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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七十二年,三月。
皇帝刘彻下诏,命太仆府诸多马苑再度向民间释出大批马匹,仅需常年保持百万匹战马豢养量即可。
近年来,发展茁壮的雍凉乳业非但在雍凉之地广设蓄栏,连带河朔,燕北及大江大河沿岸郡县都举畜牧事,除却繁衍圈养乳牛,还大量养殖耕牛,已正式更名为雍凉畜牧。
气候干旱的北方郡县多养黄牛,多雨潮湿的南方郡县则养殖水牛,朝廷尚无力大举开发的诸越之地,同样成为雍凉畜牧放养耕牛的沃土。
大片的土地被当地官府佃租给太仆府马苑和雍凉畜牧,成群的牲畜埋头啃食肥美的水草,颇有些“圈地运动”的模样,与后世欧洲圈地运动不同的是,大汉放养的耕牛和战马,而非喜欢咀嚼草根的绵羊。
随着纺织业愈发兴盛,羊毛织品又颇是畅销,即便棉织品不断降低成本,逐年降价,也无法抑制大汉臣民对羊毛织品的旺盛需求,使得大汉境内的羊毛价格连年暴涨。
偏生朝廷在皇帝刘彻的坚持下,对羊毛交易课征高额商税,以此抑制民间的绵羊养殖量,如此一来,大汉毛纺业被套住了缰绳,发展速度远远落后于棉纺业。
刘彻也晓得长此以往不是办法,用强硬的行政手段去遏制市场行为,本就有悖于经济规律。
他考量多日,终是想到个勉强可行的应急之法,驱使乌桓人替大汉放羊。
既然大汉境内不宜养殖过多羊群,以免破坏植被,广袤的漠南草原放着也是浪费,况且乌桓问题不想办法有效解决,只怕日后会尾大不掉。
昔年匈奴最强盛时,也没敢轻易踏入乌桓山脉清剿败退的乌桓人,如今乌桓诸部已在乌桓山脉居住近百年,不说将之经营的坚若磐石,但汉军想到乌桓人的主场与之打山林战,伤亡只怕会非常大。
兵凶战危,治国不是玩网游,将士的性命也不仅止是战报中冰冷的数字,大汉虽铁血尚武,刘彻身为帝皇也不该眼睁睁看着将士们无谓送命。不少网文里的穿越主角成天只知出兵征服全球,似乎打仗不会死人般,也不知作者是甚么心态。
做人不能太圣母,可也不能太冷血,谁家没有妻儿老小,朝廷虽能号召将士为国征战,但无谓的牺牲是应该尽力避免的。
别特么以为在古代有枪有炮就天下无敌,后世华夏打完解放战争后,又用了数年时间在各地剿匪,美帝在阿富汗可死了不少人。
匈奴退守漠北,再不敢南下牧马,乌桓诸部又畏惧大汉,不敢违背汉廷禁令到漠南放牧,故现今的漠南草原人迹罕至,数千里不见半点炊烟,唯有大汉边军的骑队时常出塞巡视。
近年乌桓诸部愈发仰赖大汉边市,多用皮毛和牲畜换取粮食和各式货物,然大规模的狩猎也导致了乌桓山脉的野兽骤减,牲畜数量也愈发不足,只能不断的吃老本。
由奢入俭难,已过了数年丰衣足食的好日子,乌桓族人自是不想再回到节衣缩食的境况,若非大汉太过强盛,他们只怕会生出劫掠大汉边民的心思。
狼和野狗都是要吃肉的,劫掠也是北方游牧民族的本性,是与华夏农耕民族的本质区别,非但皇帝刘彻对此心知肚明,大汉臣民也皆是清清楚楚。大汉北方边塞从未就放松过警惕,匈奴遭遇重创,或许反会给了乌桓复兴的良机。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乌桓是要彻底解决的,但需徐徐图之。
大农府发布政令,紧邻漠南草原的朔方,五原,云中及上谷,此四大边郡所开边市在交易牲畜时,商税减半,且关税免征。
大汉皇帝则是下诏,准允乌桓诸部遣牧民到漠南放牧,但只准养羊,不准牧马,且需依每岁放牧数量向四大边郡缴纳相应数额的“劳军税”,以犒劳不断出塞巡检的大汉边军。
大汉边军则需加大巡检密度,虽不再似过往般见着外族牧民就斩杀,但遇到乌桓游牧部落,必得验看其凭证,以此点算放养数量,且严禁乌桓人牧马。
让乌桓人缴纳劳军税,正是皇帝用来勉励边军将士认真巡检的手段,有了此等与他们切身相关的利益,边军将士哪里还会有甚么怠惰之心?
无需动用国库公帑,让乌桓人不得不替朝廷犒劳边军将士,这岂不妙哉?
乌桓诸部闻讯,自是欣喜若狂,觉着大汉皇帝还是挺够意思的,以田氏商团为首的诸多大汉毛纺业巨贾也是欢欣鼓舞。不少汉商更是注意到大农府那道政令留下的“漏洞”,所谓“交易牲畜”,不仅指羊,亦包括旁的牲畜,譬如马匹。
大汉本就禁制马匹外流,若在边市交易马匹,自是从塞外购回汉境。
随着大汉百业愈发兴盛,民间运力严重不足,即便太仆府马苑数度释出马匹,但还是无法填补巨大的运力缺口,从塞外购买马匹的利润本就可观,若再减免关税,那可真算得上是暴利行当了。
现今最容易购买到马匹的外族,自是乌桓了,精明的汉商纷纷提出以货易马,甚至不惜多加货物,以诱使乌桓人出售精壮马匹乃至壮实的小马驹。
乌桓贵族们渐渐也觉着不对劲,奈何汉使宋远早有警醒,若有乌桓部族大人胆敢暗中掣肘,限制其部众与大汉通商,将视同挑衅大汉,后果自负。
乌桓各部大人不敢阳奉阴违,倒不是宋远手眼通天,能时刻盯着他们,而是乌桓内部至今仍分作两派,彼此对峙提防,也免得派奸细打探对方动向。若是有违逆大汉之举,教那些奸细晓得,暗中回去禀报,那对方派系岂不是能向汉使邀功?
得罪大汉的后果,被举国夷灭的乌孙就是前例,况且现今的乌桓诸部压根无法齐心协力对抗大汉,结局无疑会极为悲惨。
宋远的言辞自是依着皇帝陛下的授意,刘彻想到后世欧洲列强用坚船利炮叩开清廷的门户,逼着清朝解除鸦片禁令的做法,觉着这着实是不错的法子。
大汉不强卖鸦片,却可强买马匹啊。
无非是强买强卖,谁特么不会?
别说边市的汉商会买,大汉朝廷更是大买特买,乌桓除却每岁要进贡不少战马,太仆府更是向乌桓诸部强购最好的[种]马。
何为强购?
即是太仆府不定时遣马监去乌桓诸部巡视,遇着瞧得上眼的马匹,必得买到手,好在出价也确实高,这才没让乌桓贵族们太过恼火。倒有不少小部族会主动出售,免得留着被大部族白白夺走,甚么都落不着,反是卖给大汉马监,能挣到不少赀财,一匹优良的[种]马,其价值甚至会高达寻常战马的十倍乃至数十倍。
汉廷千金买马,还真不是说笑的。
大汉群臣不傻,随着时间推移,渐渐也瞧出了皇帝陛下的盘算,鼓励乌桓人养羊,限制其牧马,却又向其购买大量马匹,长此以往,乌桓必将再无良马可用。朝臣们既已猜出皇帝的意图,暂且也不再去忧心乌桓做大。
刘彻深知此计难以一劳永逸,更非一朝一夕能有大成效,毕竟乌桓也有聪明人,只是暂且慑于大汉军威,不敢明着对抗罢了。
若待得乌桓诸部结束内讧,真正选出所谓的大首领甚或乌桓王时,只怕会如史籍记载般,在匈奴衰败迁徙后,迅速崛起于北方大草原,再度与鲜卑“共掌东胡”。尤是鲜卑现今既被匈奴残酷压榨,南迁的鲜卑部族又被大汉驱使乌桓清剿,日后未必能如史上般再度崛起,那北方大草原可就只剩乌桓了,其崛起速度怕是会快得可怕。
刘彻必得在有生之年将北方游牧民族尽数屠绝,要对付乌桓,还需再缓缓,先逐步将之分化削弱,总之是不能见得乌桓诸部团结的。
刘彻特意宣召宋远返京,与他密谈半日,面授机宜,并将他从行人令拔擢为大行丞,统掌北地外邦事宜。
所谓的北地外邦,除却朝鲜国,真正在大汉有常驻使臣的,也就是只剩乌桓,故宋远仍常驻于右北平郡治平刚城,只是其职守和权限更大,甚至能临机决断是否该涉入乌桓的内部争斗,事后再向皇帝奏报。
刘彻乃是穿越众,深知若是国力足够强大,谁会“不干涉他国内政”?
不管别人信不信,总之刘彻是不信的。
无论如何,现下的乌桓诸部还是识时务,况且也着实需要多挣些赀财,以便维持住寻常族人的温饱和贵族的奢侈生活。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这道理汉商们还是懂的。
乌桓人的绵羊数量暂时不足,诸多从事毛纺业的汉商便是从汉境乃至西域运来羊种,在边市依着较为合理的价格转卖给乌桓,如财大气粗的田氏商团甚至允许那些较大的乌桓部族先赊账,只是日后得将养好的绵羊或薅下的羊毛优先卖给田氏商团。
乌桓人与汉商打了多年交道,何曾见过这般大方的汉商,简直感动得快落泪。
嗯……羊毛出在羊身上的道理,淳朴的乌桓人暂时还不太懂,瞧在汉商的眼里就觉着傻傻的很可爱,却没半分良心不安。
若乌桓人晓得汉境现今的羊肉和羊毛市价,再比对边市的价格,他们的眼泪只怕会流得更多。
不过即便知道,他们也无力将之改变,汉商对外通商时多是联合定价的,多少价钱买,多少价钱卖,各行当的大商家都已定好。若有中小商户不守行规,坏了大伙的生意,非但定会面临联手打压,更会严重损伤其商誉,日后在大汉商贾中必是寸步难行,改行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