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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子琦回房没多久,虞青乔就拎着行李来了。
不等靳子琦有任何的安排,明管事就让佣人把虞青乔的行李搬出隔壁的房间,面对靳子琦的惊愕,明管事只是恭敬地颔首:“少爷已经嘱咐过了。”
靳子琦怔了下,虞青乔就已经笑嘻嘻地抱住她:“表姐真是好福气!”
一个看起来对什么都漫不经心、时刻需要人伺候的男人,却可以为了她变得体贴入微,任何一个女人恐怕都没办法不动容。
也许因为宋之任不在家,晚饭餐桌上也只有靳子琦和虞青乔。
两表姐妹洗完澡就一起躲在被窝里聊天,等睡意袭来时,靳子琦看了看墙上的钟,竟然已经过了晚上十点。
如果有车子进来,窗前的纱帘就会被车灯照亮,但现在为止她都没看到光。
宋其衍还没有回来,青乔昏昏欲睡地回了自己房间,靳子琦拿起手机正犹豫着要不要给他打一个电话,房门便被轻轻地敲响。
落地窗前一束灯光稍纵即逝,靳子琦连忙下床,穿了外套过去开门。
她上楼前跟明管事说过,要是宋其衍回来通知她一声。
门口是一个女佣,被明管事派上来的,“少夫人,少爷已经回来了。”
靳子琦匆匆说了一声谢谢就下楼,刚走下楼梯口,就听到宋之任豪爽的说笑声,走过去看到韩闵峥扶着喝得醉醺醺的宋之任往里走。
至于宋其衍,她往外多走了两步,便看到主楼门口停着一辆沃尔沃,并非宋其衍早上开走的迈巴赫,副驾驶座车门微敞,她似乎看到了宋其衍。
他闭着眼靠坐在座位上,单手捂着太阳穴,麦色的脸颊有些红,显然喝了不少的酒,等她一走近,就闻到了浓重的酒气。
一个青年绕过车头,将宋其衍扶了出来,冲靳子琦有些抱歉地一笑:“这位是嫂子吧?宋少和宋董多喝了几杯,我父亲让我送他们回来。”
“哦,谢谢你。”靳子琦道了谢,便伸手去接宋其衍。
那青年没有立即放开宋其衍:“没事的,嫂子,我送宋少进去吧。”
靳子琦便不再推脱,宋其衍却微眯着醉意朦胧的黑眸,在看到靳子琦后就一把拽住她的手,不顾青年的扶持,直接把靳子琦扯进了怀里。
就像是个依赖大人的孩子,把头埋在她的颈间,一遍一遍喊着老婆。
“老婆……我没喝醉,不信你闻闻。”说着,就低头要去亲靳子琦。
靳子琦被他弄得又羞又恼,撇开头避开他的纠缠,一边抬手捂着他酒气不轻的嘴,他却顺着杆子往上爬,握着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亲。
湿热带着点痒的触觉让她的脸颊隐隐泛红,想甩却抵不过他男人的力气。
“呵呵,宋少和嫂子的感情真好!”那青年歆羡地望着他们。
靳子琦扯了扯嘴角,宋其衍却突然拂开了青年的手,不让他扶着,有些摇晃的身体紧紧地搂着靳子琦,俊眉紧皱着冲那青年喝道:“不准打我老婆主意!”
青年尴尬地看看靳子琦,因为宋其衍这突如其来的警告而不知所措。
靳子琦忙伸手圈住宋其衍的腰,防止他跌倒:“怎么喝这么多酒?”
随后冲那青年歉意地笑了下,“让你看笑话了。”
青年摇摇头,有些无奈地揉揉额头:“没关系,宋少只是喝多了。”
宋其衍瞧见她对别的男人笑,骤然沉下脸色,两手捧住她的脸,把她的头转过来,一字一顿地教育:“靳子琦,不能对男人那样笑知道吗?”
靳子琦没和他辩论,直接把他交给了出来扶人的佣人,“扶少爷进去吧。”
佣人点点头,搀扶着左摇右晃的宋其衍进去,靳子琦刚抬脚,身后的青年却突然唤住了她:“嫂子,宋少的东西落在车里了。”
她诧异地看去,便见青年从后座拿了一个纸盒出来。
是福贺楼的甜点,一拿近就闻到了红豆的香味。
“嫂子,宋少对你真好,喝了酒后还不忘要把这个带回来。”
靳子琦自然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糕点,她上一次跟宋其衍去福贺楼吃饭,她就多吃了几块椰汁红豆糕,他似乎就在心底记下来了。
把纸盒接过来,手心还能感受到里面糕点隔着纸盒散发的热度。
再次跟青年道了谢,看他一个人站在寒夜里,因为这盒糕点对他的态度也热情了一点:“进来坐一会儿吧。”反正招待的也是明管事。
他却笑着拒绝,目光,落在靳子琦的脸上,有些迟疑地问道:“嫂子,我听说你是靳家的大小姐,那你家里是不是还有个妹妹?”
他说的难道是乔念昭?
靳子琦眉角一动,从看到他起第一次仔细打量他,发现竟然没在本城的圈子里见过他,那么他极有可能是外市过来跟宋氏做生意的客户。
发现靳子琦审度的眼神,他有些讪然地摸摸自己的后脑袋。
“只是觉得有人跟嫂子长得像,可是我奶奶没说靳家有两个小姐啊!”
奶奶?靳子琦心里的疑云更浓,不过还是据实地点了点头。
靳子琦也不可否认,第一次见乔念昭,都会觉得那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待人谦逊礼貌,还懂得讨大人的欢心。
至于乔念昭的身世,靳子琦不愿意多跟外人说起,在她父母还没离婚,乔欣卉还没进门之前,家丑还是不该从她嘴里爆出去。
这个青年不可能不清楚乔念昭跟靳家的关系,乔念昭怎么说也是影视红星,圈子里的富二代多少是了解一些娱乐圈里的猫腻的。
他现在这么问,不过是想从她的嘴里得到更确切的消息。
果然,在她承认后他的眼底闪过明亮的光丝,似乎对乔念昭兴趣更浓了。
“嫂子,那你妹妹她有没有交往对象?”他有些紧张地询问。
靳子琦看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往东楼瞟了几眼,该告诉他,乔念昭和住在这里的某人关系匪浅吗?
如果她没记错,苏珩风和乔念昭是登过记的,不过现在……
对于他期待地等在那里的目光,靳子琦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对她的私生活我不太清楚,如果你有兴趣,可以亲自去问问本人。”
他似乎有些失望地轻叹了口气,然后想起了什么,跟靳子琦道:“嫂子,我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孙皓。”
孙皓?也姓孙吗?靳子琦心中有了一个思量……
孙皓说着就告辞:“不早了,嫂子你进去吧,我也该回酒店了,改天有时间再登门拜访吧,再见。”
靳子琦并未再做挽留,目送他开车离开,才转身进屋。
看到明管事刚好端了醒酒汤过来,靳子琦便主动接过自己端回房间。
推门进去,宋其衍仰躺在床上,身上依旧西装革履,一手捂在眼睛上,就像是连呼吸都觉得费劲似的一动不动,而有两个佣人正站在一边。
看到她进来,佣人为难地说:“少夫人,少爷不让我们脱衣服。”
靳子琦挥了挥手让她们下去,放下手里的醒酒汤,走过去在他的脚边坐下,伸手去解他西裤上的皮带,手腕却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扣住。
他拿下眼睛上的手,惺忪着眼看过来,垂下的几缕头发遮盖了他微微蹙紧的眉头,发现是她在碰自己,浑身紧绷的肌肉才渐渐舒展开来。
重新躺回床上,也放开了禁锢她的手,眯着眼就像一只慵懒蛰伏的雄狮。
靳子琦把他的衬衣下摆扯出来,起身想要去拉起他脱外套,他却一伸手,贴上她的腰际,顺势把她拉到自己的胸膛上,手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长发。
总觉得他今天怪怪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靳子琦仰头看他:“怎么喝这么多酒,不是让你少喝点吗?”
“也没喝多少,出去应酬喝酒也是迫不得已,况且我开心。”他的一只手不由自主地便伸向她的小腹:“我其实也没喝醉,只是头晕而已。”
靳子琦想起了孙皓,便随口问了一句:“那个孙皓是什么人?他好像对乔念昭很感兴趣想要追她的样子。”
宋其衍的眼睛没有睁开,含糊地哼了一声,懒散道:“是A市一家建筑公司的小开,算起来还是你的亲戚呢……”
“我亲戚?”靳子琦反手抓住他的手臂,“我怎么不知道我有姓孙的亲戚?”
她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宋其衍的呼吸变得均匀,好像是睡着了。
靳子琦挣脱他的手坐起来,望了眼醒酒汤,看来是浪费了,看他身上的衣服都有些褶皱,却无奈搬不动他高大的身体,只好给他盖了被子。
起身想要替他去拧一块,门口却响起一阵不规律的敲门声。
靳子琦过去开门,便见宋冉琴一脸愠怒地站在那里,真丝睡袍外面是一件呢大衣,一双快要喷火的眼睛瞪了眼靳子琦便往房间里看。
“宋其衍呢?让他给我出来,我有话问他!”
靳子琦挡在门口没让她进来:“阿衍已经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宋冉琴嗤地冷笑出来:“他倒是还睡得踏实,不过今晚他要是不给我个说法,大家都甭想安稳地睡觉!”说到后面,一口乡土音又泄底了。
看她一副蛮横不讲理的样子,靳子琦把门口堵实了,语气也较之于之前冷冽了几分:“那是你的事,别忘了这里的主人姓什么。”
“你——”宋冉琴气急败坏地指着靳子琦,却愣是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话。
倒是靳子琦身后突然响起宋其衍的声音,“有事找我吗?”说着,人已经贴在了靳子琦的后背上,颀长的身体慵懒地靠在门边,睡眼朦胧却透着冷厉。
宋冉琴一见他出来,立刻火气蹭蹭上涌,厉声质问:“你在公司动了什么手脚!为什么突然间要辞掉那么多人?”
宋其衍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一个公司想要发展壮大,总要注入新鲜的血液,没有多余的空位,自然只好弃旧换新了。”
“你那是越权处理!你一个海外开发部的经理,有什么资格去管我们人事部的事?你这样做难道不知道这样做会搞得公司人心惶惶吗?”
“不就是辞退了几个没能力的庸才,你有必要这么激动吗?”宋其衍呵呵地笑着,“还是说,你不舍得那些可以捞油水的职位落入我的手里?”
宋冉琴脸色一白,“你胡说什么!”她的嗓音也不由地提高了几分。
“我说什么,难道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宋其衍的笑容突然一敛,“负责房地产一块原材料采购的经理,如果我没猜错,是你堂弟吧?还有负责97家连锁超市进货的经理,公司IT系统软件开发的总监,要我一一指名道姓说给你听吗?”
“老爷子既然能睁只眼闭只眼,任由我越权开除那些人,难道你还看不出,谁才是他心目中最合适的继承人?还是要我在这里清楚地告诉你一次?”
宋冉琴在宋其衍凌厉的眼神下原形毕露,也许是因为心虚,一双手揪着大衣颤颤发抖,脸色越发地难看,已经证明宋其衍所言非虚。
“宋其衍,你给我等着!”忿忿地警告一句,就气冲冲地走了。
宋冉琴一走,宋其衍就又恢复了之前懒洋洋的状态,脚一勾就关上房门,整个人都依靠在靳子琦身上动弹不得。
靳子琦把他拉到床边,脱下他的西装,在他要倒下去之前,从后面揽住他,把床柜上的醒酒汤递给他,“把它喝了会好一点。”
宋其衍皱着眉头喝了一点就不肯再喝,赖在她的身上,闭眼闻着她身上淡淡的体香,当一只冰凉的小手覆上他的额头,就被他握在了掌心。
“又不是发烧……”他低低地嘀咕了一句,满足地抱紧了她。
看他一脸倦意,靳子琦没有多问关于宋氏的事,从刚才宋冉琴的气愤来看,宋其衍应该是换下了她在公司里的不少眼线,穿插了自己的人。
这样的狠绝在商场上不足为奇,适者生存的道理亘古都没有改变过。
过了片刻,他突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靳子琦忙扶住他:“做什么?”
宋其衍顺势搂住她,指指浴室,她知道他是想梳洗,就讪讪地放开了他,他却没有离开她的身子,“我头晕,你扶我过去吧。”
扶他进了浴室,要替他往浴缸里放水,他却执意要用花洒站着洗,拗不过他只好帮他铺好防滑的垫子,拿好换洗的衣物才退出来。
坐在床边,吃了两块红豆糕,便觉得甜腻,浴室里便传来他的声音,混杂着哗哗的水声,听不太清晰,她便走过去门口站着。
“下午青乔给你打电话那会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青乔说她好像听到车子开过的声音和人喊声……”
靳子琦沉吟了几秒,还是老实交代:“我从妈那里出来,路过医院就想去检查一下,后来临时改变主意就去婴儿房看了一会儿孩子。”
里面的水声潺潺不断地流着,没有停止,她顿了一下,继续道:“在妇产科看到了秦远,他……好像是陪方晴云来做产检的。”
她自动省略了自己差点发生车祸的事,因为不想让他担心,尤其在他本就喝醉酒难受的前提下,所以就避重就轻地解释了一番。
对遇到秦远的事,她并不觉得该隐瞒他,与其以后被别人捏住话柄告诉他来离间他们夫妻关系,倒不如由她自己亲口告诉他。
结果,她的话音刚落,浴室里就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靳子琦心头一惊,顾不得其他,立刻推门而入,同时喊了一声“阿衍”,湿热的水汽扑面而来,也弥漫得里面视线模糊。
她挥了挥眼前的白汽,就看到宋其衍跌坐在地上,他的手指捂着太阳穴,这一跤摔得有些莫名其妙,她立刻走过去:“怎么回事?”
“不小心滑的,没事。”他的黑发湿漉漉的,另一只手往后撑着地面。
靳子琦蹲下身去看他有没有撞到哪里,却赫然意识到他的身上不着一缕,一具麦色的精壮的男性*就那么大喇喇地映入了她的视野里。
强烈的视觉冲突,外加浴室里闷热的温度,她的脸霍地一下就烧起来。
并不是没有彼此坦诚相对过,像这样不做别的事只是注意力集中地看着却是第一次,顿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的难受。
薰衣草的味道在氤氲的雾气里变得浓郁起来,她的手抚上他的脸,“有没有撞到哪里?”忍不住在他的脸上细细地摩挲起来,想知道哪里受伤了。
刚才那剧烈地一声撞击,让她依然心有余悸,甚至忘了花洒还没关,就这样穿着衣服直接闯了进来。
此刻她的睡衣贴在身上,滴着水,头发软下来,还有几缕贴在脸上。
宋其衍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手撑着墙壁想起来,却站了几次都没成功。
她不免更加担心起来,“是不是伤到哪里的骨头了?”
他却低低地笑出声,按住她胡乱摩挲的手:“再乱摸,就要出事了。”
靳子琦一愣,却在眼角瞟到他身体的变化时,一阵窘然,迅速地撤了自己的手,也许是考虑到她怀孕了,他没有如以往直接扑上来压倒她。
“眼睛里好像进了一些洗发露,睁不开。”说着就要伸手去揉。
“别碰!”靳子琦忙扯过一块干净的毛巾,一手捧着他的下颌,一手拿着毛巾探头过去,小心地替他擦拭,又吹了几下:“现在好点了吗?”
他点点头,半睁开眼,潋滟翻动的黑眸直勾勾地望着她。
被他看得有些窘迫,靳子琦捏着毛巾的手下意识地收紧:“看什么?”
他好笑地看着她:“你不出去吗?还是说,要一直看着我洗?”
靳子琦这才发现,他的身上还有一些白色的泡沫,可是看他站都站不住,她怎么能放心出去,留他一个人在里面,要是再摔倒怎么办?
无声息地,她就拿下淋浴的喷头,调准好水温替他冲洗那些泡沫。
他却突然伸手轻轻拥住她,靠过来,把头枕在她的肩上:“都湿了。”
她的脸一红,低头扫了眼自己的睡衣,勾勒出身体的曲线,在朦胧的雾气里更显得妖娆妩媚,他的手已经不老实地在她腰际来回摩挲。
“别乱动。”她拍开他不安分的手,冲洗完泡沫就关上了花洒。
“起来把身子擦一擦,穿个衣服出来吧。”
靳子琦说完,就要出去去换衣服,他却突然拉住了她。
“他没有跟你说什么吗?”
脚上的步子微微有些迟疑,她自然之道他说的“他”是谁,只是有些适应不了他话题转移得这么快,她以为他不在意她在门口所说的。
既然他问了,靳子琦便据实回答:“没有,就点头问候了一下。”
他却咧着嘴大方地说:“怎么才点个头,朋友一场,怎么也该聊几句。”
她看着他故作潇洒的样子,顺着话往下说:“方晴云不是在本市工作吗?多得是机会遇到,下一次我就请他一起吃饭叙叙旧。”
宋其衍的嘴角一抽,沉默了片刻才说:“其实也没必要请吃饭,大家不熟。”
听着他前后矛盾的话语,靳子琦勾了勾嘴角,没有再揪他的小辫子,取了睡衣给他,自己开门出去了,徒留他一个人在那里郁闷。
两个人整理好躺在床上,宋其衍习惯性地把她圈进自己的怀里,用自己的手臂代替枕头让她靠着,两条长腿更是紧紧地夹住她的。
靳子琦无奈地叹息,也由最初的难以入眠到现在的习以为常。
果然,习惯是最可怕的东西。
……
翌日一顿早餐也是吃得风生水起。
靳子琦送宋其衍出门上班,准备上楼却发现宋之任在二楼走廊上看自己。
很显然是在特意等她送完宋其衍回来。
在宋之任转身进书房的同时,靳子琦便配合地跟了进去。
宋之任坐在沙发上,拄着拐杖,一脸的若有所思。
尔后他抬头看着垂着眼睫安静地坐在一旁的靳子琦,思忖了会儿才开口:“关于阿琴母亲的事,其衍应该多少跟你提过吧?”
难道是那个私生子有消息了吗?
靳子琦黛眉一挑,面上却是一派谦和,“是说过一点点,不过并不清楚。”
宋之任叹了口气:“当初都是我一时糊涂犯下的错,才造就了今天的结果。”
靳子琦没有接话,她心里也清楚,宋之任也不过是感慨一句引出话题。
所以她要做的就是静等他把话说到重点上。
书房里很安静,宋之任的声音苍老却有力:“子琦啊……”
“是。”
“如果……我要是再婚的话,你怎么看?”
即便已经猜到了结果,但真真切切从他口中听到,还是难免感到震惊。
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扫向那一鱼缸的罗汉鱼,回想起了那一晚宋之任提醒她的言语,一家和睦,他说自己时日无多,只想享受天伦之乐。
靳子琦迎上宋之任的眼,微微一笑:“爸,您能找到自己的幸福,作为后辈,我们当然是乐见其成,人活着,毕竟也就那么几十年。”
宋之任点点头,眼底也泛开了笑意,对她的答案很满意。
靳子琦把他的情绪看在眼里,顿了顿,却又再开口,话说得婉转却又像一把无形的利刃:“只是,一些例子摆在跟前,我不得不担心地提醒爸一句,自古后妈与继子甚少有相处融洽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两年前,就有腾跃集团的少董将继母从盛世豪庭的顶楼推下来的丑闻。”
宋之任的面色一变,靳子琦却笑得从容:“当然,这种事绝对不会发生在阿衍身上,可是,继子和继母的关系处理不好,连带着父亲和儿子的关系也会闹僵。您要是对哪家的阿姨有意思,可是能保证她跟阿衍,乃至她的孩子能和睦相处?”
“如果还是一个让阿衍记恨的女人,怕是到最后,宋家之人各自成家,想要幸福的愿望也会变成奢望,血缘也要成为陌路了。”
宋之任神情一黯,幽幽地一叹,语带苍凉:“奢望吗?他可曾体谅年老孤寂之心?”
“那是,爸爸,您也可曾体谅年幼丧母之情?”
看着宋之任越加难看的脸色,靳子琦没有心软,低垂着眼道:“爸爸,您已愈古稀之年,这一生也是功成名就,若还想将那能缓解您寂寞之人捧上这宋家女主人的位置,不管年轻还是年老,都恐怕难掩悠悠众口。”
宋之任彻底地沉默了,许久之后,突然长长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地吐出,他苦笑的声音沉稳又隐约透着老态,一声一声,落在靳子琦的心口。
她低敛着美眸,不让他看到自己眼底闪逝的笑意,或者该说幸灾乐祸。
在他们这样家族长大的孩子,又岂会有单纯无害之说?
平日流露在外面给人看的也不过是矜持美好的一面罢了!
“只是这样安排,对为我含辛茹苦生育孩子的人来说,有失公平!”
靳子琦含笑:“爸爸,我也是别人的子女,能体会到一点,只是,这个公平也是相对的,您这一生总得有取舍。”
晚节不保四个字就绕在舌尖,差点就把持不住说出口。
宋之任似乎也发现自己找她谈话是个大大的错误,不但没说服她去劝宋其衍,反倒被她一句一句逼得灰头土脸,再一步就要掉进悬崖了!
无声地重叹一下,宋之任冲她摆手:“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从书房出来,靳子琦就直奔卧室,关了门就拨通了宋其衍的电话。
那头刚接起她就直奔主题:“你父亲是不是找到那对母子了?”
“他跟你说了什么吗?”他不回答反问。
靳子琦嗯了一声,“他想让我劝说你接受那对母子,他真的找着了?”
宋其衍那头安静了会儿,他幽然开口:“听说有点消息了,还在寻找中。”
这也是宋其衍急着在宋氏安插自己势力的原因吧?
靳子琦心中有了数,就和宋其衍挂了电话,她换了一身宽松的衣物和一双板鞋出门,至于私生子的事,既来之则安之,现在多担心也无济于事。
青乔已经出门上班,靳子琦一人无所事事,就又去了苏凝雪那里。
这一次,她倒是没有在楼下看到乔楠的车,带着困惑上楼,一进屋就看到了客厅里那一大束的桔梗花,很新鲜,还带着露水。
而她捣鼓出来插花的纯净水瓶子也换成了一个精致的玻璃花瓶。
毫无疑问,花也不是昨天那一束,是今天刚换上的。
“妈!”靳子琦唤了一声,四下看了看,却发现卫生间的灯也修好了。
她本能地就又看向那束桔梗花,心生一种可能——
乔叔来过了?
很诧异,母亲竟然没有把桔梗花丢出去。
正想着,书房的门打开,苏凝雪从里面出来,走路有些慢,大脚趾的肿痛看来还没消下去,此刻她戴着一副金边框眼镜,俨然知性女金领的形象。
“你来了啊。”苏凝雪招呼了她一声,又转身回书房但很快就出来了。
靳子琦把话题就引到了桔梗花上:“这束花……”
正在倒茶的苏凝雪一记淡漠的眼扫来,靳子琦抿了抿嘴,没有再说下去。
不过这对于乔楠来说,算不算是往前迈了一步?
按她对母亲的了解,如果真的没有机会,她绝对会把花认出去,苏凝雪其人,最不屑的就是跟男人暧昧不清。
苏凝雪过了一会儿就开始打扫公寓,靳子琦想帮忙,却以怀孕的理由被拒绝,闲得无聊,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期间苏凝雪的手机响起了几次。
苏凝雪都会拿着手机去远一点的地方接,或阳台,或书房,低低地说着什么,听不太真切,一次,靳子琦刚好去倒水,碰巧听到。
“文件在办公室书柜第三个抽屉里,已经写好了,你拿出来就能用。”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苏凝雪顿了顿,才接话:“会习惯的,我刚成为总经理的时候,他也适应了好一阵子。”
话里的“他”,靳子琦睫毛一扑闪,自然是她的父亲,靳昭东。
“我已经辞职了,就没有再回去的打算。”
隔着一扇虚掩的门,靳子琦都能听到那一头急切地劝说声,但苏凝雪并未表现出动摇,她果断地打断了对方:“就这样吧,以后不用再打电话给我了。”
苏凝雪挂了电话回头,就看到了门口的靳子琦。
靳子琦举举手里的空杯:“水喝光了,我去倒水,碰巧路过。”
很多的巧合,都可以用路过两字解释。
苏凝雪未跟她多计较,淡淡地点头,搁下手机就继续去拖地。
靳子琦却未立刻离开书房,她被打印机上的几张纸吸引了注意力,过去一看,发现竟然是一式两份离婚协议书。
电脑的电源也没关,显然刚才她过来时苏凝雪正在从网上下载打印协议。
这一次,母亲是真的要结束这一段不幸福的婚姻。
有那么一瞬间,靳子琦的心里挺难受的,毕竟是自己从小赖以长大的家庭,说破碎就破碎了,不再有一点转圜的余地。
协议上,母亲已经签好了自己的名字,她上面写着,夫妻共同争取的财产一分为三,一份她拿走,一份给靳昭东,一份给女儿靳子琦。
靳子琦也不得不承认一点,她的母亲不是圣母玛利亚,直到这一刻,也不曾愿意让她父亲多赚一点便宜,把账算得这么清楚。
中午留下来吃饭,却发现冰箱里的食物所剩无几,索性母女俩一起去超市。
南都花园离市中心不远,大概五分钟的车程就到了。
靳子琦和苏凝雪都属于雷厉风行的人,两人一进超市就拿了购物篮,直奔蔬菜柜,拿了想吃的菜后就去付款处排队。
不知是不是接近年关的缘故,购物的人比比皆是,付款处的队伍更是排得老长,靳子琦她们往那里一排,发现延伸到了货架旁边。
她们后面很快又站了一个男人,流里流气的,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人。
靳子琦提防地扫了他一眼,对方倒是回她一个笑容:“最近队伍都这么长。”
她也不好表现得过于让人家难堪,只好淡淡地挽了下嘴角。
而苏凝雪已经伸手把她拉到了自己的前面,“站前面吧。”
显然,苏凝雪也不是很喜欢她们后面那个满脸油光的猥琐男人。
只是没过多久,靳子琦眼角的余光便扫到那个男人一点点地在靠近她们,刚好后面有货物车推过,队伍一阵推挤,那男人就往前撞到了苏凝雪。
靳子琦下意识地就把苏凝雪往自己身边拉拢了下,没想到那个男人也跟着粘上来,虽然他一双眼睛瞧着别处,但靳子琦就觉得他是故意的。
苏凝雪却跟她摇摇头,不想因为这么点小事在这里吵起来。
岂料,那个男人得寸进尺,竟然越贴越近,即便是中间隔着个苏凝雪,靳子琦都感到那个男人的骚扰,他正用自己的身体蹭着苏凝雪。
那男人发现了靳子琦愠怒的瞪视,却跟没事人似地冲她暧昧地吹了声口哨。
“美女,怎么这么看着我?”还自以为帅气地眨眨眼。
靳子琦只觉得一阵恶寒,外加怀孕缘故,捂着嘴差点呕吐出来。
苏凝雪却蓦地转身,一把扯住那个男人的手腕,冷声道:“拿出来。”
“什么啊?”那个男人被苏凝雪突然抓住手,吓得脸色一变,却还是嘴硬地嚷道:“臭娘们,抓着我的手想干嘛,是不是想挨两巴掌?”
周围看戏的人多,却没有谁肯站出来帮忙,任由那男人狠狠地推了把苏凝雪。
“妈!”靳子琦跑去扶苏凝雪,而另一只手臂从旁边伸过来,一把擒住了男人的手腕,另一只手把靳子琦和苏凝雪护在了身后。
一声沉稳而冷怒的声音喝道:“把钱包叫出来!”
熟悉的声音让靳子琦抬头,看到的是抓着那个小偷的靳昭东。
没想到,竟然会这个时间点在这里看到父亲……
而苏凝雪低下眼帘,抿着红唇没有说话,靳子琦却感觉到被自己扶着的母亲全身有些绷紧僵硬,连呼吸也跟着有些不稳。
不知是被那个男人推的还是再次见到父亲后的反应。
那个男人耍无赖地嗤笑一声,“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拿了她的钱包,我说你谁啊,还替人出头,神经病!”说完,就两手兜在裤袋里,一摇一摆地要走。
然而靳昭东却没有放手,男人挣脱了几下没甩开,也急了:“你有病啊!”
“看到哪里没有?”靳昭东指了指斜角上方的探头,冷着眉目:“你不拿出来没关系,我们去保安室。我不介意给110打个电话,这个区的派出所所长刚巧是我的好朋友。”
男人一听立刻害怕起来,眼神四处躲闪,看周围一大帮人盯着,再也不敢放肆,颤颤巍巍地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一个女式钱包塞到靳昭东手里。
“大哥,你大人有大量,就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靳昭东冷笑了声:“放过你?那你怎么不放过她们母女?敢做就该承担……”
靳昭东的身体踉跄了下,手里的钱包也掉落在地,不止苏凝雪的那个,还有他自己的黑色男式钱包。
男人奋力地推开靳昭东后,故意推倒一个货架,拔腿就跑。
靳昭东站稳身后就要追上去,苏凝雪却突然喊住他:“别追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同伙在外面,反正……钱包也还回来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尽数散去,购物的购物,排队的排队。
靳昭东回过身,看了眼靳子琦,视线便落在苏凝雪身上,眼神变得有些深邃,灼灼地盯着她那张有些苍白的脸,似乎要把她整个人都吸进去一样。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气氛也变得很怪,靳子琦以为他们又要吵起来,刚想从中调剂,却听到靳昭东开口:“最近没吃好吗?怎么这么瘦?”
这句话,靳子琦当然不认为是跟自己说的,所以她选择了沉默。
苏凝雪已经收拾起了自己那刹那狼狈的神色,淡淡地回了句:“没有的事,只是今天穿的衣服宽松了点。”
靳昭东没有反驳,只是拧起眉头看着苏凝雪,只是苏凝雪已经蹲下身去捡钱包,她捡自己那个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也把他的捡了起来。
靳昭东的钱包没有按扣,所以掉下时是分开的,此刻拿起来自然也是打开的,苏凝雪拿着钱包的手指有顷刻间的冰凉。
靳子琦发现母亲的失态,便低头看去,越过母亲的头顶,看到的是父亲钱包里的一张照片,她顿时就愣住了,忽闪了下眼眸,发现喉间苦涩。
照片已经有点腿色发黄,少男少女的面孔还青涩稚嫩得很,两个人站在一块儿,对着镜头,阳光照耀在他们的身上。
她不是近视眼,所以看得格外真切,却又不愿意相信地又看了几遍。
然后视线里黑影一闪,靳昭东突然俯身从苏凝雪手里夺过了钱包。
他的脸色不好看,甚至可以说难看,钱包则被他紧紧地捏在掌心。
苏凝雪还蹲在那里,她的另一只手拿着自己的钱包。
靳子琦不愿意去回想那张照片,却又不得不去想,那张照片,她见过。
就在母亲的大学毕业册上。
她见过那张照片的完整版,而不是父亲钱包里这张剪辑版。
毕业册里照片,是三个人,乔欣卉,苏凝雪,靳昭东,三个人站在一起。
可是,放在父亲钱包里的照片却只有两个人。
是她的父亲靳昭东和乔念昭的母亲乔欣卉。
她的母亲苏凝雪的身影,被一把剪刀整齐地从中间剪掉,然后两侧的照片重叠在一起,只剩下她母亲的一只手还留在照片里。
如果没有看过那张原照片,是不会发现这张照片其实是三个人。
父亲从来都把自己的钱包藏得很好,不曾让母亲经手,原来不过是这个理由。
他是否会在独自一人时,对着自己的钱包一遍一遍地摩挲照片上的人,摸的时候是不是眼底心里都是满满的柔情?
靳子琦忽然明白母亲这样义无反顾离婚的理由,确实没什么值得挽回的了。
只是她也好奇,靳昭东那一刀剪下去的时候,是否也有过迟疑?
在靳子琦心中百态时,苏凝雪却已经起身,没有任何的气愤痕迹,平静地冲靳昭东点了下头:“刚才谢谢你。”跟陌生人说话并无异样。
说完,就要拉着靳子琦走,却被靳昭东挡住了去路。
苏凝雪冷淡地看去,他的喉结耸动了下,却没有让开路。
“最近……你过得怎么样?”
苏凝雪似乎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关心自己,柳眉一挑,语气却是依然的冰冷:“我很好,谢谢你的关心了。”
想走,靳昭东却没有让开,只是兀自说话:“我前几天晚上加班,不小心感冒了,没及时去医院看,导致后来高烧不退,差点感染肺炎……”
说着说着,他的眉头扭得跟一条麻花似的,拿着钱包的双手有些无措,他的眼中微微地流露出一丝的复杂情绪。
“爸爸,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说买菠菜吗?妈还去蔬菜区找你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