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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中秋宫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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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蕊夫人,原是前朝某一皇帝的宠妃,本名姓花,那时宫中无后,前朝皇帝本欲立花夫人为后,但因花夫人无子无家世,群臣反对,皇帝无法,但又不舍花夫人立于他人之下,于是便干脆赐封号“夫人”,独立于皇后贵妃等众妃嫔之外,皇帝感叹,“曾不能以夫人之礼以聘之,不若立夫人之位以待之”,让花夫人位同副后,又因为花夫人常贴鹅黄,形如花蕊,后来便多称她为“花蕊夫人”。

    庄妃提到的花蕊夫人衙香,相传便是令前朝皇帝初见花蕊夫人时倾心于她的秘而不传之香,直至大历朝已经失传已久,正是只闻其名,不闻其香,却没想到这庄妃今日却将它舀了出来,也不知是真是假。但不论真假,庄妃借着寓意的心思却是让人侧目。

    柔贵姬心里头轻蔑一笑,面上却是一派望穿秋水终得伊人的惊喜之意,只见她双眼一亮,两片红霞缓缓浮上了脸颊,对着香囊又惊又喜般仔细摩挲了一阵,才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娘娘,不知这香的配方。。。?”

    “这香的做法实是简单,”庄妃尉迟嫣然斯斯文文地对着柔贵姬笑了一笑,竟是将这香的制法托盘而出:“不过是沉香、栈香各三两,檀香、乳香各一两,龙脑半钱,甲香一两,麝香一线,不过龙脑、麝香需得另外研磨,香成旋入,而甲香法制,制法上除龙脑外,同捣末入炭皮末、朴硝各一钱,生蜜拌匀,入瓷盒重汤煮十数沸,取出窨七日即可。这便是这花蕊夫人衙香的制法,柔妹妹可是记熟了?”庄妃从柔贵姬手中接过香囊,笑得一派温婉。

    柔贵姬今日前来,竟没有带上扬兮,而是另一个看起来十分老实,各方面似乎都不如扬兮的宫女如兮,只见柔贵姬听了庄妃这话,侧脸瞟了如兮一眼,如兮急急的略略点了头,表示自己已经记下,柔贵姬便朝着庄妃一福身,柔声道,“妾多谢姐姐赐香。”柔贵姬没有想到庄妃竟将这可算得上是珍贵的制香配方与手法说与了自己,就是不知这香有害无害,回去以后还得请太医把把关,顺便制个一两次查验真伪。

    “妹妹无需多礼,身在后宫之中,本就该互相帮助提携。”庄妃这句话说得有点意味深长,柔贵姬右眉一挑,抬头对上了庄妃含笑的双眼,正欲开口说话。

    却见灯火倏地亮得更劲,古乐掀天。

    贵妃、淑妃、贤妃三人也到了。

    柔贵姬便也不好再与庄妃说些什么,跟着庄妃以及其他妃嫔一道,退到了两边,等着贵妃等人上岸。

    平日里便知贵妃艳光摄人,却不想今日贵妃华裳着身,却更是将她周围众人的华彩都遮盖了去。

    只见她身着艳桃色的霞影繁花类宫装制式,却比宫装轻薄上许多的方空南锦,腰间用琥珀酒红色的软烟罗束得紧紧,将本是规矩死板的宫装穿出了袅娜的新意,束腰比宫装颜色更深,材质更飘逸,更显得胸大腰细,于艳光之间还有一番楚楚动人的风姿,外面罩着件不逾矩的淡金色云烟软衫,用同色的金线绣了蹁跹的凤蝶,行动间,不经意望去,就放佛有无数地蝴蝶落在贵妃的衣裙上,正欲沾染那宫装上的繁花。

    手中挽了碧霞色芙蓉薄云治沙,云髻与胸脯都高高耸起,头上却是饰物不多,只一颗龙眼大的粉金色珍珠缀在发间,旁边斜插了一只满是粉金色浑圆小珍珠的步摇,越发衬得柳疏星鹅蛋脸娇媚如月,柳叶眼顾盼如星,简直撩人心怀。

    这艳桃色的衣裳最是挑人,肤色深者穿着易显村气,个矮者穿着易显土气,过胖或过瘦的人穿了也不行,胖则臃肿瘦则如柴。贵妃这一身打扮,便是美人逾美,丑人逾丑,只有那自信自己全身上下毫无缺点的人,才敢用这样的色,这样的材质,制成这样一身衣裳。贵妃穿着衣裳,却有如天人,足可见贵妃之美。

    她缓缓下船登岸,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事,倒不如平日里高傲着脸,肃着神情,红唇紧闭,倒是如同那最端方的仕女图中的最美的一人,若不是在侧的众妃嫔们了解她的为人,单就目下这画面看了去,恐怕都要以为贵妃便是这宫里最娴静典雅的人儿了。她的眼睛本来形如柳叶,半含秋水,而今用黛色的笔细细地朝斜上勾了勾,眼睛随意一瞟,便像一把钩子勾住了人的心智。在贵妃的映衬下,淑妃与贤妃竟似那仕女图最艳者身后的两个剪影,好似可有可无了去。

    贵妃在侍女弄月的扶持下站立,远山眉、荔枝眼,那侍女弄月单独看来,竟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绝色,但如今在柳疏星的衬托下,竟让周围的人觉得她面有尘色,身如柳絮,通身无半点光彩!

    待柳疏星站定,淑妃袁晚游与贤妃楼横波才将将从柳疏星身侧现出了身形,众人中原本有为淑妃、贤妃被柳疏星遮去了光彩而忿忿不平的,如今看来,那淑妃袁晚游一双眉斜飞入鬓,一双大眼清澈含笑,琼笔直挺,唇不点而朱且似笑非笑,竟是英气逼人得紧。只见她不待人扶便脚尖轻轻一点独立跳下了小舟,负着双手,一双眼四下里朝等候着的众人略略一扫,又勾了个若有若无的笑出来,有的不常见淑妃的小妃嫔们竟是低呼一声,差点软了腿脚,这淑妃还是穿着檀色十六幅面的蜀锦齐胸长裙女装,若是换了戎装或男子常服,恐怕比之那卫玠延年也不遑多让。

    那贤妃也从柳疏星的另一侧走了出来,比起柳疏星的人间富贵花,袁晚游的英姿勃发,贤妃便显得低调多了,只见她穿了身绛紫色的宫装,全身无一处不妥贴,也无一处张扬华贵,面若银盘,似有悯意,绛紫色原本是一个老成持重的颜色,没有一点阅历和年纪,是撑不起来这个颜色的,今日配上贤妃皎洁面上的慈眉善目,竟是浑然天成,仿若颜色稍浅便是轻慢了她似的。

    那些本以为淑妃贤妃会被贵妃柳疏星完全掩去风华的人,眼下瞧见了贵妃、淑妃、贤妃三人各立一侧的风姿,竟有些自惭形愧来,因自己的容姿比起这三位实在是相差甚远,也难怪世家勋贵出来的女子,哪怕是庶女,也是人争相求取的对象,更难怪会有“宁娶官家婢,不求农人女”一说了。

    只可叹这天底下的世家勋贵的嫡女风骨,庶女风华,但凡与朝堂有所牵扯的世家勋贵,他们的最值得骄傲的女儿后辈,都进入了这深宫之中,硬生生地将风华碾碎去与人搏杀,将傲骨炼成媚骨去取悦君宠,只为满足自己家族无度的贪求!

    众人怔忪间,柳疏星已高高扬起了她的头,脖颈修长,恢复了她一贯的骄傲之态,放佛刚刚那个娴静的仕女是众人的幻象!她领着见过礼的众人,施施然朝座位上走去,姿态优美地落了座。

    众人也朝高位的妃嫔们褔身后坐了,拿起桌上银酒杯中的果酒沾了沾唇,转头便与旁人低声说笑起来,借着说话,细细打量着这蓬莱殿内的奢靡娇逸,以及其他妃嫔们的神态起来。

    不多时,最后一缕霞光被粼粼的湖面给收去,天地间猛然地沉了下来,蓬莱殿突然笙歌四起,丝竹声琴瑟鼓乐生不绝于耳,灯火四起,特意蒙上一层不易燃烧且通透如丝的红布的灯笼放佛是突然一下子便都亮了起来,灯火辉煌之间,只听见有易男易女的一个声音高声唱喏:“恭迎圣安——,恭迎凤驾——!”

    声音飘在太液湖上,飘入了众人的耳中却犹如千斤,一时之间,妃嫔们都迅速地起了身,迅速地整理了衣襟,在一旁自己侍女的帮助下,查看自己裙裾袖袍是否依然工整,发髻妆容有否亏欠,继而低眉敛目,却又在无形中舒展了自己身姿最为得意的部分,只求君王侧目一眼。

    那易男易女的声音再一次高声唱喏了起来,话音刚起,妃嫔们便就着自己最舒展的姿态且不逾礼仪地迅速跪在了大殿的两侧,双手相覆,右手在上,待她们偷偷瞄到有黑色滚金边的高履踏入殿中,便立马抬起双手覆于额上,直起身子轻轻一顿,再缓缓地叩拜了下去,口中念道:“恭请陛下圣安,恭请皇后娘娘凤安!”

    “起吧”,沈湛环视了大殿一周,眼光在柳疏星身上顿了顿,眼中眸色加深,却不过一会便转过了头,朝身侧娇小的宋弥尔伸了手,语气轻柔低缓,“来。”

    众人起了身,抬起头,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

    一身缁色重纱广袖的帝王,噙着一双凤眼带着笑意朝身侧的女子伸出了手,那女子一双桃花大眼弯成了新月形状,五官还没有完全长开,但菱形的檀口上唇珠轻翘,清秀挺直的鼻子,鼻尖有如水滴,涵烟眉双瞳水,人中深长,肤色莹莹白润如玉,一头乌鸦鸦的青丝垂至脚踝,风一动,青丝就随着胭脂色的与帝王差不多样式的广袖大袍一起动来,已隐约可见其绝代的风姿,若不是白里透红的脸颊上还带着未抽条的婴儿肥,与贵妃站在一处,便真有如日月同辉,风姿各异让人不知人间几何的意味了。好在这女子尚未长成,风华还不甚明显,而贵妃神色中带了傲慢,又破坏了眉目间的那一份清贵之气,便使那艳绝沾染了凡俗,否则,帝王有此两女,一个皇后,一个贵妃,身边哪里还有其他人的位置?

    想到这里,众人不由得神色一松,不约而同地祈祷着贵妃要一如既往地骄横,而皇后却要长得慢些再慢些,等到众人都站稳了脚跟,再长开也不迟。

    这边众人心思回转,那厢帝王神色愉悦,笑着看宋弥尔牵上了自己的手,两人肩并着肩,腿挨着腿,一起走上了大殿正中上方的宝座。

    待坐定,歌乐笙箫大作,可不管众妃嫔瞧见帝后恩爱的模样会不会心里头反酸银牙咬碎,可是得劲儿地奏着千江花月的歌舞升平。

    因着是中秋宫宴,阳澄湖的蟹是少不了的,妃嫔们敬了酒,细细一品,竟是桂花和了菊花酿成,菊花微苦,倒是中和了桂花过分的清甜甘腻,菊花酒有了,正顾盼之间,蟹也呈了上来,又有侍女捧了银质的蟹八件,跪坐在妃嫔的身侧,单支了一方小桌,细细地敲打了起来,取出的蟹肉码在碟子里,待摆出一朵菊花的样子,再呈给身边的妃嫔,也有那妃嫔不耐烦侍女们的服侍,就爱享受这品蟹时自己动手的乐趣,自发地拿了无法伤人的小剪刀、小钳子,自顾自地敲打剥去了起来。

    大殿中的气氛霎时间也热闹了,喧嚣了,伴着风月丝竹,倒也有了古时南朝雅士的风范。

    既是宫宴,便要有宫宴的样子。不消说妃嫔们如何暗自羡慕那小皇后得了帝王的宠爱与敬重,便是那风姿绰约傲人一等的贵妃看上去脸色再怎么不好,该敬的酒还是得敬,还说的祝酒词还是得说,待月出十分,便是众妃嫔施展才华的时候了,到时候皇后碍于身份自是不得下殿表演,却倒是正好合了众妃嫔的意,该是自己摩拳擦掌的时候了。

    该谁第一个出场,却是个问题。妃嫔们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拿起酒杯浅酌,眼睛却在四下乱瞟,看谁会第一个上场。

    这倒也是个讲究,第一个出场的,太耀眼吧,怕抢了后面人的风头,太寡淡吧,又怕惹得帝后,主要是皇帝不快,皇帝不高兴了,宴会也就进行不下去了。

    正在妃嫔们内心风起云涌激荡之时,右侧突然响起了一个低靡又磁性的轻笑声:“陛下,这打头阵的事,不如让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