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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澜脚下生风,一路上没敢停,生怕自己停一下就忍不住折返回去,可等到了武英殿,他立时又后悔了,觉得自己走得太快,万一延湄在后头追出来了呢?
他抿抿唇,在殿门口打个磨脚,又背着手踱出来,眼睛四下一扫,没看着人,他咳两咳,沿着汉白玉的丹陛一阶阶往下走,走得慢,一面走一面暗暗眯着眼睛望。
直到一级级级石阶走完,半、个、人、影、也、没、有!
萧澜咬咬牙,转身蹬蹬蹬沿着丹陛又上去。
花生在后跟着,有点儿蒙圈,一边爬石阶一边冲后头的小太监指了指,意思让擦洗丹陛的宫人们都仔细着,千万别撞到皇上眼里,小太监提心吊胆地哈着腰点头。
萧澜进了武英殿,一屁股坐在龙案后,冷眼盯着殿中的金砖出神。
花生张张嘴,想提醒,又不敢出声——这武英殿之前遭了火,殿内损毁不轻,正命工匠修葺,批折子、召见朝臣等都临时换到了后面的敬思殿,眼下这里什么都没有,殿中的金龙柱昨儿才刚上过头遍漆,充斥着一股刺鼻气味。
然而主子都没说什么,他这个做奴才的更没资格嫌,只担心待久了萧澜会头晕,正搜肠刮肚地想着拿什么由头劝,有小太监来报了一声,花生可算找找了救星,忙禀道:“皇上,陆文正陆大人前日述完职,今儿进宫,正在敬思殿等着面圣,宁王殿下刚刚也来了。”
萧澜瞥他一眼,左右看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气急,跑到武英殿来了,黑着脸起身,花生忙给他找台阶下,说:“皇上是想亲自察看察看这殿中修葺的进度,奴才瞧着,怎么也还得个把月。”
见他像是还憋着火,又小声说:“兴许娘娘已遣人来了,但去的是敬思殿,没见着您。”
这话也不知是不是说对了,萧澜脸上不显,绷着的唇角却稍松了些,虚踹他一脚,“闭嘴。”
敬思殿就在武英殿正北,中间连了座丹陛桥,萧澜打北门过去,宁王萧真和陆文正都在殿内候着。
……外面暂时没见着旁的、赤乌殿的人。
萧澜脸又沉了,幸而此刻有正事,再气也暂且抛开些。
这陆文正也是个妙的,当初在濮阳侯府,他求见圣驾被拦,萧澜以为他定还得求见第二回,没准就得血溅侯府,可这人不但没有,回去在太守府静悄悄憋了几日,给萧澜送了两张他历任县的地图,以及当地官员、财政、民况的详细述报。
在他未成事之前就押宝的,文官里陆文正是头一个。
事实证明,陆文正押对了。
萧澜打量他一圈,点头道:“回京就好。”
陆文正按规行了大礼,把濮阳的大概情况又给他回禀了一通,正好萧真也在,萧澜便冲他一抬下巴,“寻个人给你打下手,如何?”
萧真今儿有一半儿就是来诉苦的,他现今被派到了吏部,吏部里面大部分官员都是世家出身,旁人去了受气,萧真到底有个王爷头衔压着,面上大家都得客气些,可办起事来,吏部的人可就没那么配合了,他们大多依附沈家,有人撑腰,萧真发了两回脾气,毕竟孤掌难鸣,正想来跟萧澜要人手,陆文正就到了。
陆文正以前倒是远远见过萧真一两回,但萧真没留意过他这号人,此时打量几眼,瞧着是挺稳重,因也不诉苦了,笑道:“多谢皇上体恤。”
“先别急着谢”,萧澜随手扔给他几道折子,说:“看看,都是参你的。”
萧真哈哈乐,他刚进吏部不久,实权还没摸着呢,能有什么好参的?不过是碍了旁人的眼,最多也就是拿些不上道的事情做文章,他也不着急,一封封慢慢看。
萧澜又问了些颖阴的事,陆文正回来时韩林让他带了封信,说的主要是那边的铁器和一些杂七杂八的,萧澜看完,陆文正顿了顿,道:“臣回来之前也去了颖阴一趟,随韩大人运了批铁器送到濮阳军中,军中正在赶制兵器,叫臣代问问工部是否有新图样?”
此事他刚刚在折子里已禀过一遍,现下再提应是有旁的话,萧澜示意他说,陆文正道:“臣对兵器之事不大懂,但族中有一长辈,小有研习,皇上若是不弃,臣可举荐。”
萧澜笑笑,他心里知道,濮阳那边真正想问的应该是延湄,但如今身份已大有不同,他们自然不敢提,只能绕着弯子问工部。
“举贤不需避亲”,萧澜眼下最缺的就是能往各部安插的人手,因道:“陆家本就是名门,便是无人举荐朕也有意请几位名士入宫论政。”
陆文正躬身,又道:“只是臣族中这位长辈,腿脚不大方便。”
萧澜这阵子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摸京中世家的底,因而陆文正这般一说,他大约就知道了,略微诧异道:“你说的是肃敬伯府的陆二老爷?”
陆文正眼中现出些许骄傲神色,道:“回皇上,正是。”
——这位陆二老爷名陆潜,就是当年“陇西双壁”之一,太和帝在位时,曾有不少人举荐过,陆潜那时还不及弱冠,进京面圣,可后来不知怎么就没了声息,及至陆家迁入京中,也一直深居简出,萧澜让人查时才知,原是换了腿疾。
这些年虽沉寂,偶也有论作流出,有不少世家子弟想拜访,但听说陆二老爷都闭门不见,萧澜有几分兴趣,因道:“不妨,工部亦可挂职。等那日得闲,朕也正想见见。”
陆文正一礼,他要禀的事情已经说完,稍立片刻,便先行告退。
萧真的折子也看完了,其实没甚能拿出来说的事,言官们没事寻事,说宁王府中一个妾室在东街肆马狂奔,惊了百姓,从而说到整个宁王府恃宠生娇、仗势欺人,反正把萧真从前那些事又都拿出来骂了一遍。
萧真无奈道:“我从前没发现自个儿干过这么多不着调的事儿呢。”
萧澜说:“你才知道?”
萧真嘿嘿嘿,萧澜斜眼睛睨他,意思事情都说完了,还不走?萧真挠挠头,半晌道:“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萧澜:“说。”
“府里的侧妃病了”,萧真一脸“我没说谎”的样子,“想请皇后娘娘身边的闵小太医去给瞧瞧。”
——他指的自然是闵馨。
闵馨现今也入了太医院,宫中原本就有医女,她倒也不算扎眼,加之她几乎只听延湄差遣,连太后那儿去的都少,还挺轻松。
萧真自打回京就没得了空儿,前几日去给荣太妃请安遇着两回,他叫住要说话,可闵馨低头就跑了,他还以为自个儿脸上长了什么,回去好一通照镜子,逮不着人,只能来请旨了。
萧澜有点儿牙疼。
有心提醒萧真一句,可又不大好说,况且他自己这儿还没捋顺呢……这样一想,他找到个好由头,看了花生一眼,吩咐:“去赤乌殿问问。”
花生站在殿门处,心里头已经转了好几个圈了,刚刚被打了脸,正琢磨找个甚借口往皇后那儿跑一趟呢,萧真就来了这么一下,他心说王爷您真是个好人,答应一声,赶紧就往赤乌殿跑。
过了一刻钟,打了个来回。
萧澜背脊不由自主挺直了,嘴上淡淡的,“皇后怎么说?”
花生咧咧嘴:“娘娘说明儿让闵太医到侯府去。”
萧真一听乐了,起身给萧澜行了个礼:“臣谢皇上,谢皇后娘娘。”说完他还有点儿奇怪:“皇上怎脸色不大好?这些天太操劳。”
萧澜:“……赶紧回你的王府去。”
萧真正经的不正经的事都办完了,哈哈一笑,乐颠颠地滚了。
萧澜瞥着花公公:“皇后还说什么旁的了?”
花生磕巴:“回皇上,没、没旁的。”
萧澜一口气噎在嗓子,又问:“皇后在做什么?”
“奴才没见着娘娘”,花生苦着一张脸,“是耿大娘子传的话。”
这倒怨不着他,延湄在内殿,这也不是天大的事,用不着当面请示。
萧澜哼出口气,没话说了,闷声不响地开始写字。
一边写一边发狠,心说,你给我等着,等过几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