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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秋闱(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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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烫伤这种事情很有意思。

    最初的感觉或许并不明显,甚至了无痕迹,只不过皮肤终究会在某一个时刻开始红润起来,而后就像是色素的浸润一般,围绕着一个尺度猛地扩散开来。

    这个时候,疼痛的感觉往往还没有开始,反倒是红润先行变成了红肿,一个透明的水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来,于是接二连三的,就像是雨后春笋一般,在这片红润肥沃的“土地”上撒欢儿似的飞扬起来。

    直到这时,那种火烧火燎一般的疼痛感,才会终究传入到了主人的感觉器官中。

    楚风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一溜儿水泡,微微皱眉。

    桌子上的画已经完全被水淹没了。水是茶水,于是不单单冲淡了画稿上的墨汁,甚至还为画稿镀上了一层泛黄的颜色,就像是临仿行业里专门的做旧手段一般。

    墨汁被滚烫的茶水一冲,立刻融化了不少,这时候随着茶水冲击的方向泼洒开去,就像是一幅泼墨画……很可惜,不是好的泼墨画,更像是三岁孩童弄出来的抽象艺术。

    甚至连纸张本身都收到了波及,右上角受到最严重冲击的地方,纸张都已经被融掉了,形成粗粗拉拉的碎屑,仿佛被雨水打过的纸巾。

    画稿、草稿,全都收到了波及,无一幸免。

    茶壶从屈镇海这里脱手而出,茶水如同壶口瀑布一般喷涌而出之后,这时候发出一声咣当的巨响,跌落到了地上,溅起一地水光。

    屈镇海仿佛被吓傻了,后退了半步,然后便半张着嘴巴傻乎乎的愣在那里,半晌都没有什么动作。

    “我的老天爷!”

    考官首先回过神来,冲上前想要抢救楚风所做的画,可是三步并作两步的奔到这里,看到那桌面画纸上的一片狼藉。整个人便愣在了那里。

    “他受伤了!”

    坐在楚风身后的考生惊呼,他看到了楚风右手手背上的红肿,也下意识惊骇的站起身来。

    楚风打量了一眼屈镇海,忽然发现后者的肢体语言虽然表露出了十分震惊的样子。可一双眼睛却十分安定,并没有什么无措的感觉。

    如果说楚风有什么比寻常人厉害些的天分,除了在画作上有特别的喜爱之外,大概就是他的观察力比普通人强一些了。

    但是这一点,其实也要归功于丹青的功劳。学画的人。写生多的人,在观察力方面总要比寻常人强很多。这种能力到不一定是与生俱来的,很大程度上是渐渐培养出来的能力。楚风在这方面已经训练了许多年,于是即便是在这种紧张的令人惊慌的时刻,他的一双眼睛依旧可以捕捉到足够的信息。

    考官在惊骇中张大了嘴,右侧的考生瞪大了眼睛,坐在最前排的小孩子回过头来好奇的看着这一幕,双眼中的兴奋明显多过惊恐……

    落在地面上的茶壶第二次弹跳起来,微微自转了一个微小的弧度,而后又重新落下。茶壶的壶盖被远远的抛开。这时候落在距离自己五步开外的距离,让整个茶壶跌落的角度看起来有些违和……

    眼前的卫兵,身上穿着寻常的短打公服,右侧的袖子却明显厚了三分。他的右手完全藏匿在袖子里,感觉里面藏了什么毛巾之类的东西。

    最关键的是,那卫兵正在看着自己,一双眼睛十分冷静甚至淡漠的看向自己。

    楚风的目光落在屈镇海的脸上,四目相对,屈镇海迅速的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微微低下头。嘴角扬起了一个十分微妙的弧度,又迅速收起了。

    可是这一切,却落在了楚风的眼中。

    “你个混账东西!端个茶水都端不好么!”

    另外一名考官也冲了过来,抬起腿来就踹了屈镇海一脚。

    屈镇海顺势跪下来。仿佛异常惊恐似的,不住的冲着楚风扣头。

    楚风不愿生受,侧身避开。

    “杨大人,您看这该怎么办……考生楚风的画稿……如今还剩不过两盏茶的时间,恐怕不够作画的。而且,如果硬要考生楚风在这样短的时间之内画完画作。似乎对他并不公平。”

    “李大人,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若是单独给他太长的时间,对其他考生来说也不公平。而且,要知道,画院的秋闱并不是儿戏,画作到了时辰全部被收走之后,是直接由宫中马车载入官家那里的。难道你要为了一个考生而耽搁,那咱们该如何向官家解释?”为首的考官看了一眼楚风的右手,眉头紧皱起来,“而且,你看他如今这个样子,还能够作画么?”

    楚风的右手现在看起来,的确有些惨不忍睹了,红色的烫伤与泛白的水泡参杂着,还有皮肤破裂之后的血水流了出来,虽然不多,却足够骇人。

    “不管怎么说,还是先去医馆把伤口处理一下。”杨大人看了一眼,就迅速移开了目光,眉头紧皱,“画院的秋闱虽然是四年一次的大事,但身为画工若是右手有损,那才真的是一辈子的事情。依老夫所见,还是快些送楚风去医馆才好。”

    杨大人又看向屈镇海,负着双手不怒自威:“你叫什么名字?做出这样混账的事情来,这么点事情都做不好,以后休得让我在画院见到你!你的上峰是谁?耽误了考生的前程,这件事情是不会如此轻易了结的!”

    这位杨大人毕竟是画院的老人,做出来的事情也的确漂亮。他这样一方面惩处屈镇海,安抚住楚风的情绪。另一方面又让楚风快些去看郎中,也就是否了另外一名考官的建议,不准楚风再收到什么特殊的照顾,于是也算是安抚了其他人。

    说到底,这事情的确不大好办。为了某一个单独的考生延长考试时间,历来画院的秋闱是没有这样的先例的。别说画院了,恐怕整个天下的乡试、府试、殿试都算下来,也没有这种特例可以找寻。

    如今的科举毕竟与后世的高考不同,很多事情虽然十分相似,可若是真正论诉起来,科举可要比高考严肃的多了。

    那位姓李的大人听到这句驳回,有些不忍的看了楚风一眼,张了张嘴,想要再为他争取一下:“可是,这位考生也是受到了无妄之灾,若是一场秋闱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结束了,他只能再等四年……”

    “四年不过匆匆而过,我也并非铁石心肠,只是秋闱毕竟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不可能咱们这些小人物随意商量一番,就可以决定很多东西的。”杨大人板起脸来,严肃的说了几句,又微微叹息,上前拍了拍楚风的肩膀,“楚风,好在你还年轻,即便四年之后再来也不过是二十出头而已,青春犹在。除了手是否还伤到了其他的地方?我直接叫人带你去医馆可好?”

    “多谢二位大人担忧。”楚风微微一笑,躬身浅浅一礼,“小伤而已,我不需要去医馆。”

    “楚风,本官方才已经说过了,我们这些地位微小的人物,没有权利延长你一个人秋闱的时间。我知道你现在可能觉得这事情很不公平,但这不是儿戏,难道你希望整个秋闱的规矩给你一个人让步么!”杨大人的眉头深深皱起,声音也愈发严肃低沉起来。

    “杨大人您误会了。”楚风淡笑了一下,伸手将自己的衣服的前襟撕下了一块,如同绑绷带一般,一层层的绑在自己的右手上,“在下不需要您违背秋闱的原则,但是,也不需要现在就去医馆。但是,在下的确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两位大人能够同意。”

    “你且说。”旁边的李大人连忙道。

    绷带偶尔摩擦到手背上的水泡,这不禁让楚风微微蹙眉,但他的语气依旧是浅淡舒缓的,没有什么急切或恳求之意:“两位大人能否准许我换一张桌子,重新作画?”

    二人闻言都愣了一下,跪在那里装傻充愣的屈镇海也不禁抬起头来,看了楚风一眼。

    “只剩下不过两盏茶的时间了,你……而且,你手上的伤……”杨大人眉头紧皱。

    “不过是小伤而已,不碍事的。”楚风微微一笑,“不管怎么说,这已经是最后的办法了。与其就此放弃,等待四年之后,还不如现在奋起一搏,就算是无法成功,也最起码日后不会悔恨。二位大人,不知能否答应?”

    杨大人思付了一下,觉得楚风的这个提议并没有什么不妥当之处,于是点了点头。吩咐门口另外一名卫兵道:“去取备用的纸张和笔墨来……楚风,你就在后面那张空桌子上作画吧,只是要记着,如果时间到了你还没有完成的话,本官也无能为力了。”

    “多谢大人!”楚风冲着两名考官一揖到地,拿起了自己桌子上尚且能够使用的砚台和墨条,向后方的空桌子旁走去。

    重新添水,磨墨。沙沙的磨墨声在寂静的房间中格外清晰可闻,许多双眼睛这时候都落在了他的身上,大家想知道,在剩余的短暂时间里,楚风,这个在东京城中声名鹊起的人物,到底能够做出些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