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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政二老爷的奔走中匆匆而过,在贾母每日急切地追问之下,他的脸色也越发难看。没办法,谁叫二老爷他处处碰壁,忙活了好几日也没能求得个探监的机会呢。
政二老爷他就纳闷儿了,京兆尹那货是不是脑子叫驴踢了,怎么就那么拧呢?王子腾的帖子不管用,平原侯的帖子不管用,几家国公府的帖子不管用,甚至连北静王爷的帖子都不管用,他这是打算干什么?铁面无私得也太彻底了吧!
弄到如今,不过是几日的工夫,那些亲友故交看见他都躲着,生怕自己求到他们头上,什么好处没捞着,再丢一回面子去。政二老爷心里苦啊,可家里也不叫他安生。
那老太太如今就如惊弓之鸟一样,一日多少遍地遣人过来问话,不然就是叫他过去哭哭啼啼的,烦得二老爷根本在家待不住。每到烦得不行的时候,政二老爷都想指着鼻子骂人,早特么的干什么去了,多少银子都搂到了手里,如今倒是知道着急了?
可惜,荣庆堂里坐着的那个,是他的亲娘,政二老爷为了孝子的清名,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又哪敢真的付诸行动。而这时候,他就不由得十分羡慕那个混不吝的贾赦。
同样都是做儿子的,凭什么贾赦就能什么都甩手不管,当面就敢给老太太难堪,什么不讲情面的话都敢出口……而他这做弟弟的,倒得时时刻刻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不敢出丝毫差错?!政二老爷不由得不感叹,这世道实在是不公啊!
这一日,二老爷实在是被他亲娘逼得没法子了,在荣禧堂里待不住,到外面又没地方去,干脆一咬牙一狠心,撩袍子就奔了隔壁的荣侯府。都是当儿子的,凭什么就使唤他一个,也不能让贾赦太清闲了。
“啊?政老二来了,他来干什么?”赦大老爷也是刚从宫里回来,听了下人的禀报不由一愣。自打他这侯府建成,政老二可还是第一次踏足呢,却是不知道因为了什么事。大老爷摸了摸脑门儿,道:“得,都来了,请过花厅来吧。”
贾政被下人引领着,缓缓地在侯府中行走,眼睛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入眼的一切。曾几何时,贾赦住的不过是荣国府隔出来的花园子罢了,虽然小巧别致一些,可到底狭小局促,入不得大家之眼。可如今呢?从将军府到伯府再到侯府,这里早被他建得轩峻壮丽,便是比之荣禧堂,也并不见落于下风
。
唉,不过是几年工夫,人与人之间的境遇,为何会差别如此之大呢?上天尤其不公,为何要在他美梦即将成真的时候,要用那晴天霹雳,将他狠狠炸醒?
待到了赦大老爷的面前,贾政亦没有平息了心中的怨天尤人、自怜自叹。是以,瞧向大老爷的眼神便颇有些古怪了。面前这人,原本样样都不如他的,却又是什么时候竟把他远远抛在了后头呢?
“老二啊,今儿过来是有什么事么?”赦大老爷被政老二那幽怨的小眼神儿瞅得浑身不自在,抖了抖身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又道:“我丑话可说在前头儿,要还是赖大的事儿,那就干脆别张嘴了。朝廷法度,那我是绝对支持的,绝不会干那等徇私枉法的事。”
政二老爷气结,他当然就是为了这事来的,不然才不会登贾赦的门,给自己找气受。这会儿可倒好,叫这货一句话给堵着了,还叫他说什么?可不说又不行,老太太那边儿催得他跟催魂儿似的,再不给个准话儿,她还不知道能干出什么来呢。
“大哥,我今日过来,确实是为了赖大的事。”贾政见大老爷要张嘴撵人,赶紧接着道:“不过不是为了为他脱罪,这个大哥且放心吧。要知道,我贾存周也是朝廷命官,食朝廷俸禄多年,又怎么做那等不法之事。只是,大哥啊,律法不外乎人情,咱们是不是能安排赖家人去大牢探视赖大一回,就当是,去送行吧,您看如何啊?”
贾政说得情真意切,赦大老爷却一扑棱脑袋,干脆利落地回道:“不如何。老二啊,衙门里不准探视,那只是因为案情还没有明朗,所以需要保密。只要等案子都弄清楚了,罪名都判下来了,自然会准许家属探视的。毕竟,就是判了斩立决的,临走前也会赏碗断头饭的嘛。等到那时候,赖家人还能见不着赖大?”
不管政老二如何劝道恳求,赦大老爷就是不松口。本来嘛,老爷他就等着赖大吐口,将贾史氏给供出来呢,又怎么回给他们机会,让赖大永远闭嘴呢。赖家人他们见不着赖大,可不代表赦大老爷也见不着,早就将利害关系跟赖大讲了清楚,只等着他自个儿选择了。
颓然地无功而返,政二老爷还没走回自己的书房,就见周瑞惊慌失措地跑过来。只见他见了二老爷,便宛如见了救星一样,连见礼都给忘记了,张口便道:“老爷,您快去瞧瞧吧,京兆尹大人亲自登门,要跟老太太问话呢。说是……说是赖大那奴才,供出了许多案情,都和老太太有关呢。”
“什么?”政二老爷闻言,只觉得眼前一黑,好悬没直接晕过去。完了,这竟叫衙门在家里来问话,他荣国府的名声算是丢尽了。更可怜的就是他政二老爷了,亲娘犯了事被问话,怕是全京城的同僚们都知道了,日后还有何颜面在朝为官啊!
“哎呀,老爷,您没事吧。”周瑞赶忙扶住身形摇晃的二老爷,便要去掐他人中。这个时候可不能让老爷背过气去,不然这府里没个主心骨的,还不得他这二管家出头露面啊。可这么大的事儿,哪是他一个小管家能处置的,别没落着好再吃什么挂落,那多倒霉啊。
“我没事。”二老爷晃了晃脑袋,一把推开周瑞的手,沉着声音斥道:“刘大人什么时候过来的?为何不早点过来通报?如今可是在荣庆堂?老太太那边是个什么状况?要你们这些狗奴才有什么用,连点小事都干不好。”
受了迁怒被指着鼻子骂,周瑞也不窝气,只要二老爷不晕倒,怎么着都成。他束手跟在二老爷身后,利索地答道:“刘大人来了差不多两刻钟了,这会儿正在荣庆堂跟老太太说话。因那边并不需要闲杂人等靠近,是以奴才并不知道详情。方才您没在府上,底下人也不知道您去哪儿了,是以才没即刻禀报,请老爷恕罪
。”
都来了两刻钟了?政二老爷不由得脚底下加快了速度。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老太太有没有乱说话,被没被那姓刘的问出什么来。二老爷心里一边着急担心,一边又恨得咬牙,这要不是他亲娘,早他娘.的送家庙里去了,哪还会留着到处惹祸。
等贾政赶到荣庆堂上房外,跟守在门口的衙役表明身份后,才被让进了上房。一掀棉帘就听见,里面一低沉的男声,道:“贾老夫人,本官要问的已经问完了,您可还有什么要说的?若是没有的话,那本官就先告辞了。今日本官冒犯,日后有机会再向贾老夫人赔罪。”
二老爷没听见贾母说话,忙快走两步绕过屏风,向着刘大人笑道:“刘大人,您过府上来,怎么也不说一声,也让我能尽一尽地主之谊啊。不过您今日来得正好,我才得了两坛好酒,咱们可要好好共饮几杯才行。”
京兆尹刘大人,看年纪不过三十出头,一张国字脸,眉眼冷肃,看起来就是个不好打交道的人。此时面对政二老爷的热情相邀,刘大人也只是拱拱手,道:“贾大人盛情相邀,原不该辞,只是本官尚有公务在身,还请见谅。贾大人,本官先告辞了!”
早就知道这是个不给面子的,政二老爷也并不太在意,笑着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不打扰刘大人的正事了。来,我送送刘大人。”说罢,便跟上刘大人的步伐,笑容满面地在前方引路,却是一眼都没看向贾母。
“刘大人,不知今日到我府上来,是有什么事。可是因为我府上那混账奴才赖大,他的事莫非有了结果?”贾政边说,边拿余光去看刘大人的脸色,“唉,那奴才实在是个混账秧子,竟敢胆大包天,借着我荣国府的名头,干出那种律法不容之事,败坏了我府上的名声不说,更是让我们愧对圣上的看重,简直罪该万死。”
“贾大人,该问的话,本官都已经问过令堂了,别的却不便多说。至于贵府的奴才所犯之案,俱都已经查清,本官明日便会上折请圣上裁决。好了,贾大人还请留步吧。”
说完这个,两人已经除了荣国府的大门,刘大人并不想再多说,向着贾政一拱手便上马走了。徒留下政二老爷,站在门口气得想吐血。这人实在太过死板,都已经到这份上了,给他递个消息能有多难,竟然什么都不肯说。
“老太太,他方才问你什么了,你都跟他说什么了?”从刘大人嘴里问不出来,贾政没奈何,只好又急匆匆赶回荣庆堂,对着贾母大声地问道。他的命怎么就这么苦,摊上这么个娘哟!
贾母却好似没听见儿子的声音,整个人木愣愣地坐在那儿,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若是贾政能关心地细看两眼的话,便会发现她这位荣府老太太憔悴得厉害,比之前仿若老了十来岁一样。
因问了多遍都没回应,政二老爷终于发觉不对了,上前小心地轻推贾母一下。让他没想到的是,不过是这轻轻一碰,贾母整个人都好像碎了一样,瘫软着滑到地下不动了。这情景,看得二老爷汗毛都立起来了,险些没有一声惨呼嚎出来。
这、这、这老太太是……怎么了?!
没敢惊动旁人,政二老爷生怕落个气死亲娘的名头,强忍着心中的慌乱,颤巍巍地将胳膊伸长,探出手指去试贾母的鼻息。等感受到那若有若无吹拂到指尖的气息时,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还好,还有气儿!
也顾不上去扶贾母,政二老爷扯着嗓子喊道:“来人呐,快请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