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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司的长官厅,陈执中看着王博文带回来的小册子。最后把册子合上,招头对坐在下首的王博文道:“徐龙图果然用心,把钱庄的事顶事无巨细,都写得清清楚楚。好了,有了这本册子,我们便就可以上书朝廷,请在全国各路推行京西路的钱庄新政。只要钱庄在全国推行开来,缺钱就不是什么大事,河南府的飞票自然而然也就不是问题了。”
见陈执中用手拍着册子,满脸都是欣慰之色,王博文小心问道:“省主,你真地要在全国推行钱庄新政?能够推行得起来吗?”
陈执中看着王博文,缓缓开口:“仲明为何这么问?”
“不瞒省主,依下官在河南府所见,徐龙图虽然尽心尽力编了这册子,但对钱庄能够推行开来却不以为然。下官觉得,徐龙图这么看总是有自己的道理在——”
听了这话,陈执中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接着问道:“徐龙图如何说?”
“徐龙图当时的原话是,‘且不说中书那里怎么看,钱庄能不能建起来,就是建,今年也不可能了。’下官觉得,貌似徐龙图觉得中书根本就不会同意在全国推行钱庄新政。”
陈执中沉默了一会,又问王博文:“那你怎么看?”
王博文低头想了想,才道:“这一次去河南府,其实我还是了解了一下那里钱庄推行得如何。在下官看来,徐龙图在京西路推行钱庄新政,并没有下死力气,还是留了不少的口子。比如孟州和襄州,李相公和张太尉不同意,便就没有行钱庄新政。而在其他州军,钱庄新政是和他们设的什么公司同时推行的,那些公司也可以把铜钱存在手里。正是因为如此,反对新政的人可以找到办法规避,而且徐龙图并没有刻意打压,他们闹得也不大——”
陈执中一笑:“还不大?有人抢劫钱庄,杀死不少人命,抢走数千贯铜钱。最后更是有一个什么童大,放火烧酒楼,最后搞得连留守司通判孙沔都被贬到岭南去了!”
“这两件案子跟钱庄新政的关联不大,孙沔此人贪财好色,官场上名声本就不好。此事是他指使自己的知院主管,乘着新政出来大家不熟的空当,肆意敛财,最后把事情做砸了。搭上了他家里主管的性命,自己也被远贬。那些破财的人家,恨他恨得牙痒痒的。若不是被贬到了岭南去,说不定还有许多人不放过他呢。”
孙沔这种身份,当时案子在朝廷里也是闹得沸沸扬扬,当然京城里传的与河南府发生的实际情况总是有点出入,但孙沔因为贪财闹出乱子来的基调却是一样的。正是因为有孙沔一案在先,朝堂里反对钱庄新政的人必定不少。
不过陈执中也没有真地推行新政的意思,对此并不在意。他感到有意思的,是徐平明明看出了自己的意图,还尽心尽力地编了这本册子,显然是帮着自己渡过难关。一方面帮着自己,另一方面又毫不掩饰自己对此举没有信心,这态度耐人寻味。
喝了口茶,陈执中才道:“徐龙图为人谨慎,做事情从来留有余地,如此做并不让人觉得奇怪。我们若是在全国推行钱庄新政,只怕就不会如此和风细雨了。”
王博文苦笑:“下官也正是这个意思,三司要做徐龙图在京西路做的事情,绝不可能那样从容不迫。——可下官觉得,三司现在很难做到啊!徐龙图什么身份?仅仅是在京西一路推行新政,若不是后来有棉布带来的大量钱财,也是要有反复的!”
徐平的官职与陈执中一模一样,还多了一个永宁郡侯,还多了交趾的军功,做得还这么艰难,陈执中凭什么在全国推行下去?王博文不信,恐怕根本就没有人信。徐平推行新政是以利诱为主,基本没有进行威逼,陈执中哪来的本钱这样做?现在仅仅因为河南府的飞票欠款三司就快要破产了,哪里还拿得出钱来利诱天下!
陈执中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摆了摆手:“我们先把奏章上去吧,且看看政事堂那里到底怎么看,慢慢再说。对了,徐龙图还有什么话交待?”
“还有,徐龙图对最近绢价暴跌极为不满,说是绢帛本是钱的一种,跌得太快,让天下无所适从。绢帛价跌,天下的钱就更加不够用了。”
“不跌又能怎么样?谁有办法!他在京西路制了那么多棉布出来,还一下子销到全国州军,三司想拦都来不及!难道他徐龙图还有办法止住绢价?”
王博文小声道:“临别前徐龙图向下官提了称提之术,说是三司应该严禁各路各州县的府库向外卖绢,并从民间收绢入官,让绢价跌得不要过快。”
陈执中听了不由苦笑:“称提之术,最要紧的是要有本钱,三司现在哪里来的本钱去买绢?不要说是民间的绢,就是光从内库出来的,我都应接不暇了!我自然知道现在这样做不是办法,不但是绢价跌得过快,民间乏钱使用,就是下年的夏税如何收都让人头痛。可手里没有钱,谁有办法?州县眼看着绢价一天天跌下去,不让卖绢我拦能够拦得住?”
钱粮是对地方官最重要的考核事项,现在这种情况,三司就是下令不许向外卖,他们也会偷偷地想方设法卖。陈执中倒是想禁,可问题是禁不了啊。更不要说内藏库的内侍鼠目寸光,天天撺掇着赵祯把库里的绢大量放出来,京城的市场都乱套了。现在陈执中最头痛的倒不是这些,而是夏税,一向都是收钱和绢的,绢价这个样子,下年怎么收?
对此王博文知道一些,对陈执中道:“省主是难,但下官觉得徐龙图说的也有道理。只要现在咬紧牙关,暂时把绢价稳住,只要熬个一年半载,说不定有转机。”
陈执中苦笑着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道理他自然是懂的,但问题是他做不到啊。单单凭三司的力量,怎么能够决定得了这种国家大政,而政事堂一时半会又指望不上。
自转过年来,吕夷简和王曾两位宰相的矛盾越来越深,大有势不两立之势,朝政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徐平在京西路还感觉不到,陈执中在三司,可是深受其害。王曾还顾全大局,只是反对吕夷简,尽量不影响国家大政。吕夷简可就不行了,几乎每项朝政,但凡有可能都被他拿来跟王曾斗,下面衙门有苦说不出。
陈执中自然知道钱庄新政是推行不起来的,实际上就连称提,这个时候也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