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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侯心都要碎了。
女儿是他的掌上明珠,从来高贵端庄,不曾失过态,如今这般哭得肝肠寸断的模样,让他自责又无措。
自从两个儿子成年入朝之后,朝政大事他几乎已漠不关心,可即便深居简出多年,他手里的势力仍然不容任何人小觑分毫。
拍拍女儿的脊背,苏侯面无表情地透过敞开的大门看向厅外,外面阳光晴好,空气清新如斯,与他们阴霾笼罩的心情成截然对比。
“清儿,为父会让你如愿的。”
这句话平静中透着决绝,若是感官敏锐之人,甚至能听出其中丝丝不易察觉的杀伐之气。
皇宫御书房里,此际亦是一片冷凝压抑的气氛。
苍聿云正在对着一堆折子发愁,对面苍墨白刚说出来的话更让他所有的好心情瞬间不翼而飞,“选妃?”
苍墨白点头,“没错。”
“皇叔的决定?”苍聿云脸色有些苍白。
苍墨白看了他一眼,还是点头,“是。”
沉默了良久,眼前折子上龙飞凤舞的字一个也看不进去,苍聿云只觉得烦躁,并且焦虑不安。
“皇上似乎有心事?”苍墨白皱眉,“皇帝选妃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皇上今年已经十九岁了,即便是在平民百姓家,这个年纪成亲也很正常,不知皇上到底在害怕什么?”
苍聿云一震,脸色更白了几分,双手扶额,颓废地撑在御案上,双眼无神,半晌也不说一句话。
害怕?不,他根本不是在害怕。
只是,那样玄乎的事情,他又该怎么跟别人说?
御书房里气氛有些凝滞。
苍墨白表情有些沉冷,觉得事情似乎太过不寻常,皇上的这个反应,实在让人没办法不产生重重疑虑。
“皇上。”沉默维持了良久,苍墨白终于开口打破了让人不安的沉寂,“你心里如果有什么不为人知——嗯,或者难以启齿的话,不妨与臣诉说,臣可以保证,走出了御书房,不会再有第三个人听到与之有关的半个字。”
这是他第一次在皇帝面前以皇叔的口吻说话,虽然对方并不一定会为此动容。
或许在苍聿云心里,苍氏皇族真正让他视为亲人的,除了苍凤修,再没有别人。
“六皇叔。”缓缓吐出一口气,苍聿云背靠着龙椅,抬眼注视着苍墨白,褪去了眼底的低落与沮丧,嘲讽似的勾起唇角,“在朕面前称臣,你不会觉得心不甘情不愿吗?”
苍墨白一呆,“什么?”
“在朕这个名不副实的皇帝面前,你看似恭敬地自称为臣,实则心里一定很鄙夷,甚至是厌恶朕这个侄子吧?”苍苍聿云淡淡一笑,那笑容透着仿佛可以洞悉一切的睿智,又似带着淡淡的过尽千帆的沧桑。
苍墨白脸色微变,沉默之间,终于明白苍凤修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他们的这个皇帝侄子,的确不是个软弱的主,他只是不喜欢杀人,不喜欢手染血腥,不喜欢过分的算计,但是,这真的不代表他可欺。
以往露于人前的温和和淡漠,原来皆是假象。
听起来很平静的几句话,却是直击人心深处,犀利准确得让人连反驳都不能。
如此的敏锐与狡猾,如果他肯花三分心思在江山社稷上,不但朝臣俯首帖耳,苍氏皇族在他手上也绝对可以再繁荣昌盛至少五十年。
可是,自从十岁即位至今,整整九年的时间,他看起来始终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需要别人的羽翼来保护自己,需要别人来承担原本该属于他的责任,甚至,利用他人来做他手里的刀剑,清除社稷之前的野心与障碍。
苍墨白突然间生出一种错觉,眼前这个才十九岁的孩子,其实才是苍氏皇族中最无情的一个人。
冷漠,自私,为了心里那点不为人知的执念,可以毫不羞耻地利用身边最近亲之人,甚至根本不会为此感到自责与内疚。
苍聿云此时显然不在乎苍墨白是否看透了他,也根本无所谓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个怎样的存在,他只知道,他所坚持的,他不想做的事情,任何人也无法勉强。
“朕不会娶妻,不会选妃。”斩钉截铁的一句话,语气淡然却不容置疑。
苍墨白眼底神色微变,恍惚看到了苍凤修说话时的神态。
叹了口气,苍聿云低落的语气又回到了他一贯的表情,遇到困境时不知该如何抉择的沮丧与烦恼,“六皇叔,你心里是不是很希望由七皇叔来当这个皇帝?”
苍墨白定定地看着他与苍凤修五分相似的容颜,心绪沉沉,恍然间才发现,自己其实从未真正看透过这个少年皇帝。
他想让别人看到的,是他展露在人前的一面,可他隐藏起来的,又究竟是什么?
这一瞬间,苍墨白感觉有些无力,“皇上,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想选妃,也不想当这个皇帝。”苍聿云道,“但是,你该知道,这个想法在七皇叔那儿是绝对不会被允许的,所以,我需要有人帮我。”
苍墨白沉默了良久,才冷笑,“你是觉得我脑子坏了?还是以为我当真愚蠢至此?”
苍聿云摇头,“六皇叔不愚蠢,脑子也没坏,所以应该能分辨得出我说的话是认真的。”
苍墨白脸色沉凝。
“我不想当皇帝。”苍聿云自顾自地说着,似乎完全不在意苍墨白是否相信,“不想当皇帝,却也不想让皇族陷入内乱,所以,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
苍墨白并不说话,只是这般淡淡地看着他,片刻之前还彷徨无助的少年皇帝,在下了某个决定之后,这会儿眼底流露出的,竟是无所畏惧的坚定与冷静。
仿佛转瞬间又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短短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苍墨白确定,自己至少看到了苍聿云三种不同的面貌——柔弱的,需要人庇护的单纯。冷漠的,令人心生警惕的自私。决绝的,仿佛只言可以定乾坤的果断。
只是,他依旧分不清,究竟哪一种性格,才是真正的他?
究竟又是什么原因,才导致他如此?
还是,一直以来他就是在众人面前做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