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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守粮仓的衙役冲进周守文的太守府时,那头还正沉浸在温柔乡之中。
小珍看着管家领着那衙役过来了,心口猛地一跳,快步上前就将两人拦住了,竭力镇定下来朝着两人道:“太守大人还在屋内休息,你们这是做什么?”
那衙役却是一脸不耐烦的神色伸手就将小珍推开了:“这儿没你的事,滚开!”
说着,便要往屋子里头闯。小珍拉他不住,心中更慌,咬了咬牙,只能赶紧跟上去。
“大人,属下有事禀告!大人!”那衙役纵然满脸焦急之色,却倒也不敢擅闯,只是将门拍得“啪啪”作响。
屋子里头,周守文被外头巨大的拍门声终于吵醒了,愤怒地披衣而起,便是一声怒骂:“吵吵什么?没看见大人我在睡觉吗?”
“大人~”身旁的柳儿也醒了过来,伸手拉住周守文的胳膊,腻着声儿道,“再睡一会儿嘛。”
周守文被柳儿的娇态给逗笑了,伸手将人搂过来就亲了一大口,正准备继续亲热一番,但是外头催命似的拍门声接连不断地响着,周守文终于抑制不住火气,随意将亵衣穿了,怒气冲冲地走过去开了门。
“是你爹死了,还是你娘死了?大清早的在我这里吵什么!”周守文对着外头的衙役就是一顿吼骂,好一会儿,才皱着眉头拉长着声调问道,“说罢,出了什么事?”
衙役是有苦说不出,好不容易等周守文骂完了,这才赶紧凑上前,在他耳边嘀咕了道:“大人,粮仓……被盗了!”
周守文一双绿豆眼登时瞪大了,在原处怔了一怔,然后面色狰狞地攥住了那衙役的衣襟,口中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你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那衙役看着周守文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也怕的厉害,只能哆哆嗦嗦地苦着脸道:“属、属下今早去粮仓交接,只发现里面的守卫全部倒了一片,吩咐着人去查了查里头,才发现粮……粮仓被盗了。”
周守文愤怒地将人往旁边一推,快速地将身上的衣服穿好了,连梳洗都来不及,怒声道:“备车!现在就带本官过去看看!”
那衙役连连应是,忙转过身,小跑着离开了。
小珍躲在一旁,眼见着周守文一群人风风火火地离开了,赶紧偷偷摸摸地转身进了屋子,将门一关,瞧着披衣而起的柳儿着急地道:“小姐、小姐,不好了!”
柳儿穿着衣服平静地道:“看来昨儿个夜里平津世子他们便是动手了。”
小珍点了点头,快速地一边收拾着包裹一边道:“小姐,太守现在随人出去了,我们也快些走罢,若是再晚,待那头反应过来小姐怕是要危险了!”
柳儿应了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拉住小珍的手臂,道:“这里我来收拾,你先去一趟牡丹的院子。”
小珍有些诧异:“这时候去牡丹姨娘那处做什么?”
“我们若是逃了,昨天夜里在太守那边说的谎话自然是不攻自破。”柳儿淡淡道,“牡丹虽然算不得什么良善之辈,但也非大奸大恶之徒。都是苦命女子,我们不能平白害了她。”
小珍眼圈一红,道:“小姐,你每次都道自己狠心,可是,若你真能像自己所言那般多狠心一分——”伸手擦了擦眼,道,“那小姐就现在这里收拾着,我马上就回来。”
柳儿低低地“嗯”了一声,听着那边传来了关门声,抬头朝那边瞧了一瞧,叹了口气,找了些步,将自己的金银细软全数收了起来。
约莫在屋子里等了半个时辰,那头小珍才带着牡丹进了屋子。柳儿紧皱着眉头望过去,低声道:“怎么耽搁了这么长时间?”
小珍埋怨地回头看了牡丹一眼,道:“还不是她,这个也要,那个也要,光是打包裹就折腾了这么长时间!”
牡丹脸色也不好看:“若不是你们拖累了我,我哪需要这么狼狈的出逃?要不是你们——”
“少说几句话罢。”柳儿淡淡地扫了一眼牡丹,只一眼却将那头震住了,牡丹咬牙一阵,到底也没再反驳。
“将你的包裹给我看看。”柳儿看着牡丹捧着的一大包东西,低声道。
“你、你干什么?这是我的!”牡丹有些防备地将自己的包裹抱在怀里。
小珍却是明白自己小姐家的意思,从侧面将包裹拽了过来,斜了她一眼道:“你只当我家小姐没见过好东西么?还稀罕你的那些破铜烂铁?”说着,将包裹递给了柳儿。
“哎,你——”牡丹被小珍噎得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看着柳儿拿着自己包裹放在桌子上,当着她的面儿将里面的东西全数倒了下来。
“你干什么?”牡丹有些忍不住了。
“帮你收拾东西。”柳儿说着,然后将里面牡丹带着的那些布料高级花色漂亮的衣服全数捡了下来,那些胭脂水粉也尽数扔到了一边,最后,只将那些值钱的珠宝和银票留住了,重新用块布包好,塞到了牡丹手里,道,“好了,我们走罢。”
牡丹眼睛一瞪,手指着那些被柳儿扔下去的东西,道:“那些东西呢?”
柳儿掀了眼皮瞥她一眼,道:“只要留着这条命,带着钱,出去你想买什么买不到?”将自己的包裹装进宽大的裙袖之中,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带着那么大个包裹,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要出逃么?”
牡丹被柳儿呛得回不了嘴,眼见着柳儿已经带着小珍出了门,不舍又委屈地扭头看了看满地自己所钟爱的东西,好一会儿,狠了狠心,还是将柳儿给她收拾出来的包裹揣了,赶紧快步跟了上去。
三人一齐走着,瞧着府内来来回回走着的小厮、丫鬟,牡丹总是有几分不自在:“喂,我说,这青天白日的,我们几个要从哪里出去?”瞧着柳儿淡定自若的侧脸,忍不住出声刺了她一句,“总不能这么大喇喇的从正门出去罢?先同你说好,翻墙我是不会的!”
“我也没指当你能有这样的本事。”柳儿瞧到了不远处有几名仆从路过,脸上迅速挂起来往常那般的甜笑,亲密地拉起牡丹的手,道,“再说,我们姐妹两个不过是看着日子好,相约出去买些珠宝首饰、看看衣服罢了,又不是做什么偷鸡摸狗的坏事,自然是大大方方地从正门出去了——还是姐姐觉得有什么不妥?”
牡丹一怔,似是想不到柳儿的胆子居然大到这般,忍不住从嗓子眼儿憋出一句:“你莫不是疯了罢?”
柳儿倒是笑得更甜了:“只要姐姐到时候别乱说话就是了。”
话说间,三人便来到了太守府正门前,几名下人见了牡丹和柳儿,皆是有几分诧异,随即却是赶紧行了礼,道:“两位姨娘这是要出府?”
牡丹还未说话,柳儿先巧笑倩兮地开口道:“这不是眼见着入了秋,没甚衣服可穿了么。今儿个左右无事,便想一同出去看看彩衣轩出没出什么新料子,顺便,再去金楼里寻寻看有没有什么看得上眼的首饰。”
那下人听了点了点头道:“那属下这就去给两位姨娘安排几个家丁跟着。”
牡丹闻言,忙道:“诶,今儿个就不用了。”
下人愣了一愣,随即便听到牡丹道:“不过就是在周围的店里逛一逛,谁人不知道我与柳儿妹妹两个是太守的人,难不成还能被如何了么?”瞧一眼略显得几分紧张的小珍,笑道,“再说,都是女儿家的东西,带个丫头过去也就罢了,须得带什么家丁?”
那下人想了想,还有些犹豫:“可是,若是二位姨娘遇上什么——”
“放心罢,不会出什么事儿的。”柳儿笑着偷摸地塞了一锭碎银过去,“我们只是出去逛一逛,一个时辰后便回来。”
收了银子,下人倒也不再坚持了,心下想着左右这是太守的地盘,大约也出不了什么事,点了点头还是松了口,给两人开了门:“那两位姨娘请小心这些,小珍,记得照顾好两位姨娘。”
小珍一怔,赶紧扬起笑脸应了个“是”,随后,边紧跟在柳儿和牡丹身后出了府。
“出来了,出来了!然后呢?”牡丹出了太守府大门,站住了回头望一眼那高挂着的匾额,心里头又是松了一口气又是一种说不出的惊慌,侧头看着柳儿,有些不知所措地问道。
“先去买一套平常的衣服,将身上这身行头换下来罢。”柳儿心中其实也没什么底,微微叹了一口气,低声道。
牡丹点了点头,赶紧应了一声。
牡丹和柳儿都不好出面,只得先去酒楼定了个雅间,打发了小珍去买了衣裳。买的是最普通的粗布衣裳,土气又不显眼,牡丹换上之后是一百个不满意,但是都到了眼下这个地步,却也知道不是自己使性子的时候,只能忍了下来。
“那再之后,我们要去哪儿?”牡丹将头上带着的金银簪子全部收好了,学着柳儿的模样,只用一根竹筷子将头发盘了起来。
小珍自己弄好了,真帮着柳儿整理东西,听得牡丹这么问,抬头白了她一眼,道:“我们小姐能带你出府已经仁至义尽,你现在想去哪儿去哪儿便是,问我们做什么,难道接下来还想继续赖上我们不成?”
牡丹眼儿一瞪:“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你们将我拖累道这个地步,现在这个时候却想抛下我不管了吗?”
小珍也急了:“你说话也要摸摸良心,我家小姐——”
“行了!”柳儿低喝一声,打断了两人的吵嚷声,道,“现在这个情况,只怕再过不久周狗贼便会发现我们出逃了,与其在这里吵,不如想想之后我们该怎么办罢!”
缓缓地抬了抬眼,看着牡丹,道:“我的家已经叫那周狗贼毁了,此时便是逃了出来,也无甚地方可以落脚。你便是跟着我也是没有用的。”
牡丹听了这话,坐在椅子上,也是气苦地道:“你没有,难不成我就有了么?我六岁被人卖到怡红院,十三岁出来接客。待到二十岁上,被周守文赎回去做了姨娘,这会儿已经二十六了,便是想重新做回那接客的活计也是不成的,你叫我怎么办?”
小珍抿了抿唇,见了这个样子的牡丹,倒是摆不出之前那样凶悍的样子,半晌,结结巴巴道:“那、那之前你在后院里见的那个男人——”
牡丹冷笑一声:“他若是真有那个胆子带我出府,又怎么会——”却是说不下去了。
室内又是沉默下来。
尽管她们暂时是从太守府内逃出来了,但是接下来却又该怎么办呢?
*
周守文跟在那衙役身后,瞧着几乎被扫荡一空的粮仓,心疼地几乎要滴血。愤怒地拽住一个吓得脸色发情的护卫怒声便问:“我的粮呢?我的粮呢!你们这么多的人就是在我这里吃干饭的吗?要你们有什么用!”最后一嗓子扯得几乎破了音,“这到底是谁干的?”
那护卫瑟瑟发抖,话都说不利索了:“大、大人饶命,这……这我也不知道啊,我就是好好在这站着,什么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叫人打晕了啊!”
周守文气得眼睛通红,瞧着那还未合上的洞口,焦躁地在屋子内转着:“这里看起来,分明是用要是打开的!我的钥匙只配了一把,这……”话说到这里,整个人一怔,眼睛危险地眯了眯,随即脸色突变。
“大、大人?”先前的衙役看着周守文面色不善,有些犹豫地上前询问道,“可是有了什么线索?”
周守文一把推开那衙役,火急火燎地冲回了马车上:“快点!回府!”
那赶车的衙役听了,也不敢多问,连忙驾车又重新往太守府直奔而去。
周守文进了太守府,着急忙慌地便径直赶往了书房。因着太过于焦躁,钥匙半天都对不准锁孔,待这头好不容易打开了门,一个箭步便冲到书柜旁,趴下身子抽出了角落里的书,然后找到了应声而开的暗阁,拿起第二把钥匙开了锁。
一阵沉闷的摩擦挪动声之后,周守文的面前露出了一个约莫成人一臂深的藏物室,无视了里面堆得满满的金条,周守文直接将金条上的那个盒子拿了出来,然而,甫一入手,手上那轻了许多的质感就让他的脸色变了一变,颤抖着手将最后的那道锁打开,空空如也的盒子令他脸色惨白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完了!完了!全完了!
周守文怕的几乎就要这么晕厥过去,这盒子里装的全是能要他的命的东西,平日里他锁在这书房,便是再亲近的人也不曾拿出来给他们瞧见过,怎么……怎么就让人给偷了?
再者说,这些钥匙他分明一直都贴身戴着,要想这么完好无损地找到这个盒子,除非——
周守文眸子里弥漫出一丝阴狠,颤颤巍巍地将暗阁和书房重新锁好,缓缓地出门走到了大门前。
“大人!”原先在门前守着的下人方见到周守文那么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心中俱是有些嘀咕,这会儿见着人又过来了,连忙出声喊了一句。
周守文慢慢走到几人面前,阴沉着嗓子道:“今日可有谁出府去了?”
那几个下人面面相觑,道:“并没有旁的人,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白日里,柳姨娘和牡丹姨娘说是要置办些入秋的衣裳,出去了一趟。”那下人回忆着道,“算算时间,约莫也走了有小半个时辰了。”
周守文气得粗重地喘了几口气,好不容易缓过劲,一个巴掌就呼到了那个下人的脸上:“废物!”
那下人被打的一个趔趄,捂着脸也是委屈,却什么也不敢抱怨,只是不解地问:“大人,这是怎么了?”
周守文闭了闭眼:“那两个贱人,我待她们不薄,她们却居然妄想串通外人来害我——”一掷袖,阴冷地道,“去吩咐下面全城贴告示!太守府内遭了窃,那杀千刀的窃贼正在潜逃中,即便是翻遍了整个戍州,我也要将这窃贼抓回来!”
那下人连连应是,却也不敢问柳儿和牡丹两个弱女子究竟偷了什么让太守如此震怒,只能赶紧退下了找人写告示去了。
周守文的管家却是晓得些内幕的,看着周守文往回走着,跟上去便低声问道:“柳儿跟牡丹这边让衙役去抓便是,但是大人丢的那些粮该怎么办?”
周守文满脸阴郁地道:“本官已经对外说了粮仓无粮,这时候若是明面上叫人去找,岂不是自己打脸?”
“那大人的意思是……就这么算了?”管家有些惊异地低声问着。
“算了?”周守文瞪着眼拔高了声调,“大人我活这么大,就从来没吃过这样的暗亏!”思前想后,将之前忽略的一些东西回想起来,咬着牙道,“平津世子,好个平津世子,算我这次是看走了眼!他好啊!真是好啊!在我这里装了这么久,一回头倒是悄无声息的跟我的妾室勾搭在了一处,那两个贱人都是我府里呆了几年的人了,居然能被个见不了几面的黄口小儿说服,转而替他来算计我!”
“大人息怒!”管家看着周守文满脸狰狞之色,也是有些怵,低声到了一句。
“息怒?!”周守文咬着牙冷笑一声,“这次我不把粮夺回来,不把那小儿的脑袋拧下来,我就息不了这个怒!”
脚下一顿,沉声吩咐道:“那些人运着粮,走不了多远,你现在想办法去黑虎寨一趟,将黑五给我叫过来!”
管家点了点头,忙应了一声:“小的这就去。”
周守文负着手看着管家的背影,怨毒地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原本还想着放你一马,但是既然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就别怪大人我狠辣无情了!”
*
柳儿这边虽然是没有头绪,但是时间不多,她们也不能这么坐以待毙。
“左右没有目的地,不如我们先雇一辆马车往南走,”柳儿想了想,说出了一个主意,“只要能出了戍州,想必我们也可以安全一些。”
小珍对自家小姐的话自然是完全听从的,牡丹左思右想,也觉得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也只能点了点头同意了柳儿的话。
只是三个人刚刚做好决定雇了马车,还未上路,只见那个车夫盯着她们便是一阵猛瞧。
牡丹倒是未觉得的有什么,但是柳儿却是长了个心眼,出声便问道:“不知这位大哥为何这么瞧我们,是否是我们姐妹几个装束哪里不妥?”
那车夫眼神闪烁,憨笑道:“不、不,姑娘没甚不妥,只不过是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一时间有些看傻了罢了。”转过身道,“姑娘先上车罢,我去买些干粮回来,马上就起程。”
说着,大步便走了。
牡丹被人夸赞了,心头倒是挺美。正准备上马车,却见柳儿眉头紧锁,一脸凝重之色,有些好奇地问道:“怎么不上去?”
柳儿摇了摇头,拉了她一把:“我觉得其中有诈!我们还是快跑吧。”
牡丹瞪了瞪眼:“你在说什么鬼话,这租车的钱我们可都掏了!”说着,又有些犹豫,“况且,若是不坐车,你以为光凭着两条腿我们能跑得了么?”
柳儿却坚持:“不行,你快跟我走,我觉得刚才那人不对劲——周狗贼可能已经贴了告示在找我们了!”拉着牡丹便要走,只是刚走几步,瞧着前面的巷子有人影晃动,心中一惊,暗忖大约是方才那车夫带着人过来了,下意识地伸手将牡丹和小珍推到身后,低喝一声:“——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