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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晓之时,长素早早地起床了,却显得很忧心,甚至走在路上都不自觉地叹气。
因为昨日在他的苦苦相逼之下,叶池才肯去洗手。
他从小跟在叶池身边,知晓对方一直很爱干净,无论卧室还是书房都是一尘不染,偏偏这回突然像中了邪似的不肯洗右手。
长素起初以为叶池是伤到了手,还特意盯着他的右手仔细看,但除了他早已熟知的陈年旧伤,没瞧出啥毛病来,可人就是不肯洗那只手。
他觉得太邪门了,又不好意思直接问,抓耳挠腮地猜测,直到澹台遥拉着他笑眯眯道:“长素哥哥,你知不知道叶大人牵了姐姐的手啊?”
长素恍然大悟,更加惊悚了。
不知不觉步入月末,炎炎夏日也临近尾声,澹台薰近来离开衙门之后,总要过一两个时辰才回到府中。叶池起初不解,直到有一天她端着一大碗鱼汤回来,才明白过来她是干什么去了。
鱼汤是她亲手做的,向衙门里的厨娘孟语晴学的,似乎练了好几天才决定拿来给他尝尝。孟宅离州牧府算不上远,喷香的鱼汤将衙门里不少捕快都勾过来了,但一听说她是要送去给叶池,纷纷失望而归。
澹台薰的额角沾着些汗珠,像是怕鱼汤凉了,赶过来时有些急,面庞泛着淡淡红晕,又像是被热气熏的,小心翼翼将一个与她半个身子差不多大的巨碗放在桌上,正想去找叶池,却发觉他已经坐在了饭桌前。
她微微讶然。
叶池像是已经等了许久,满目期待地望着她,捧着碗问:“做给我吃的?”
澹台薰点点头,一本正经道:“上次你胸口疼,而且你有夜盲。我已经学会了,以后可以一直给你做,对眼睛好,不过要留一半给阿遥。”
果然是做给他吃的。
没想到,她一直惦记着上回他在乐坊里装胸痛的事;他好庆幸他装胸痛了。
叶池将碗递了过去,捏了一下脸,发现真的疼,于是更加愉悦,静待澹台薰给他盛一碗热汤。
先前他便从陶迅那里得知澹台薰去学厨艺这件事,第一个反应便觉得这是做给他吃的,可是想想又不太可能。他虽然在尽量不让她困扰的前提下努力示好,而澹台薰的思路却总是会拐到奇怪的地方去;久而久之,他便不敢奢望这些了。
澹台薰是习武的天才,但厨艺究竟如何没有人清楚。出乎意料的是,这碗冒着腾腾热气的鱼汤泛着诱人的奶白色,气味香醇,看起来十分可口。
叶池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你亲手做的?”
“嗯,我杀的鱼,我下的锅,孟姐把的关。”澹台薰字句简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里的碗,似乎很期待他喝下去的反应,“是药三分毒,所以食补比较好。”
叶池不作声地微笑,轻轻用调羹舀起一勺,温度正正好,不烫不凉,喝下去连胃部都是暖的,完全想象不出,她能做出这么好吃的菜肴来。
“怎么样?”
“很好喝。”他很快将手里的一碗喝完,抬头微笑道,“除了我和阿遥,能不能不给别人喝?”
澹台薰一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表情显得有些诧异。
“我是指元子翎。”
“噢……”她仍是有些奇怪地悟了悟,“你放心,他虽然武功不济,但挨打的本事很强,死不了的。”
叶池满足地点头,笑容满得能溢出来,试探地问:“真的……会天天给我做鱼汤么?”
“对,所以你就不要去习武了。”澹台薰眸中并无波澜,神情肃穆地并指在桌上轻击一掌,似是什么标志性的手势,“你的骨骼不适合练武,所以我也不打算教你。以后有什么事,交给我就好。”
她说着还拍了拍胸口,气定神闲,丝毫不像在开玩笑。叶池默默闭了闭眼:“你觉不觉得,这样的保证……应该是由我来说的?”
澹台薰微微蹙眉,不甚理解他的意思,想想后道:“可是我一根手指头就可以打赢你。”
“……”
叶池叹了口气,忽然有些忍不住笑了,目光明澈地凝视着她,清俊的脸上泛起一丝暖意,坦白道:“我会想去习武,是因为你不喜欢书生。”
澹台薰眨了眨眼;这句话听起来似曾相识,连她自己都不记得具体说的是什么,没想到他竟会一直记这么久。
哦不……他本来就是个无法忘记任何事情的人。
“我喜不喜欢什么很重要吗?”
叶池轻轻点头,耳根子微红:“对我来说……很重要。”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在向你示好,所以以后我们的关系会……变得很好。”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即将出口的话卡住了,显得有些语无伦次。澹台薰却未在意这些,忽然慢慢向他靠近,低声问:“既然我们关系很好,那你能告诉我你手上的刀伤是怎么回事么?”
叶池闻言一怔,指尖摩挲着掌心,没有即刻作答。澹台薰所指的便是他腕处的伤疤,这等陈年旧伤早已并无痛感,却是留下了永远无法长好的伤痕。
她一直记得这件事,令他有些不可思议。
“我从小和刀枪打交道,这伤口看起来已经很多年了,是仇家对你下的手吗?”澹台薰讷讷地问。
她素来秉持着不去揭人伤疤的原则,但在熟识的人面前,却抑制不住地想要去了解更多。叶池的过往有着太多令她好奇的地方,愈是走得近,她便愈发无法当作没看见。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我不太记得了。”
叶池与她笑笑,又兀自盛了一碗汤,显得十分豁达洒脱。澹台薰默然不语,转身取来一个食盒,盛了些鱼汤装起来,与他道别后便去接阿遥放学。
……他又说谎了;他分明不会忘记任何事。
拾溪书院是一处临水而立的地方,环境清幽,乃是秦州城最大的一座书院,最早是由几户商家联合办成的。澹台遥身体不好,四年内因养病而辍学了三次,好在他平时在家也很勤奋,功课落下的很少。
澹台薰到时大多数学生都已经离开了,溪水映着夕阳,波光粼粼。阿遥留在最后,笑眯眯地奔过来,道是今天特意让管事回了家,想随她一起回叶池那里去住。
澹台薰牵过他的手,与先生道了谢,举了举手里的食盒:“我做了鱼汤,回去热一热给你吃。”
阿遥显得很震惊,不可思议地抬起小脸。以往因为家中大厨做菜又好吃又方便,她从未想过去学什么厨艺,更别提亲手做饭了。
“你有给叶大人尝过吗?”他殷切地问。
“有,他刚刚才喝过,说味道不错。”澹台薰答毕,有些狐疑地低头望他,“你很喜欢叶池吗?”
阿遥揉了揉脸,泄气地问:“姐姐不喜欢他吗?长素哥哥说,叶大人牵完你之后被他逼着才肯洗手呢。”
“……?”澹台薰诧异地呆了一瞬,完全不能理解这句话的逻辑,难以置信地“啊”了一声。
“其实牵手是完全不够的啊。”阿遥显得有些苦恼,低着头道,“你们应该一起出去喝茶看戏,还可以去野外放风筝啊,爹经常和我说这些的。”
澹台薰默默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与她实在是格格不入;她余光瞥见有什么人在路口等着他们;抬头一看,来人是长素。
“澹台大人,是公子让我来接你的。”
长素与她腼腆笑笑,而阿遥则是开心地走过去拉着他的手。澹台薰索性跟在后方,忽然问:“你知道叶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么?他的身上……应该也有这些伤口罢?”
长素耸耸肩,低着头,看不见表情,“我也不清楚,公子把我捡回来的时候就有那些伤了。他对旧巷很熟悉,或许……也在那里呆过。”
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澹台薰问:“旧巷?”
“嗯。”长素轻轻点头,看向了前方,眼里似乎有些阴霾,“就是京城里的贫民区,很常见的,不过那个地方……很乱。”
他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起伏,只是缓缓捋起袖子给澹台薰看了一眼,只见他的前臂上赫然有几道深深浅浅的伤疤,像是爪痕一般,乍看慎人到了极致。
澹台薰陡然一怔。
这不该是一个未及束发的文弱书童会有的伤痕。
长素又将手臂遮住,扯着嘴角笑了笑,淡声道:“其实秦州虽然很乱,大家的脾气也很爆,但真正谋财害命的不多,有时候我还挺喜欢这个地方。”
澹台薰分辨不出他是否在说笑,但叶池的样子愈发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倘若他不是出身权贵,反而是来自那样可怕的地方,他是如何一步步爬到丞相的位子的?从那样的地位便贬到秦州,官阶连跌三品,他又是如何做到……如此豁达?
她不了解的事情太多,或许其实他们的关系一点都不好。
她想要了解他。
***
日落之后下了一场小雨,水珠“啪嗒啪嗒”地滴打在屋檐上,但很快便停歇了。叶池在不久前收到师爷那边送来的文书,言乐隆泱联合了几乎外来商家,一致要将乐瞳这个外人赶出家门。
他看出对方是有些不择手段了;正如乐瞳所言,乐隆泱的处事远不如她精明,一方面想直接把人撵走,另一方面又想都不想状告乐瞳是骗子,像是根本不计后果。然而无论如何,乐隆泱终究是乐家的正统继承人,在与乐瞳的较量上占据了根本的优势,否则乐瞳也不会一直采取突然手段。
叶池揉了揉眉心,依然思索不透唐老爷上回来找他们的理由,有些心烦地出去散了一会儿步。
庭院之中是湿漉漉的一片,透着些清寒,给人的感觉像是一下子到了秋季。他默默在院中站了一会儿,隐约听到对面传来人的说话声,好奇地走近一看,才知是澹台薰与长素站在远处,神色严肃地交谈着什么。
他们站的位置比较偏,似是不希望这个谈话被人听到。叶池不准备走近,也听不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只能依稀听见只言片语。
“我……不适合……了解他……”
澹台薰似乎淋了些雨,将湿润的发丝捋向耳后。长素凝重地点头,低声回了句什么:“公子……你……决定……”
叶池听的断断续续,一知半解,不知这两个人会谈论些什么,但话题显然与他有关;莫非是澹台薰在关心他,所以才会询问长素一些事情?还是说……她终于开了窍?
他美滋滋地想起了她做的鱼汤,正想转身离开,却见澹台薰露出些许疑惑的表情,“……我……喜欢……叶池……”
他陡然间狂喜地顿住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