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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岁腊月,近年常住渭北甘泉宫的太上皇和太后摆驾回返长安,只为让“留守儿童”桑无忧能与父母双亲好生相聚。
五尺秦道的重建整葺远未完成,欲从滇郡返京,最便捷的路径仍是绕行岭南郡,穿行地势险峻的南方五岭。
饶是如此,泰安公主却刚入腊月便已抵京,思女心切的她,愣是将夫君桑弘羊都抛下了。
滇郡乃直面哀劳的边郡,现今大汉与哀劳的关系颇为紧张,尤是汉廷在西随水上游修筑好镇南塞,且迅速进驻两万边军后,两国已濒临撕破脸的边缘,太守桑弘羊不敢有半分懈怠,今岁未必能如期返京述职。
在彼此愈发缺乏互信,且皆陈重兵遥遥对峙的情形下,两国接壤之地的小小冲突,指不定都会引发真正的大战。
哀劳国力虽远逊于大汉,然兔子急了也咬人,汉廷对外族的酷烈手段,汉军的残忍暴戾,皆是被哀劳君臣看在眼中的。
举国内附?
饶是哀劳国君甘愿双手奉上广袤疆域,举族归化入汉,汉廷就会轻易接受么?
汉廷接受外夷归化,讲的是炎黄后裔和华夏道统,除却昔年的数万乌桓骑射用军功为自己和亲眷拚来了册入汉籍的资格,汉廷压根就再没接受过大批外族的归化。
昔日的南越国,真正能归化入汉者,皆是源自华夏的先秦遗民,雒越等外族凡居岭南之地者,皆被无差别的屠戮殆尽。
当时被误杀的南越百姓实也不少,盖因执行大屠杀的多为东瓯和闽越的军士,凡遇着不识“雅言”者,皆杀无赦。
雅言,亦称夏言,源自夏朝的官话,经过千余年的发展,到得东周时,成为以洛邑语言为基础的通用语,各诸侯国虽有不同方言,然官方用语皆是洛邑雅言,中原百姓使用也颇为广泛。
秦皇六合诸侯后,除却“书同文”和“车同轨”,亦是“言同语”,就如同后世推广普通话般,且徙六十万中原百姓往岭南,设郡置县。
赵佗割据岭南,建立南越国,依仗的正式这些中原徙民和他们的后代,故治下属民本就以雅言为主要用语。
汉代官话为“洛语”,是为承袭夏、商、周三个朝代的雅言,标准的洛语又称为正音。
东瓯和闽越两国内附后,其属民之所以能迅速融合归化,正因于越部族本就是越国遗民,说的雅言虽是“音不正”,然语法和语调却是差别不大,若连说带比划,与江南各郡县的汉民倒也交流无虞。
再瞧瞧同样内附的滇国,近四十万滇人惨遭屠戮,唯有“楚族”百姓幸免遇难,汉廷非说是“哀劳流寇”所为,还非逼着哀劳给个交代。
我呸!
哀劳国君险些活活憋屈死,自然更是清楚意识到,汉廷是不可能真正接纳六十余万哀劳人归附的。
哀劳立国已四百余年,是在这片广袤疆域世代繁衍出的原生文明,且说实在的,相较于汉人眼中的绝大多数化外蛮夷,哀劳真是发展得不错了。
非但靠自身努力发展,亦在对外通商中,从华夏和身毒都学到不少好东西,周边又没甚么强敌,安安稳稳的发展了四百余年,但凡有点上进心,就是只猴子,多半也能有几分人模人样的。
旁的不说,夜郎尚不擅冶炼,雒越猴子们更多以骨簇竹矢为兵刃,若非昔年楚军入滇,被迫滞留滇地繁衍,滇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哀劳虽只有属民六十余万,其辖地却是颇为广袤,东西三千里,南北四千六百里,不仅止后世的缅甸,甚至囊括了喜马拉雅山脉西麓的高原地带,土地肥沃丰饶,宜五谷蚕桑,山出铜铁,且多珍奇宝货,堪称国富民强,远非夜郎和滇国可比。
悠久的历史,原生的语言,独特的文化,注定与汉人难以融合。
莫扯甚么华夏文明的包容性,更莫扯甚么民族融合,就问你费不费劲,划不划算?
在汉廷多年的舆论引导下,现今的汉人皆笃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对外族颇为歧视乃至敌视,入境通商可以,然想大规模迁居汉境,多半是不被汉人所接纳的。
就是极端的民族主义,就是狭隘的皇汉思维,你吹得我胀咩?
大汉君臣都觉哀劳不宜归化,哀劳君臣对此也已有清醒认知。
若是非要入汉,现有的六十余万哀劳属民,至少得先“筛掉”八九成,甚至比对待滇国的归化手段更为酷烈。
哀劳想要长久苟全亦无可能,汉廷可在西域和中亚“以夷制夷”,却可不能容许中南半岛仍有蛮夷大族存在,饶是臣附都不允许。
便连塞北和河湟高原亦如此,汉骑每岁皆出塞,凡遇外族,皆杀无赦。
刘彻着太尉府将之垂为定制,以为后人依循。
用意毋庸讳言,在大汉未有余力大举开发后世东北和青藏高原前,杀出广袤无人区。
不是说外族就如野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么?
那便年年屠,岁岁杀!
难不成,真非爹生娘养,是从地里冒出来的?
事实证明,绝大多数外族都是能屠绝的,经过十余载的灭绝式杀戮,近年依例出塞“巡狩”的汉骑将士已鲜有斩获了,没法再拿首级换取大量军功。
秦汉两朝,军中将士之所以勇武好战,除却民风彪悍的缘故,以首级计功,以军功赐爵,才是真正的主因。
现今的大汉更是如此,但凡四肢健全且勤劳肯干的壮汉,无论务工还是务农,想要养家糊口不难,故应募入伍者,绝不是只为混混军饷。
将官欲觅封侯,寻常军士也想因功获爵,不奢求五大夫之上的高爵,饶是最低的“公士”,亦可享有岁俸五十石,另赐田一顷,宅一处和仆人一个。
待得卸甲归田,饶是甚么都不做,也足够舒舒服服的过下半辈子了。
服兵役的边军想得上官荐入常备军,常备军就想打仗,精锐军伍更是求战心切。
现如今,四夷皆伏,放眼望去,大汉周边可供汉军建功立业之地,就余下漠北的匈奴和南面的哀劳。
漠北较远,且隔着茫茫大漠,朝廷貌似无意急着出兵讨伐。
哀劳却近,现今又已处于仰光、胥浦和滇郡的三面合围,就如同饿虎嘴边的肥肉,又焉能幸免苟存?
无路可退的绝境,虽会带来恐慌和绝望,却也有可能引发拚死一搏的疯狂。
“困兽犹斗啊!”
刘彻阅罢滇郡呈来的军情奏报,得知哀劳非但关闭了边市和境内商道,更已倾举国之力征兵,囤驻在各处关隘要道,做好抵御汉军来犯的态势,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他没有半点鄙视的意味,却也不认为哀劳敢主动兴战。
后世有言,尊重对手,就是尊重自己,这话虽有些道理,却也要分情况。
大汉和哀劳两国,压根就不在同个量级,饶是刘彻不穿越而来,史上的汉武帝也是逼得哀劳举国归附了。
不同的是,刘彻不打算接纳哀劳归化罢了。
说他冷血也好,说他残忍也罢,总之类似这般的“恶例”绝不能开!
今日若哀劳归化,日后西域和中亚诸国又如何处置?
尽数吸纳融合,与汉人一视同仁?
然后呢?
让外族学到汉人的先进技艺,待得日后汉室内乱,国力衰微之际,外族趁势割据自立,闹甚么“地方自治”都是轻的,到时兴兵入关,反噬华夏也非不可能。
刘彻是穿越众,晓得在人类历史上,类似这类白眼狼的民族可不少,单是华夏周边,倭岛的矮子,高丽的棒子,交趾的猴子……
蒙古拐子和满清鞑子虽也不是甚么好玩意,但好歹没先跪舔后反噬,咱汉人输了,被人骑在脖子拉屎,也没甚么话说。
可被白眼狼咬了,那真是愈想愈来气。
在大汉未有余力他顾前,刘彻可以接受外族臣附,却绝可不能接受外族归化,更不可能为汉室后继之君留下可供依循的“恶例”!
现今大汉虽没甚么圣母表跳出闹腾,背不住今后会有,到时拿出“前例”说事,引导社会舆论,后继之君若是扛不住民意压力,或本身就是脑残的圣母表,真整出个“天下大同”,那特么不是败家么?
哀劳可以归降,却不可归附!
若是归降,等若战败,那该杀的杀,该押为奴隶的押为奴隶,如滇国般留个数万容易归化的“亲华派”,尽数打散与汉民混居倒无不可。
若是归附,汉军无疑会失去了屠杀的正当性,亦有损皇帝刘彻的仁德圣明的高大形象。
师出有名,实是颇有必要的。
杀神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国降卒,实是迫于无奈,是身为秦军主帅最正确的抉择,也是最符合秦国利益的,秦昭襄王将他召回斥责,无非是想让他彻底将这口黑锅背牢罢了。
脏事总要有人做,若是寻不着堂皇光正的由头,就必得找人背锅。
刘彻之所以不断往哀劳国君脸上甩耳刮子,就是想逼他先兴战,给大汉出兵血洗哀劳的由头。
奈何哀劳国君那老家伙着实能忍,虽已调集重兵,却是摆出了拚死抵御的架势,明显不会进套,傻乎乎的往大汉皇帝为他挖好坑里跳。
“张骞,遣快马将这道军情奏报送往夜郎王城,让使者亲手交给哀隆,旁的无须多言,朕倒要看看,他可配得敕我大汉列候么?”
刘彻屈指轻敲御案,如是道。
张骞躬身应诺,匆匆告退而去。
“郅公,觜骑调动可有延误么?”
刘彻又望向太尉郅都,出言问道。
“回禀陛下,觜骑已是南下胥浦郡,中南半岛天候温暖,腊月行军亦无有风雪阻碍,故必能在年节前抵达仰光,由仰光太守公孙歂统御。”
刘彻颌首道:“嗯,只须牢牢守住洞鸽山隘,让哀劳无法向巽加求援,且看那老家伙急是不急?”
“父皇,那巽加想来也不必会为小小哀劳与我大汉为敌吧?”
太子刘沐被特意召来旁听,此时忍不住出言道。
刘彻抬眸瞧他:“溺水之人,莫说见着浮木,就是见着浮萍,不管有用没用,都想伸手去够,好歹是绝望中的最后一丝求生希冀。若连这点念想都被掐没了,那人多半会彻底失去理智,做出疯狂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