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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宴会现场的严衡自然受到了族人的追问,但反对严衡将乌鸦从祠堂带走的的严氏族人却并不算多。
确切地说,是敢于把反对之言说出口的人实在没有几个。
经过这些年的威逼利诱,严衡虽不敢说已将整个严氏宗族都握在手心,但若是真有哪一个族人想要在背地里谋划点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恐怕那人还未开始行动,他的全盘计划就会被送到严衡面前。
然而比起恶言恶语,更加让人厌烦却又难以处置的反而是那些阿谀奉承的恭维话。
严衡刚回到前厅落座,一些人就凑上前来,围着他溜须拍马,顺便将自己的孩子推出来亮相。
后一点才是关键。
虽然严衡的后院里已有一名姬妾怀孕,但能不能生下来还是两说,就算生下来,孩子是男是女又是两说。好多严氏族人都还抱着将自己儿子过继给严衡的希望,而严衡也确确实实地露出过这方面的口风,称自己若是而立之年仍然无后,定会在严氏族人的子弟中挑选优秀者过继。
严衡并未放弃拥有亲生子的打算,但他在先帝身边熏陶多年,很清楚生孩子和生儿子根本不是一个概念。若是运气不好,生出一堆孩子却全是女公子的事也不是没有可能。更何况他是要起兵谋反的,一旦失败,整个严氏都得跟着遭殃,就算生出儿子也未必能够活到成年,还不如把这个继承人的位置当成鱼饵去笼络严氏族人,将他们彻彻底底地绑上战车。
正因如此,严衡对这些出现在宴会上的严氏子弟全都和颜悦色,遇到合眼缘的还会多问上几句,让这些孩子的父母欣喜若狂。
但或许是想要在严衡面前刷好感度的人太多,另一些人便生出了剑走偏锋的念头。
宴会刚进行到一半,原本留在吴名院子里的侍卫便悄悄溜进了前厅,凑到严衡耳边,告诉他有两个少年爬墙头进了那处院子。
这两人乃是严衡一位族兄的儿子,因好奇吴名这个男夫人才偷偷跑来窥视,只是刚一落地就被留守的侍卫逮个正着,
两人年纪尚小,容貌也都是严家人的模样,侍卫们本打算驱逐了事,但不等他们放人,跟在吴名身边的嫪姑姑便走了出来,让他们把人送到严衡这里,并将此事禀告严衡。
嫪姑姑如今已是郡守夫人最器重的心腹之人,她的吩咐就是夫人的意思,侍卫们不敢怠慢,迅速分出人手,将两名少年押送过来。
问清楚两名少年的身份,严衡虽然心有不解,但还是扬声问道:“郁堂兄可在?”
话音刚落,前厅的角落里便慌慌张张地站起一名中年男子,“郡……郡守。”
很多人都注意到了严衡和侍卫的耳语,这会儿见他点了严郁的名字,立刻齐刷刷地将目光投了过去。
论辈分,严衡要叫严郁一声堂兄,但两人的实际年龄相差了近十岁,论起血缘关系也只比五服之外的人稍近一些。按理说,以严郁的身份是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但他自成年后就一直在严家的族学里做夫子,在族内颇有一点声望,为了表示对他的看重,族长每年都会在大厅里给他安排一个位置。
严衡对严郁的印象不深,只记得他是个胆子小的,明明年纪比自己大,但每次见到他时却连与他直视的胆量都没有,和族学里的学生说话时也总是笑容满面,柔声细语。
“郁堂兄可是将两位堂侄带了过来?”严衡继续问道。
“不、不曾。”严郁明显愣了一下,接着就变了脸色,“他们……他们怎么了?”
“那倒是奇怪了。”严衡转头向侍卫道,“把那两位堂侄请进来,让郁堂兄认上一认。”
“诺!”侍卫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一高一矮两个少年就被领进了大厅。
高个儿的那个看起来有十四五岁了,矮的却只有十岁左右。兄弟俩都长着严氏男子惯有的长耳,但容貌却算不得相似。年长的老大许是更像母亲,但小的那个却一看就是严郁的儿子,五官和严郁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性格也有些怯懦,从进门起就紧张地抓着兄长的衣襟,小心翼翼地打量众人。
“铮郎!欢郎!”严郁的脸色彻底白了,赶忙转过头来向严衡请罪,“郡守恕罪,这两个确实是我的儿郎,不知怎么跟了过来,我原本是将他们留在家中的。”
一听到铮郎这个名字,严衡便心下一紧。
他那个失踪的庶弟也是叫严征的,若是这会儿还活着,虚岁刚好也是十五,与眼前这个高个少年正好一致。
再联想嫪姑姑的年纪,在郡守府内的资历,严衡顿时觉得嫪姑姑恐怕是看出了什么才特意让侍卫送人过来,而“阮橙”的命令不过是个方便行事的幌子。
“小孩子嘛,就是喜欢热闹的,郁堂兄何不直接将他们带来,难道这里还会差了他们两双碗筷?”严衡意味深长地问道。
严郁的脸色愈发惨白,张了张嘴,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严衡也没再理他,直接将目光转回到两个少年身上,挑眉问道:“你们可是叫严铮、严欢?”
“回郡守,我是严铮,铮铮铁骨的铮。”高个少年朗声答道,“这是我的弟弟严欢,欢乐顺畅的欢。”
同音不同字?
严衡暗暗冷笑,故作欣赏地打量了严铮几眼,接着便摆出考校的姿态,出了几个他这年纪应该知道的典故。
严铮一个不差地答了上来,正一脸桀骜地等着严衡夸奖,没想到严衡却目标一转,又考校起了旁边的严欢。
严欢明显更为紧张,回答时的声音也有点含糊,但给出的答案却同样中规中矩,找不出半点错处。
出给严欢的问题当然比较简单,若不考虑两人的年龄差距,明显严铮的表现要更加出彩。
但严衡却只夸奖了严欢,并从腰上接下一块随身的玉佩,让身边人转交给严欢,以示褒奖,而严铮只得到了每个严家子弟人手一枚的金钱络子。
“以后好好读书,莫要再爬到人家的墙头上淘气了。”严衡摆摆手,让人将严铮和严欢领了出去。
周围人本就奇怪两个旁支的孩子怎么会这么好运地得到了严衡的召见,这会儿听到“墙头”二字,立刻若有所思,生了联想。
还在一旁站着的严郁却是窘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临桌的族人看不过眼,伸手拉了他一把。
严郁这才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样子更加丢人,严衡都已经无视他了,而他却还在原地站着,赶忙重新落座,低下头,再不敢看旁人一眼。
见过严铮,严衡便没了和这些族人继续虚与委蛇的心情。
正好席面也吃得差不多了,严衡便以探望夫人为名离开了前厅,带着侍卫去了吴名休憩的院子。
但进了院子,严衡却发现吴名正在呼呼大睡,连送过来的席面都搁置没碰。
“夫人一直在睡?”严衡转头向嫪姑姑问道。
“是。”嫪姑姑躬身应道。
严衡立刻挑眉,“就是说,是你让人把那两个孩子送到前面去的?”
“主君,那已经不是个孩子了。”嫪姑姑意有所指地答道。
严衡眯了眯眼,没在这里多问,当即向侍卫下达了动身回府的命令,然后便亲自将吴名从榻上抱起,直接送上了牛车。
但刚一掀开牛车的帘子,严衡就和一双泛着青光的圆眼睛撞了个正着,仔细一看,顿时发现牛车里竟多了一只黑乎乎的乌鸦。
“啊哦!”不等严衡回过神来,乌鸦便发出了近似人声的感叹,“这就要走了吗?”
乌鸦……会……说话?!
严衡顿时身子一僵,险些把吴名摔下车去。
幸好这会儿天色尚早,严衡总算没有当场失态,但还是不自觉地出了一身冷汗。
“你……”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不等严衡试探着发问,怀里的吴名也被乌鸦的说话声惊醒,立刻从严衡怀里跳了下来,瞪眼道,“我不是让你晚上再来找我吗?”
“就是要去找你,所以才要跟着你呀!”乌鸦一本正经地解释,“不跟着你,我怎么知道要去哪里找你。”
你倒是聪明!
吴名翻了个白眼,接着便意识到严衡好像是要把自己往牛车里送,立刻转头问道:“要走了?”
“嗯,”严衡克制住心中惊骇,“这一个是……”
“哦,我倒是忘了问了。”吴名转回头,向乌鸦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乌冬,我叫乌冬!乌鸦的乌,冬天的冬!”乌鸦精好像很高兴吴名能问它名字,“你呢?你叫什么?”
什么乌冬,还龙井呢!
呃,不对,乌冬好像是面条,不是茶叶。
吴名心下吐槽,嘴上却道:“你叫我夫人好了。”
吴名不愿意提阮橙的名字,干脆把身份当绰号报给乌冬。
“他呢?”乌冬把头一歪,继续发问。
“你可以叫他郡守。”吴名干脆给他们介绍起来,“你以后就是要住在他的地盘上,吃他给的饭,所以要对他好一点,别欺负他。”
“才不会呢!”乌冬转了转头,用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严衡,似乎在记忆他的容貌。
吴名则向严衡介绍道:“这就是你们祠堂上的那只乌鸦,也就是要到你府里暂住的那个。”
“幸会。”严衡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幸会!幸会!”乌冬也有样学样地作答。
听到乌冬重复自己的话,严衡倒是想起了咸阳宫里常见的八哥,两厢一比较,顿时觉得这乌鸦无论样子还是声音都和八哥有些相似,恐惧感顿时消散了大半。
严衡立刻定了定心神,轻咳一声,“这里不方便说话,待回了府,我再好好招待。”
“好啊!好啊!”乌冬展开翅膀,扑扇了两下,以示愉悦。
严衡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将吴名扶上牛车,然后便转过身来,长长地吐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