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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也许是上天眷顾,那些黑衣人未曾再溯流而下追杀他们。两人抱着浮木在湖里漂了大半夜夜,黎明之前,那一直支撑着他们的浮木仿似被大片的水草缠住不动了。
月色已经隐了,到处都是黑黢黢的,闻人久伸手摸到了那片水草,他心下隐约知道他们许是被水流带到浅滩上了,但是天色这样黑,他不敢确定。
洛骁的身子依旧大半泡在湖里,明明水凉的厉害,但是他身上却烫的吓人。
闻人久握着洛骁的手,只是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狠了心从浮木上趴下来,将洛骁已经完全失去力气的身子小心抱住了,弃了浮木奋力向岸边游去。
所幸他这一赌赌赢了,扒开那片水草,前行了些许便踩着了陆地。偶尔有风拂过,吹在全身湿透了的闻人久身上,冷的钻心。
洛骁本来身形就高大,此刻意识不清,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闻人久过分纤薄的身子上,沉得几乎要让他寸步难行。
闻人久咬紧了牙,却也没有想过要将洛骁放下来,一路举步维艰地将洛骁移到一片空旷的地界上,终于是走不动了,脚下踩空了一步,一个趔趄重重地摔倒在地。
这一摔却将洛骁摔醒了,他低低地发出一点动静,而后那头一阵响动,闻人久感觉握着洛骁的那只手蓦然被反握住了。
“阿久?”
那声音粗嘎沙哑,带了一点疲倦,却让闻人久心中蓦然溢出了一丝酸楚。
“嗯。”闻人久摸着黑,靠到洛骁身边去,他的手缓缓地摸着他背上插、着的那支箭,声音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抖,“你的伤,要紧么?”
洛骁笑了笑,若不是声音里那无法掩盖的那一丝虚弱,瞧上去一如平常:“不要紧的……我还要送你回帝京,看你登基呢,这点小伤,碍不着什么。”他拉着闻人久的手站起来,“只是湖边风太大了,你挨不住的。我们去寻个地方避避风。”
纵然他们现在满身落魄,又冷又乏,情状可以说是糟糕无比,但是闻人久听着洛骁的声音,不知怎么的就突然安心了下来,冰冷的身体仿佛像是被强行注入了一点暖意,自他们相握的手开始,一点一滴地扩散到了四肢百骸,让他不至于因为寒冷而无法动弹。
天色黑的厉害,偶尔能闪过一丝月色,但很快那月色便被更浓的云层遮盖住了。洛骁走得不快,但却很稳,他紧紧地握着闻人久的手,领着他往着未知的方向前进着。闻人久没有洛骁那样好的夜视能力,他什么都看不见,然而此时此刻却又奇异地没有半丝的惊慌。
这样的想法对他来说是极不可思议的。但是对象是洛骁,便就又仿佛显得合情合理起来。
洛骁拉着闻人久一直往前走,不多会儿,竟真的发现了一个破旧的山神庙来。那庙很小,有一半已经有些塌陷了,被风一吹,屋顶上的茅草就“簌簌”地往下落,看上去不多久整个庙宇就要全数倒塌下来。
但不管怎么说,这里好歹是个能替他们暂时遮蔽风雨的地方。洛骁拉着闻人久往庙里走。跨那庙的门槛时候被绊了一下,整个身子猛地打了个趔趄。
闻人久忙将人扶住了:“你——”
“无碍。”洛骁摇了摇头,“进去罢。”
庙比外面看起来更小,但幸运的是,一进这庙里,洛骁便发现那未坍塌的一侧地上正铺着厚厚的茅草,靠近中央的地上还有一些未用完的木材和打火石,看起来应是附近的乞儿或是流民也曾偶尔在此避难过。
洛骁将庙里打量了一圈,确定没什么危险了,这才稍稍地喘了口气,但却也并不敢放松。他蹲下去,用被人遗留的打火石点着了茅草和木材,生了个火,见着火势渐渐旺了起来,这才仰着头对着闻人久道:“把衣服脱了,我帮你烘干。”
闻人久走到了洛骁身旁,坐下去,他皱着眉瞧他:“孤不冷。让孤瞧瞧你的伤。”
洛骁垂着眼笑了笑,他往火堆里添了点柴火:“死不了的。”侧过头,轻声地哄道,“阿久,听我的话。”
闻人久却只拿着眼静静地瞧他,他的发淋湿了黏在一起,衬着那玉白的脸和深黑色的眸子,越发显露出一种冷锐的美来。
洛骁从来不会违抗闻人久,这次也只能是溃败。见着那头执拗地要瞧他的伤,苦笑了一声,只能妥协了。
洛骁的外衫是深色的,打眼瞧上去并不能看到那件衣服上的血迹。但是将外衫脱了,他的伤便豁然呈现出来了。那一件白色的亵衣此时多了无数道刀口,刀口处深深浅浅的铁锈色晕染着,那早已成了一件血衣。
“替我将背上的箭拔下来。”
洛骁背对着闻人久,突然轻轻开口:“阿久,帮我拔下来。”
闻人久的呼吸窒了窒,他的视线牢牢地盯着那从洛骁后背没入几乎贯穿了他整个肩胛骨的长箭,身体却没有动作。
“别怕,阿久。”洛骁感觉到身后人的迟疑,他全身的力气在快速的流失,他感觉到他意识已经开始混沌,但是还不行,在还未能确定闻人久脱离险境之前,他还不能倒下,“拔下来。”
闻人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只手缓缓地握住了那支箭的末端。
他的手在发抖。连呼吸都在有些轻微的震颤。
他觉得他是在害怕。尽管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在害怕。
“拔!”
闻人久闭上了眼,他握紧了手中的箭,用尽全力地往外一抽。
“!”洛骁全身猛地地抽搐了一下,尽管竭力抑制,他的喉咙里还是溢出了一声沉重的闷哼声,他整个人仿若是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气,身子一软,倒在一旁的木柱上,脸色惨白,额头大滴大滴地冒着汗。
闻人久在洛骁身后,他能看见他背后的血疯狂的喷涌出来,便是有着衣物的阻挡,依旧不能阻止那血流出来的势头。大量的血透过亵衣留下来,在青石板上很快便滴出来一小块血洼。
闻人久有一瞬间大脑是完全空白的,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身体里竟然可以流出这样多的血来。他手里还握着那只正滴滴答答留着血的箭,一瞬间,他似乎是连呼吸都忘记了。
“衣服里……有药。”洛骁的声音低哑的厉害,他靠在木柱上,仿佛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了,“你别怕……我不会死的。”
“闭嘴!”闻人久低吼着喊了一声,他从未这样气急败坏过,他的眼底有些红,像是许久未睡的困乏又像是情之所至的泪意,他从洛骁的衣服里找出一个瓶子来,手指发着抖剥下了洛骁的亵衣。
然而,洛骁身上的伤口实在是太多了,许多地方已经结痂,与亵衣粘连在了一起,一旦脱下衣服,就像是活生生撕下了一层皮。闻人久素来觉得自己是冷心冷情的,但是此时,他看着洛骁遍体鳞伤的身体,竟然有一种深切的痛楚冲他心脏深处涌了上来。
他为了护着他,千疮百孔,而他,却好好的在这里,不曾有过一丁点伤痕。
他咬着牙抑制着手上的颤抖,将药品的塞子拔了,将里头的药粉洒在洛骁的伤口上。
剧烈的疼痛使意识已经有些模糊的洛骁猛地痉挛起来,他摸索着拿到一根木棍,狠狠地咬在了嘴里,他全身紧绷得恍若一块石头,分不清是汗水还是先前的湖水从额际不停地滴落下来,瞬间又没了踪影。
闻人久握住洛骁的一只手,洛骁却摇了摇头,不愿意拉住他的手。
他现在控住不住手上的力道,他怕弄伤了他。
然而闻人久却不管不顾,执意地握了上去。洛骁不握住他,他就用两只手轻轻地包裹住他的拳头,面对着洛骁,闻人久难得顺从着自己的心,这样明显地表露出他对他的在意。
洛骁喜爱他,他一直是知道的,但是他不知道,他是在用他的命来爱着他。
那他自己呢?对于洛骁,真的只是君臣之情?
心里头那个一直被压抑住的声音终于开始激烈地反扑,它撞开了锁着它的铁链,咬断了禁锢着它的牢笼,张牙舞爪的,以一种可怕的姿态显露出来。
闻人久,承认罢。洛骁于你,是最特别的。
承认罢。你也爱他。
无关乎身份。无关乎性别。
你爱着他。
闻人久的眸色明明灭灭,许久,瞧着洛骁那稍稍缓和下来,却泛着灰色死气的面容,终于回归了一种最初的平静。
“洛子清。”闻人久将自己亵衣撕扯下来,帮他包扎着伤口,他的眸子微微低垂着,并没有瞧他,只是那素来冷淡的声音却掺杂了近乎凶狠语气,“你给孤撑下去。”
“孤还有话,未曾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