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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之中,鳄鱼之上,靛蓝长袍如水波起伏,男性头颅两边峥然伸出两只女性头颅,垂眉敛目,如同安眠。
待看清女子的模样,流瞳看向男人的目光已成惊栗,“你、你把自己妻妾的头取下来安在自己身上?你疯了!”
男人缓缓地抚摸着一旁妻子的脸庞,神情温柔得让人毛骨悚然,“她们是我的,自然要和我在一起,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两个女子的脸庞鲜润如生,颈部根植在男人的肩上,不见一丝接痕,与男人浑然一体,流瞳不能想象,眼前的男人已变成了什么怪物。
她悚然道:“她们这样两个女子,才华横溢,貌美高洁,生前对你全心全意,你怎么忍心这样对待她们?她们这样算是活着吗,这样活着,何如死去?你到底把她们变成了什么!”
说到后来,她的语气已经变成无法自已的痛惜和愤恨。
“全心全意?呵呵!”男人的神情开始扭曲癫狂,眼神已经完全不似正常人的样子,“全心全意会毫无芥蒂、毫不犹豫地把我推到别的女人怀中?”他的脸上矛盾地交织着爱恋和郁愤,“她不过对我不耐烦了,不想伺候我了,才把我胡乱塞给别人罢了。”
那些潜伏在内心最深处、生前连他自己都不敢面对的、一个男人最自私最阴暗、最丑陋的猜忌,就这样丝丝缕缕地冒出来,一股脑儿地道给了眼前的陌生人听,“她整日外出,还怪我纠缠,有时候我突然跟过去,她不是说我吓到了她的学生,就是说我让她的东家感到难堪,要么就是怪我冲撞了她的朋友,难道在她心中,我还比不上那些人重要?
她口口声声说为生计奔波,谁知道她是不是为自己的下家奔波?”
男人的目中如跳动着阴郁的火焰,矛头又开始转向自己的妾,“……她是很温顺很得体,我宠她时她那样,我对她发脾气时她还是那样,一直都是一副淡然承受的样子,从不逾矩。无论对我、对王妃、对下人,她都那么得体,无可挑剔的得体。可一个女人时时事事这样得体说明了什么?说明她心中根本就没有那个男人!”
他时而阴郁,时而伤悲,忽然又放松地怪笑起来,“现在好了,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她们真的会对我全心全意了。”
流瞳听着,无法自已地手指颤抖,手心发痒,用尽平生最大的毅力,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冲上去揍人。
她的语气有些控制不住地恶声恶气,“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的,一个男人不能为女人遮风挡雨也就罢了,还让女人伺候你,为你四处奔波,而你自己则整日里吊着一副谁都欠你的愤世嫉俗脸,动不动就醉酒谩骂,胡乱猜忌。就这样,你还怪别人对你不耐烦,怪别人心中没有你,连死了也不安生,不是造幻境,就是禁锢灵魂,你这种人,是怎么有脸活着的,你活着就是为了恶心别人的?”
她指了指旁边的肜渊,“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男人吗,看看你面前的龙君,相貌比你好,气质比你佳,比你有气魄,有担当,”肜渊不由睨她一眼,她浑然不觉,兀自滔滔不绝,“再看看你自己,还好意思在这儿唧唧歪歪,天庭的天牢都会被你羞愧塌的!要我说,你也别进天庭领什么罪了,干脆再自杀一次算了,再自杀一次重新投胎,说不定来世还能像个人样,这样大家也都省事!”
“……”
肜渊不疾不徐,“来世他也不会像人样,因为他会沦为畜道。”
“……”流瞳“噢”了一声,淡然点头,“那也挺好,一头猪都比他现在可爱。”
肜渊缓缓颔首,“确实。”
男人被他们两个的一唱一和激得脸皮紫涨,几欲发狂,他双目赤红,面目狰狞,蓦然大叫一声,肚腹鼓起,张开血盆大口,便朝他们喷出一股旋风,顿时漫天漫地的蘑菇孢子倾洒下来。
流瞳瞪大眼睛,“孢子,他也喷孢子,他就是蘑菇头子?”
肜渊未及回答,极地寒风瞬间回扑了过去,同时,他淡淡的声音响起,“枉你还自称梅王,对别人张口前都不知道先清理口气,既然这里的水不够尔漱口,吾送你些极地寒雪也无妨。”
流瞳:“……”
龙君也说风凉话……
梅男猝不及防,被寒风灌了满嘴满脸,顿时从喉咙一路向下,被冻得发木。他顺了好一会儿才顺过气来,眼中迸发出野兽的光芒。他暴喝一声,水面顷刻激起丈余高的水浪朝他们扑来,四周黑压压的鳄鱼张开大口向他们发起攻击。
肜渊沉声道:“去上岸观战。”
流瞳略略一愣,才明白过来这话是对她说的,她一言未发,立刻退出战斗圈,远远围观。
极地之寒再次激荡而出,澎湃的水浪被冻住,还保持着前涌的态势,如造型逼真的冰雕。天空开始下雪,河面寸寸冰封。
气候炎热的南疆之地出现千年难遇的冰雪奇景,而身处其间的人却谁也无心欣赏,流瞳和肜渊是见得太多,并不稀奇。梅男和鳄鱼君们则是……冷,太冷,冷得冰心透骨,任谁冷成一尊冰雕,也欣赏不来冰雕的美感。
战斗结束得比她想象中要快,快得让流瞳怀疑,梅男是不是真的接受了她的建议,所以奔赴自杀去了。
当然,任谁碰上修炼了成百上千万年的龙君,都无异于自杀。
总之,流瞳不过稍稍走了一会儿神的功夫,局面已经出现了神转变,只见一个半人半鳄的妇人跪在横着的梅男的身边抚着他大哭,“儿啊,我的儿啊,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儿了啊,为娘几百年就生出你一只蛋,你走了,为娘可怎么活啊!”
流瞳:“……”
什么情况?
梅男气息奄奄,“阿母,别哭了,你掉眼泪的时候,会让我想起你吃东西的时候,总让我觉得,自己快要被你吃掉了。”
母鳄抹着眼泪道:“鳄鱼不光吃东西的时候才掉眼泪,蛋碎的时候也会掉眼泪的呀。”
众:“……”
男人的气息愈发虚弱,“阿母,没那玩意儿就不要说了……”
众:“……”
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分解,微微含泪的目光眷恋地望着面前不人不兽的女人,如忍着巨大的痛楚般,断断续续地呢喃,“阿母…………对不起……谢谢你……如果有来世,我沦为畜道,我会做你的……”
蛋……
流瞳的脑中诡异地冒出了这个字眼,她看着男人的身体分崩离析,分解成一团像蘑菇孢子似的东西,随风飘散。
母鳄伏地痛哭。
其他的人和鳄默默地看着他们,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母鳄膝行到肜渊面前,流着泪伏地乞求:“一切都是小妖造的孽,小妖愿意承担一切罪责,求天神开恩,饶恕其他人。”
说完,叩头不止。
其他的鳄鱼,无论是能化形的还是不能化形的,都纷纷伏跪在地上,乞求宽恕。
于是,从母鳄的口中,流瞳听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
不知从哪一天起,这里开始长出一片片蘑菇。
有一天一条母鳄在这里产下一枚卵。
上百年才产出的一枚卵,母鳄自然爱惜不已。
在孵化的过程中,这枚卵渐渐地发生了奇异的变化,它的壳开始出现裂纹,然后慢慢碎裂,而从里面脱落出来的,竟然还是一枚卵,或者说,它更像个卵形蘑菇。
母鳄继续孵化,卵没有孵化出小鳄鱼,却孵化出一枚男子。
流瞳想象着那种情景,而后渐渐得出一个荒诞的结论:男人死后,有蘑菇长在了他的身上,就像地窟中的那些蘑菇扎根在人身上那样。然后,也不知道是蘑菇禁锢了他,还是他控制了蘑菇,总之他们共生了,恰好有鳄鱼的卵产在附近,蘑菇便侵蚀了鳄鱼卵,寄居在了它的壳内。
待蘑菇化形,男人被鳄鱼认作了自己的孩子。
母亲的天性让她坚执地爱着这个孩子。
她是梅河鳄族首领,她的孩子喜欢梅河,她便想方设法除去了梅河河神,让男人成为河神。
男人蓄养妖菇,用妖蘑制造出一片幻境,进而造出一个幻境王国,她不懂,但她全力支持。
男人成了主宰虚幻王国的王。
支撑幻境需要妖菇,蓄养妖菇需要魂魄,所以她不但帮助男人制造水患,还带了族人四处残害生灵。
因为那是她的孩子。
她全心全意爱着的孩子。
流瞳静静地听着,直到现在她都不明白,为何那样一个男人竟能让这么多女人为他死心塌地?
因为运气好?
因为长了一张可人疼的脸?
因为他内心深处尚未泯灭的一点深情?
而造成这一切的,究竟是一个男人顽固的私念,还是一个孢子的野心?
流瞳无从得知。
肜渊看着伏在地上的鳄鱼,道:“尔等残害人命,弑杀天神,纵是灭族也不为过,但本君给你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鳄鱼们不停地叩拜,“求天神开恩,天神但有吩咐,我等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肜渊:“听吾差遣,治理梅河。”
疏浚河道河口;清除泄水障碍物;裁弯取直,加大水流比降;建堤防,整河道,筑河坝,植草木;尤其注意治理河流上游河岸,所有这些,都不是单靠神力就可以做到的。
流瞳不知道,肜渊对治河还这么在行。
也是直到此时,她才深刻意识到他的身份,一名水君。
之前她还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迷茫哀伤,但是肜渊的所作所为却让她看到,事情还大有可为,他们不能挽回那些已经逝去的生命,但是却可以避免让更多的生命因水受害。
这让她深受鼓舞。
在治理梅河的时候,她便负责植种草木一项,那些日子,她看男神的目光都是仰视的,溢满了崇拜之情。
肜渊向天庭回报了梅河事件的始末,并请天庭再派一名河神过来。
但天上人间的时间有落差,等新河神就任时,人间都不知过去几年了。为了避免再发生河水泛滥的悲剧,肜渊才决定在新河神到任前先治理梅河。
果然,直到治河快结束时,天庭才回过话来,同意另派河神到任,并表彰了肜渊的所作所为,同时告诉他,既然他在凡间游历,不如顺便考察一下天下河道,各方河伯,推举一些有治河才能的人出任河伯。
收到旨意后肜渊的表现淡淡的,流瞳却无比兴奋,她两眼放光,走来走去,“我怎么这么聪明呢,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还能这么聪明。顺便邀请了龙君来凡间游历,就游历出了这么大功绩。噢,军功章啊,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角。”
肜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