道。
“若是我们没算错,”那个仍将胳膊压在王朗肩上的中年衙役道:“那该是镇远侯府的人。”
王朗不禁一震,“镇远侯府?!”——他可记得清清楚楚,家里的“小兔”说,是镇远侯府的人正追杀着他!他原当这是那孩子胡编的,却再没想到,竟真有镇远侯府的人追了来……
且,还是以找孩子的名义追着来的。
王朗暗暗一阵警觉,回头问着那中年衙役:“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这还不容易。”中年衙役笑道:“来的那位公子哥儿,说是不想人知道他的身份,可他那一身作派,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个普通人家的公子哥儿。且就算他不想露了身份,跟着他的那些人可未必会像他这样想。人嘛,总想叫人高看一眼,何况咱县城就这么一点点大。他们跟人说的话,来来去去的这么一串,傻子也能猜到他们的来处。这有什么好隐瞒的。”
王朗立时奉承着那人,举着大拇指道:“还是五哥厉害!”
“那是!”在巡捕房当差的中年衙役得意笑道:“咱县里那些偷鸡摸狗的案子,可不就是凭着这些细碎消息给破了的?何况还是这么显眼的一个大活人。”
另一个老衙役伸手拍了那中年衙役一巴掌,小声道:“你可收着些吧。这些事,我们私下里议论议论也就罢了,可别往外说,省得惹祸上身。”又探着头跟众人道:“你们可还记得,抓到的那些人贩子,也曾提到过这侯府的名字的。再没这么巧,偏如今那府里就来人了。要说这里面没什么事,鬼才信!”
一个老衙役掐着胡子道:“若说侯府跟人贩子勾结,我看着倒不像,不然咱们牢里关着的那几个,这会儿早叫人灭了口了。前朝时,这种事多了去了。”
那中年衙役道:“可也未必。咱们抓住的那几个,不过是跑腿的小角色,能知道什么大事。真正的主谋,是逃了的那个。想知道那府里跟这些人贩子是不是有什么关联,得等抓住那个人贩子才能知道。”
“依我看,那府里应该不会参与这种事。那位侯爷可是战功赫赫,还跟皇家沾着亲,来钱的路子多了去了,完全没必要做这种龌龊生意。我看,不定真是那府里丢了孩子呢。”
“便是真丢了孩子,这孩子也丢得古怪。”中年衙役道,“你们想,哪家丢了孩子会不报官,自己找的?便是那镇远侯手里握着兵权,如今还掌着一路兵马,只凭着他们一府之力,到底不如朝廷下文书,各关各卡一起查找来得更便宜。”
“也只有一种情况下会这样。”之前那老衙役接着话道:“就是那府里的什么人故意把这孩子拐出来的,那府里不敢叫人知道了家丑,才这么私下里查找着的。”
说着,老衙役回身拍拍王朗,道:“你听着就好,一路上多长点心眼儿,别叫人猜忌了你,赏银没拿到,倒给自己招了祸。”
王朗赶紧应着,谢了那几位好心提点他的老油子们。
等王朗跟着师爷去见那位“京里来的贵客”后,他才知道,为什么那些老衙役一眼就看穿了这位公子哥儿的身份——便是那位公子哥儿想要低调行事,可跟着他的那些人,则一个个都恨不能在脸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上“上差办事,闲人避让”这八个大字的。
要说县衙的师爷,那可是衙门里的隐形二把手,他亲自登门,那些人竟也是拿鼻孔看着师爷的。好在师爷涵养好——当然,许也是忌讳着那位“公子哥”的出身——不曾跟这些人计较。
等里面传唤着请师爷进去时,王朗不禁暗暗提了神,小心翼翼跟在师爷身后进了客栈里那唯一一间天字号客房。
进得门来,王朗还不曾看清前方的人影,师爷那里已经向着屋里的什么人躬身施礼,口称“学生”了。
王朗赶紧也跟着躬身施礼。
然后,他便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笑道:“师爷多礼。这位大叔也多礼了。”
王朗抬起头来,向着声音的来处看去。
便只见客栈那光线不甚明亮的窗前,站着个翩翩少年。少年身材颀长,一件八成新的白色暗绣竹叶纹长衫,将他那挺拔的身姿衬得如玉树临风一般。腰间单束着根素净的豆绿丝绦,除此外,别无装饰——这身打扮,一点不见奢华,却是难掩这少年自骨子里带出的那股世家贵气。
少年向着王朗和师爷迎过来,等他走到光线明亮处,王朗才发现,这少年虽然个子挺高,可那面容明显不过才十五六岁的年纪。
少年先是冲着师爷伸手虚扶了一把,然后看着王朗客气地笑了笑。
于是王朗又向着那少年躬身行了一礼,悄悄后退一步,藏在师爷的身后,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那个少年。
少年生得面容白净,眉宇修长,那双眼尾飞扬的桃花眼,看人时柔风一片,很能得人的好感。
可以说,这是王朗见过的,长得最为英俊的一个少年,竟是比他们家收留的那只小兔生得还要更好上三分。而若是非要在这少年身上挑个毛病的话,便是他的唇色对于一个男孩子来说,似乎显得过于红艳了些,竟跟点了胭脂一般。偏他笑起来的时候,那红唇被一口参差不齐的牙撑开,露出一侧尖尖的犬牙。
那森森的白牙衬着殷红的唇色,却是明显破坏了这少年给人的温文印象,显得有些锋芒毕露了。少年似乎也知道他的笑有些破坏了他的美貌,因此他那露齿的笑容只一闪的功夫便缩了回去,只余下唇角处一丝浅浅的笑意。
师爷给少年介绍了王朗后便告辞了。少年则看着王朗笑着道了声:“辛苦。”宾主二人客套地虚应了一回,少年又问着王朗:“那江河镇上距县城多远?救下来的孩子都是什么样的?几个男孩几个女孩?”
王朗道:“如今大多数孩子都被家长领走了,只还有四个孩子不曾找到家人,都是男孩儿。”又问着那少年,“不知道大公子要找的孩子,大约是多大年纪,身上可有什么标记?”
那大公子的眼闪了闪,只道:“如今这么白说着也说不清,不如你带我亲自去一个个看过,也就知道那些孩子里有没有我亲戚家那个被拐的孩子了。”
他这此地无银般特意指出的“亲戚家”三个字,不禁叫王朗的眼也跟着闪了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