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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节的天最爱下雨,几日来细雨绵绵,小路的泥土已被浸得松软。
见雨有将停的趋势,郑砚放下杏花幼苗,收起油伞拄在地上,他在原地回首,望见身后草青如黛,一直绵延至山脚,冰雪完全消融后的江水涨了尺许,不停地拍打侵蚀着傍山的低岸。时而有朵朵银色的水花溅起,没入软绵的青草中。
郑砚又放眼去望那无边无际的江水,潺潺的小雨霏霏,像细密的珠帘一般笼罩着天地。让江中的一切都变的朦胧而神秘,郑砚只依稀看见浩淼的烟波里,泊着稀稀疏疏的渔舟客船,而晴天遥遥可望的一点汀洲早已被水烟雾汽藏匿。
郑砚回首,又提起杏花幼苗,握住伞柄支着身体小心翼翼地朝山上走去。
路过半山腰时,郑砚被一阵嬉笑的童声吸引,停下匆忙的上山步履,转朝那草地上戏耍的儿童走去。
两个儿童,一男一女,都生着稀疏的黄发,梳着总角,正盘着膝盖对坐在湿漉漉的草地上专注斗草。郑砚想这两娃娃许是这附近的牧童,又或者是随大人一起来这山间扫墓的,一时偷跑来在这边贪玩。
郑砚便停下脚步,饶有兴味地观察起二人来。
两个娃娃双方各执一根韧草,相互交叉成十字状,正往两端奋力拉扯。天真无邪的黑亮眸子都睁得圆溜溜地瞪着对方,谁也不让谁。
郑砚看得入了迷,显然男童力气更大一些。女童使出了很大的力气,一张小脸已经挣得红扑扑的,她的草还是很快就断掉了,她气愤撒手,抬起乌漆的小手抹了一把脸,嘟嘴道:“不行,你耍赖,再来!”
那不服的神情极是可爱。
郑砚的耳边隔着时空响起了一句相似的软语:“小人!你耍赖!”
二十年前,郑砚正是风流的翩翩美少年,以天资聪敏名扬乡间,及冠那年,郑砚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地赶赴长安参加了科举考试,谁料却名落孙山。郑砚羞愧,却没气馁,也没找其他原因,将此次落第归结为自己学识不够。
落第返乡之时,恰赌江南草长莺飞,一片锦绣。
经一处回环的汀洲,郑砚为这里明媚的景色吸引,吩咐渔父泊舟,上了堤岸,一路分花拂柳,在绿杨尽头踏入了正值盛放的杏花林里。郑砚兀自陶醉于美景中,不知不觉已行至杏花深处。
他被眼前的一幕怔住了,自己的出现好像特别不合时宜。
杏花木下聚集着三五妙龄少女,她们盘踞在草甸上,围成了一个圈,面前摆满了各种花花草草。
见多识广的郑砚知道她们是在玩女儿家常玩的游戏:斗草。
玩腻了扯来扯去的“武斗”,少女们决定换成“文斗”,她们分成了两拨,约定:一方说出自己采摘的一种花草的名字,另一方说出与之对仗的花草名字,且需是在自己采来的花草中。对的多的一方胜出。
郑砚很快被其中一绯衣少女吸引,每次都是那女儿反应最为迅速。可惜她背着自己而坐,看不到她长什么样子。
郑砚看得正出神,耳边忽然飞来一只嗡嗡乱叫的蜜蜂,郑砚挥之不去,不一会儿,就暴露了自己。
妙龄少女们先后发现了偷看的郑砚,羞涩地掩面嗔怒。
这时,那位绯衣女子转过了头来。
郑砚毫不避讳地对上了她的水剪双眸。少女的目光,如天上的明月一样清澈空濛;眼角微微上扬,像美丽迷人的凤尾;面颊如玉,玲珑剔透,似有一层白玉的晶莹。又如天然著粉的桃花,水润携红,丽质天生。
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女的时候,郑砚不知道,少女的心里已经在斥责他的轻薄无礼。她的柳眉轻轻一蹙,这才驱逐开了郑砚无礼的目光。
少女起身,朝郑砚走来。问他:“你刚才在看什么?”
郑砚抬首,看见她瘦削的肩上覆了一层洁白如雪的杏花花瓣。近距离地看她,发现比远距离的观察还要美上三分。
他恭敬地对少女揖道:“方才唐突了,在下是被姑娘们的对仗游戏所吸引。”
少女心中的怒意消了一分。“你对斗草也感兴趣?”
郑砚轻笑着颔首,说道:“在下方才见姑娘反应迅速,猜想姑娘定然文思敏捷,想与姑娘讨教一二。不知姑娘可否赏脸?”
少女不假思索答:“好啊。”
出乎郑砚的意料,一般的女儿都会先故作娇羞地推辞吧,这姑娘确是个真性情的人。
郑砚又道:“不过在下有一建议。不知姑娘愿不愿意听?”
“你但说无妨。”
“在下对那些花花草草的名字也不甚了解。不如换个方式,随意说一物象,看对方能不能对出,对的多的且贴近的获胜。”
“好。”在不假思索回答之后,少女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继续道:“等一下,这样斗草不下赌注怎么好玩呢?先下个赌注本姑娘才愿意和你斗!”
“哦?那姑娘想赌什么?”
“我和姐妹们每次就赌银子,就和你赌银子吧!你输了就得拿银子!”
“我同意。不过我可不想要姑娘的银子。”
“哦?那你要赌什么?”少女的柳眉再次蹙起。
“这样,我输了就给姑娘银子,姑娘输了给我什么,我还没想好。”
少女好看的眉毛蹙成一团,用鄙夷的语气说道:“哪有这样赌的啊?不行不行!”她边说边摇头。
郑砚爽朗一笑,说道:“姑娘放心,在下不会跟姑娘提一些无理的要求,如果一会儿姑娘输了,我说不定还没想到就不要姑娘的赌注了。况且,我还不一定能赢姑娘呢!姑娘这副担忧的样子,是对自己没有信心,怕输给我么?”
少女凤眼立刻晶亮起来,双手掐腰,傲慢说道:“赌就赌,我才不会输!”
郑砚笑得愈发开怀。
“那姑娘先来。”
“行,不过本姑娘不知道你的水平如何,就先给你说个简单的,以免你对不出来。”少女粲然微笑,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此话一出,身后的女伴们都掩嘴偷笑。
郑砚暗叹这姑娘有趣。
少女清了清嗓子,说道:“鸡冠。”
郑砚不假思索道:“鸢尾。”
少女和众女伴一愣,还以为他要说通俗的狗尾。
郑砚道:“我也给姑娘出一简单的,白鹭。”
少女自信道:“乌鸦。”想了想,莞尔对郑砚道,“你且听好了,玉簪。”
郑砚准备答,又想这玉簪还是一种花的名字。
少女得意笑着,这下你答不上来了吧!
“金钗。”金钗也是一种花,少女失望了。
郑砚又道:“甘草。”
少女想了好久,最后不甚自信地低语道:“苦瓜。”
“苦瓜?”郑砚哈哈大笑起来。
少女白他一眼,说道:“那你怎么对?”
“甘对苦,草对花,自然是苦花喽!”
少女嘟嘴,愤愤道:“小人,你耍赖!”
郑砚依旧从容笑道:“哪里?之前姑娘并没有说所对之物必须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啊!”
少女气愤难耐,原本晶莹的脸蛋像被凤仙花汁深染上了一层朝霞的红晕。
郑砚看着她垂下的青丝,明白她还待字闺中!忍不住吟诗道:“恻恻轻寒剪剪风,杏花飘雪小桃红。”
少女不满又无邪地直白问道:“哪有桃花?”
郑砚调笑道:“人面桃花,近在咫尺。”少女的脸更红了。
“在下郑砚,姑娘输了,我要求的赌注,就是——敢问姑娘芳名。”
少女觑他一眼,抬起水润的眸子望天说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耍赖的小人!我才没有输!”说完又略略垂睫,绞了绞手指,丰润的唇畔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她携起身旁的女伴们一齐欢快地离去了。
郑砚在原地矗立良久,直到那窈窕的绯色身影被杏花深藏,才愣愣转身。
“在下郑砚,姑娘输了,我要求的赌注,就是——敢问姑娘芳名。”
少女觑他一眼,抬起水润的眸子望天说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耍赖的小人!我才没有输!”说完又略略垂睫,绞了绞手指,丰润的唇畔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她携起身旁的女伴们一齐欢快地离去了。
张耀宗忙与身旁一位大人搭腔,引开话题:“柳大人,我听说你们昨日有不少人一道上长公主府了,长公主身边有个叫玉鸾的美姝是不是?”
那柳大人呵呵笑着若有深意地望着他,晃着手指道:“合着张大人是后悔昨日没跟下官们一起去长公主府见美姝了。”
张耀宗嘻嘻笑着指着他:“柳大人见笑了。我只是好奇,回来的人都在议论那玉鸾呢,那玉鸾究竟是什么样的姿色?长公主喜欢搜罗美女,府中美女如云,怎么唯独这个玉鸾只叫众人瞧了一眼就记住不忘了呢?”
柳大人仔细回味了下,一脸色眯眯的表情:“也不知长公主是从哪里觅来的,那玉鸾还真不是什么庸脂俗粉,说天香国色都不为过,比青楼里的莺莺燕燕够味儿了去,一个眼波都能溺死个人儿;长公主爱不释手,当花瓶一样供着,舍不得动呢;一听她的歌声,就知道还是只娇滴滴的雏莺儿.......”
.......
玉鸾?曲伯尧没有太在意,望着滚过天际的惊雷和檐下如瀑的疾雨,那双与郑媱略微相似的模样只在脑中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