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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范秋白有些慌了,她刚刚完成今日的课程,送走了西席先生,有些心焦的展开了那幅《西湖烟雨图》。
目光所及,便是惊呼。
惊呼不仅仅是因为这画作的好坏,更多的,是惊骇于那种熟悉的感觉。
是了,之前听长生传话的时候,就听程源先生说过,这幅画学的似乎是祖父画云烟的笔法。当时只当做是溢美之词,可是如今再细瞧……
范秋白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去一旁翻箱倒柜起来。
飞白刚刚出门相送刘正卿,这时候折返回来,一推门就瞧见了这番景象。
一箱子的书画被自家娘子翻了个底儿朝天,胡乱的铺展在地上。旁边的几个箱子、柜子也都被打开了,从窗外吹进的春风抚起了薄纱的帷幔。
范秋白穿着一袭淡粉色的襦裙,这时候颇有几分不雅的跪在那里,上半身探进柜子里,仔细的寻找着什么。柜门半开,遮掩了她的上半身,只有腰臀的曲线在裙子的包裹下若隐若现着,簌簌的动作着。
“小娘子您这是找什么!”飞白瞪大了眼睛,连忙上前。
“飞白,你记不记得那幅画放在哪了?”范秋白闻声探出头来,鼻子和左边的面颊上蹭上了两道灰痕,显出几分俏皮来。
“什么画啊?”飞白忍不住嗤嗤的笑,“小娘子你是不是又开始犯痴了?为了找一幅画,都快成小花猫了。”
“哎!就是那一幅,没画完的那个。”范秋白有些着急,一面继续翻弄,一面焦急的数落飞白,“你快些帮我找,哎!到底放到哪里去了呢!”
“好好好!飞白当然会帮着找的!”飞白安慰道,“可是娘子,您总得说明白到底是那幅画吧!咱们家里最多的就是书画,总不能这样稀里糊涂的找、一幅一幅的瞧呀!”
范秋白急不可耐:“就是那个嘛!哎!你个笨丫头,怎么还想不起来!就是咱们在路上捡的那一幅!”
“哎!原来是那张,您早说不就得了!”飞白无奈的笑,蹦跶到卧房西边,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长条的匣子打开,翻找出来,“小娘子您瞧瞧,说的是不是这个?”
范秋白连忙展开去瞧,见果然是城外捡到的那半张《临流独坐图》没错,不由得大喜。也不再去管被她翻得乱七八糟的房间,连忙重新做回到书案旁,两幅画对照着瞧。
飞白嘀咕了半天,抱怨道:“小娘子您可真是的,特意让飞白放到这里的,您自己到还给忘了。这回又把东西翻得这样乱,我还得一点一点往回收。”
范秋白正瞪着一双大眼睛仔仔细细的看画,哪里会听到这小妮子的抱怨,完全当做耳旁风了。
飞白无奈,可怜兮兮的动作,花了两柱香的时间一一收拾好了。
这些书画可都是自家小娘子的宝贝,可不敢让其他下人乱碰的。万一少了个边边角角、弄脏了些许,亦或是某一件书画放错了地方突然找不到了,自家娘子非得急出个毛病不可!
这些东西历来都是飞白经手的,如今被范秋白弄乱了,也得她自己耗费时间仔仔细细的整理。
好不容易弄得差不多了,飞白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再去看小娘子,还是之前的那个姿势,面上带着几分好奇与痴意,似乎是又看呆了。
“小娘子!”
唤一声,没有反应。
“小娘子!”
飞白凑到范秋白身边去唤,依旧没有反应。
“小~~娘~~子~~~~~”
飞白拉长了音调,几乎贴到范秋白而旁边上去唤,这才终于得到了一丝丝的反应。
范秋白依旧盯着那两幅画瞧,恍恍惚惚的小声应了一句“嗯——”。
不敢让范秋白发痴太长的时间,太耗费心血了。早年间小娘子身体不好,找了郎中来瞧,开口便是八个字——思虑过重,心血亏虚。
飞白想想也是,自家娘子一旦犯起痴症来,可以连续几个昼夜不睡的。这一点可愁怀了整个范府上下。
一旦小娘子看上了什么画作,别人不肯转让,她必定会几天几夜的怅然若失,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的。可若是真的重金求得了呢,按理说这下子该好了吧?可是偏偏又不然。一旦真的得到了什么绝佳的画作,她又会没日没夜痴痴傻傻的去瞧,结果依旧是茶饭不思。
得也如此,失也如此。
范家人真是没了办法。
好在范秋白年纪大些之后,也渐渐懂事了,不再像以前那样让人担忧。但她这种“懂事”多少是装出来的,内心中的痴意其实还在那里,只是努力的克制着,尽量不被家人发觉就好。
她不想给家里人添麻烦的。
但克制是克制,拥有的终究是拥有的。就像现在,她看着眼前的两幅画,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了,于是又发起痴来。
“飞白你说,这两幅画是不是一人所为?”范秋白鼻尖微蹙着,有些动人。
飞白听到小娘子肯开口说话就是一喜,这可比独自一人发呆好多了!于是连忙把脑袋凑过来瞧:“看着不像啊!这半幅《临流独坐图》烟气如此之浓,画出来的云烟都快跟石头差不多了。可是这个西湖什么什么图的,云烟很淡啊,看起来倒是真跟西湖上的景色差不多。”
“不懂就别乱说!”范秋白娇嗔道,“那只是用墨的区别啊,笔法上分明是相同的。要是山间云雾和西湖的烟雨都用同一种墨色的话,这人也休要再继续作画了。”
“本来就不懂嘛!还不是小娘子您非要我说的!”飞白吐了吐舌头,又忽然发现了什么,惊讶道,“娘子你看!这幅画的地方,好像就是咱们寒食踏青的那个位置呢!是了是了!断桥,孤山路,就是那个地方嘛!你看,咱们就坐在背面的亭子里。哎呀!怎么没把咱们画上去呢!”
范秋白被她这一番抢白弄得失笑,道:“也不知道这幅画是何时所画,咱们也就是寒食当天去亭子里坐了坐而已,跟旁人作画有什么关系。”
“有趣嘛!”飞白笑道,“我在想啊,没准儿咱们当时就见到了那个画师呢!要是当时认识就好了。听西席先生说,这画师是个年轻的郎君呢,也不知道长得英俊与否。”
听她说道这里,范秋白却不禁心头一动,忽然就想起了寒食那日断桥上那个浅淡疏朗的身影。
那时候,他们一人在断桥,一人在亭内,遥遥相望,相顾一礼……说实话,连面容都没有看真切的,但不知为何,范秋白却觉得自己的心脏悸动了一下,却不知到底到底是因何原因。
心里忍不住就浮现出一个念头……如果作画的人是他,就好了……
一念至此,连范秋白自己都吓了一跳。
“世上哪有这样巧的事情!”范秋白自嘲一笑。
“小娘子说什么?”飞白没有听清。
“我是说啊!”范秋白笑道,“人家画师长得英俊与否,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才多大,难不成就已经动了春心了么!你要是对别人动了心,那长生还不得哭死?”
飞白瞪着一双大眼睛,满脸的不解:“我对不对别人动心?跟长生有什么关系啊?”
“你啊!”范秋白无法将此事点破,只是暗自为长生叹息。
飞白年纪太小,哪里懂得什么男女之情。对于长生,她大概是喜欢的,但仅限于兄妹的那种喜欢,但长生对她是却不同的。可怜的长生,什么时候才能修成正果呢!他这样围着一个飞白团团转,到底是心酸呢,还是甜蜜呢!大概是像自己看画一样,患得患失,有得有失罢!
范秋白偷偷一笑。
这笑容哪里逃得过飞白的双眼,可是飞白看不懂,一双大眼睛眨啊眨,就是不明白自家小娘子这诡异笑容的意思。连问了几句,却都得不到什么答案,只好恹恹作罢。
“小娘子,你也很好奇这个画师吧,咱们什么时候去看看他好不好!”飞白看着桌子上的《西湖烟雨图》,提议道。
范秋白面色微红:“男女有别,哪里能说瞧就瞧的呢。”
“怕什么!”飞白跃跃欲试道,“反正西席先生不是说了么,这位画师是陆氏书画行的知客呀。都在西市,离咱们这也不远。咱么就当是去逛街,顺便就看了嘛!嘻嘻!年纪轻轻的,又能画出这样的画作,这个画师一定长得很俊美吧!小娘子你说,会不会比三郎君还好看?”
“你一个女孩子家,就这样大张旗鼓的谈论男子的容貌,都不害臊的么!”范秋白双颊绯红,略显娇憨之态。
“现在只有咱们两个嘛,怕什么!”飞白笑嘻嘻的道,“我是真的很好奇啊!一般的画师不都是程源先生那样的长辈嘛,好不容易有了个年轻的郎君公子,当然很想看看啦!”
范秋白扑哧一笑,揪着飞白的耳朵数落:“你这话啊,休要出去乱说。难不成程源先生打生出来就是个长者,从来没年轻过么!”
室内一片莺莺燕燕,欢声笑语。女儿家的心意在这样的春风中沉沉浮浮,飘飘荡荡,不知飞向何方。
正临摹《桃花图》临了一半的楚风突然打了个喷嚏,心想,是谁在念叨自己呢?大概是文端先生快要回来了吧!也不知老先生听说自己拜师之后,会不会不高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