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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周朝,泰安三年。
新皇姬瑾荣登基三年,年方十九,身体病弱。
每次听到宫中宣召太医们都心惊胆战,先写好书信与家人挥泪长别才入宫。
倒不是姬瑾荣可怕,可怕的是年仅二十六岁的镇国将军魏霆钧。
魏霆钧从小力大无穷,能把弯铁掰直、能举起千钧巨石。
魏霆钧十八从军,六年内在边关建功无数,二十三岁封侯拜将,成为赫赫有名的镇国将军。
这名号原本属于魏霆钧爷爷,十九年前魏霆钧爷爷战死,传给了魏霆钧父亲。
三年前魏霆钧父兄战死,魏霆钧又立了大功,先皇为抚慰魏家才早早把“镇国将军”四个字给了他。
自姬瑾荣登基,魏霆钧就成了禁军统领,同时率他手底下的黑骑营守卫京畿。
黑骑营个个骁勇善战,手里的刀都是见过血的。
他们只听魏霆钧和姬瑾荣号令。但凡帝京里稍有异动,他们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将那些意图谋逆的人一一诛杀。
经历过几次血洗之后,所有人都学乖了。
有魏霆钧这个鹰犬守卫在侧,朝野暂且平安无事。
可惜的是姬瑾荣身体孱弱,带着娘胎里带来的病,没有人敢说一句“治得好”,以前不得势时太医都明明白白地说“不知能不能熬过今年”,结果姬瑾荣熬死了所有兄弟,还留着一口气。
魏霆钧和姬瑾荣自幼相识,从姬瑾荣还是个奶娃娃时就在姬瑾荣身边守着——每一次姬瑾荣在生死之间徘徊,魏霆钧都心忧如焚,寸步不离地悉心照料。
这一守就是九年。
姬瑾荣九岁那年,意外看到外臣献上的“流民图”,头一回窥见外面的风雨飘摇。
他对魏霆钧说:“男儿大丈夫应该保家卫国、建功立业!”
于是魏霆钧远赴边关。
他战术诡谲多变,心思谨慎细密,所到之处血流成河、流血漂橹,死伤不可谓不惨重——传言他甚至还曾经率黑骑营直捣对方老巢,吓得对方闻风丧胆,摇尾乞和。虎视眈眈的周围诸国心惊肉颤,从此不敢再在大周边境撒野,暗暗将魏霆钧称为“血修罗”。
世事往往就是这么不公平。
那些搜刮民脂民膏、满肚肥肠的贪官污吏还好好地活着,在位几十年都糊里糊涂、偏信奸佞的先皇也快活到老,魏霆钧这个“血修罗”唯一在乎的人却时刻都活在鬼门关前——有时候姬瑾荣一睡,就可能好几天醒不来。
像是这一次入冬,寒潮到处流窜。
姬瑾荣为百姓过冬的事发愁,夜里少睡了一个时辰——也挨了一个时辰的冻。
第二天早朝姬瑾荣没出现。
所有人都猜测姬瑾荣又病倒了,顿时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魏霆钧没心思和别人说话,直奔姬瑾荣寝宫。
姬瑾荣双目禁闭,太医面色忧愁。
旁边的侍从见了魏霆钧,小心翼翼地将姬瑾荣昨晚写的应对方略递给魏霆钧。
魏霆钧颤巍巍地接过看了,霎时红了眼眶,抬手狠狠把它扔到地上。
他关心百姓挨冻,怎么就不想想自己!
这个天下交到他手上时已经是大厦将倾、颓势尽现,这些事根本不是他的责任!
他的命,本来就活一天少一天。
魏霆钧做了个在外人看来等同于以下犯上的举动:他脱去外袍、脱去长靴,坐到了姬瑾荣床上。
魏霆钧把姬瑾荣抱在怀里,宽阔的胸膛一下一下地起伏,悲恸之情溢于言表。
守在旁边的侍从们见此情景不以为奇,反而暗暗抹了把泪。
姬瑾荣从小畏寒,好几次到了生死边缘魏霆钧都这样抱着姬瑾荣,将姬瑾荣从鬼门关拉回来。
魏霆钧收紧手臂,让姬瑾荣更贴近自己。
姬瑾荣冰凉的体温让他想到死去的父兄,那个时候也是这样,父兄冰冷的手掌不管他怎么捂都捂不暖。
可是他怀里的人还那么小,小到没走出过宫墙、没尝过任何有滋味的食物,一辈子大半时间都在病榻上煎熬挣扎。
老天不公!
在太医颤颤巍巍地说“没有办法”时,魏霆钧恨不得把这些没用的废物统统杀死。
可想到姬瑾荣醒来后可能会气得再次病倒,魏霆钧忍下了那样的冲动。
魏霆钧咬牙怒骂:“陛下你不是最仁慈吗?陛下你不是最爱百姓吗?陛下你要是敢死,我就敢让人给你陪葬!”明明说狠话的人是他,哭出来的人也是他。
因为即使是放出了这样的狠话,姬瑾荣也毫无动静。
这一次,大概真的熬不过去了。
“天道不公!天道不公!”魏霆钧温热的泪滴滴在姬瑾荣冰凉的颈边,哽咽着骂起了老天,“天道不公!为什么明君忠臣不得善终,作恶多端的反而活得长久!”
他什么都不要,只要他的陛下好好活着啊!
魏霆钧把姬瑾荣搂得更紧,痛哭出声,一声更比一声凄凉:“陛下!陛下!陛下!天道不公!”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话,外面倏然间闪电雷鸣齐下,照亮了原本灰沉沉的天穹。
这大白天的,天突然黑得跟夜深似的,只有紫色的电光亮在天边。里里外外的宫人、侍从、太医心中惊骇,莫名地膝盖发软,噗通噗通地跪了一地。
据说新皇降生时也有这样的异象,那是老天送他来,如今是——如今是老天要接他回啊!
魏霆钧收紧手臂,不再动弹,只有泪水无声地滑落脸颊。
所有人都屏息跪地,听着殿外雷电轰隆。
突然,魏霆钧僵直了身体。
一只手从他怀里抬起来,替他擦拭脸颊的泪水。那手掌依然有些冰凉,但总算恢复了一丝温度。那是柔软的,微温的——活着的。
活着的!
明明心头狂喜,魏霆钧却泪流如涌:“陛下!”
姬瑾荣用虚弱却清晰的声音轻轻喊道:“石头。”
魏霆钧说:“我在,陛下我在。”魏霆钧怕姬瑾荣生气,连忙用眼神示意旁边的内侍让人捡起地上的折子,“你交待的事儿我马上就去安排。”
殿外电光掠现,照清了魏霆钧脸上显而易见的殷切。
姬瑾荣轻轻垂下眼睫,掩下了眸底的千思万绪。
魏霆钧对他是真的好,千真万确的好。可是魏霆钧的好只是对他,并不对大周的江山社稷。
魏霆钧护卫大周江山,不是为了社稷,不是为了百姓,而是为了他。
明知道应该早早选定新的储君,明知道魏霆钧并不是适合的人选,他还是无法狠下心把江山交托给别人。
他也是自私的。
他不想亲手把自己最重要的人送上死路。
就算是为了这未解的困局,为了还没完全成长起来的魏霆钧——他一定要活下去。
他要活下去。
姬瑾荣低声和魏霆钧说了几句话,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魏霆钧让太医为姬瑾荣把脉,确定姬瑾荣暂时无恙才把太医打发走。他让人把奏折都搬过来,边看顾着姬瑾荣边批阅。
姬瑾荣神色安详。
谁都不知道此时他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奇异无比的事物。
这是姬瑾荣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这感觉像是有人端给他一杯看着像毒酒的东西,告诉他:“喝了可以让你多活一段时间,不喝你马上就会死。”然后问他要不要喝它。
——他喝。
就算是真的是毒酒,他也喝。
姬瑾荣眼皮动了动,再一次陷入了深眠之中。
【亡国之君系统加载中……】
【亡国之君系统正在绑定……】
姬瑾荣是被烟花迸开的声音吵醒的。
这种奇妙的事物,姬瑾荣也是第一次见。
元宵将至,宫里贴出告示说花灯节当日将要放万朵烟花欢庆佳节。
这消息引得花灯节这天京城万人空巷,都翘首盼着烟火齐放。
根据系统提示,这“万朵烟花”是这具身体的原主用国库存银高价购得的。
为了这“万朵烟花”,这“昏君”几乎掏空了整个国库。
而整个国库都进入一位叫“万余欢”的商户手中。
这万余欢是这个故事的主人翁,他本是侯门庶子,岂料他祖父得罪了先皇,举家被流放到雁北。
这一流放,竟流放出一段奇缘来。
原来真正的万余欢已经死在流放路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这未来灵魂带来了超前于这个时代的奇思妙想,成为了雁北王的谋士,最终助雁北王登基为帝、改朝换代!
而姬瑾荣所占据的身体是这具身体里故事里的悲剧角色。
“他”是当朝十三皇子,登基时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半大小孩。
那万余欢因缘际会识得宫中的采买太监,教对方识字念书,提点对方一步步往上爬。最终这采买太监成了万余欢一大助力,在小皇帝身边撺掇小皇帝做出许多荒唐事。
比如这漫天的“万朵烟花”。
直到被这采买太监了结了生命,这小皇帝才发现原来自己最宠信的人竟包藏如此祸心!
姬瑾荣接着系统来到了最后的悲剧发生之前。他需要做的,是在不改变改朝换代结局的前提下圆了原主的心愿。
姬瑾荣接收了原主的记忆,知道他有两大心愿:一个是找到生母的尸首好好安葬,另一个则是……杀了那背主的内侍常福!
姬瑾荣仰头看着被燃亮的夜空。
“只是这样而已吗?”姬瑾荣唇角轻挑,“就这么简单?这常福并非元凶,杀他何用。”
话刚落音,姬瑾荣感受到胸腔中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两下,心里蓦然溢满了对常福的恨意。
姬瑾荣没再多说。
这小皇帝也没错,素不相识的人有什么好恨的?
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使出最锋利的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