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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的中央,安大娘正单手叉腰,跟人说得眉飞色舞,口沫横飞。
“我就说过,我这侄子虽然不爱开口,可却是个招人疼的,你们瞧瞧,这回不是贵人看中了么?日后跟在小姐身边,就算不能明媒正娶,也能做个小侍,荣华富贵,那是少不了的,唉,我那黄土包里的妹子,知道了还不定多高兴哩!”
安大娘声情并茂,从激动炫耀到伤感,转换之快,一气呵成,倒比那唱戏得还会变脸。
旁边一个中年妇人撇撇嘴,挪揄道,“哟,昨儿你不是还在你家院子门口骂,说你妹子死了死了还留下个不省事的祸根吗?这会儿又不是祸根啦?”
那指天咒地,啥污七八糟的话都骂出了口,那会儿也不知道安三郎那孩子在不在庙里,要是听见了,那能乐意么?
“我哪时候说是祸根啦!我那是……”
安大娘如同被戳中了尾巴的老狼一般就跳了起来,尖声道,“打是亲,骂是爱,我家的孩子,我还不能说两句啦?安桂莲你多什么嘴,你再挑拨,这三郎也不是你的亲侄子!”
那妇人冷笑道,“不是我亲侄子,那也要叫我一声姨,你倒是亲大姨了,可是怎么歪待了那孩子来着,这村里的人谁不知道,不到十岁的娃,在你家跟个长工一样,啥活不干?还要挨打受气饿饭,也幸亏三郎从你们家搬了出来,不然早就被你这个亲大姨给苛苦死啦!”
“你放屁!安桂莲,当着这么多老少姐们你就败坏我的名声!看我不撕你那臭嘴!”
安大娘跳起来就要去撕巴那妇人,那妇人也不是个好惹的,挺身伸手就准备干架,嘴里也没闲着。
“我呸!安大秀你还有名声啊?你当全村人眼睛都是瞎的?你还好意思在这儿吹大气!看三郎那孩子回来了,还搭不搭理你!还想着吸侄子的血呢,做你母亲的*梦去吧!”
可惜两人才搭上手,正激情四溢,迸出火花呢,两边看热闹的人多,硬是把两人给架开了。
这边劝着安大娘,“行了,都少说两句吧。”
都是一个村的,谁不知道谁呀,让你得了便宜还卖乖,得瑟啥呀得瑟。
那边劝着安桂莲,“算了,算了,不管咋说,人家是嫡嫡亲的大姨和侄子。”
万一人家大姨跟侄子两个又和好了,咱们这些旁系远枝的说这些旧事,不是白做了坏人?再说这村里安大秀也是少有的富户,说不准就用得着人家哩。
在院子里的一个角落里,庄子上来的姚小乙姚小丁几个半大的小子们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他们都是庄子上养大的孤儿,庄子里统共人也不多,而且还大多是老人,偶然间有一两个绊嘴的就了不得了,哪里见过这般生猛的吵闹,这回可算是见着了稀罕了。
小庙里正热闹喧天,忽然不知道是哪个喊了一嗓子,“呀,三郎来啦!”
奋力挣扎准备打架的和拦架的都是一愣,就连那些正说笑看热闹的也停了声,来回跑的小娃们也住了脚,霎时儿安静得很。
安三郎站在门口,身板挺直得仿佛悬崖峭壁上的一棵孤松,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见了这满院子喧嚣也如同在遥远处看戏一般,仿佛他们脚下踩着的,不是他住了近十年的地方,他们嘴里念叨着的名字,也不是在说他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看到这样的安三郎,众人都是一愕。
本来被众人挤在墙角角落里的姚小乙和姚小丁看见正主回来,顿时双眼发亮。赶紧挤了过去。
“三郎哥哥,你可回来了!”
哎呀,娘呀,差点就完不成小姐派下来的任务啊。
安三郎一向跟这几个孩子熟悉,见是他们,眉眼微动,仿若冰霜初融,春风拂过,冷淡的表情便一下子变得亲和起来。
“有什么事么?”
“哎呀,三郎哥哥,我奉姬小姐之命……”
姚小乙正要开口,一瞅这院里众目睽睽,便压低了声音,扯扯安三郎的袖角,“三郎哥哥,能不能找个没人的地方再说?”
他话音才落,姚小丁又窜了上来,也拉住安三郎另一边的衣袖,直叫道,“他不说,那我先说,我奉了孙小姐之命,来给三郎哥哥送些用得着的东西。”
他说着便指了指堆在墙角的一个挑子,那两个筐里的东西,至少也有百十来斤重。
这小厮还没说完话,就听安大娘也不打架了,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三郎啊,你这遭可是交了好运了,保不准是我那死去的妹子在天上保佑你哩,你瞧瞧,这一个两个的小姐,可都瞧上了你哩,你看这么些东西,大姨我帮你看过了,那可真是吃的用的穿的,啥啥的都没落下,这孙小姐,可真是个有心人哩!”
围观的村人也不由自主地纷纷点头。
山下庄子上住的小姐可是真大方,这还没说什么呢,就送来这么重的一担礼,什么精米细面,细布软绸,干鲜货品,好些个咱村里的人见都没见过……这么老些,就是下聘娶三个儿郎都是足足体面之极的礼啦!
安三郎眉头微微蹙起,却是对安大娘的话置若罔闻,而是拱拱手,向着围观的众村民道,“各位叔姨,今日我这儿有客,大家先回吧。”
“就是就是,都回去吧,有啥好看的,不就是一担子东西吗?再看也不是你们家的!”
安大娘脸皮倒厚,一派主人模样地替侄子赶起人来。
众人虽是心有不甘,但身为主人的安三郎都这么说了,也都讪讪地往外走,那目光却是舍不得从姚小乙姚小丁还有那些东西上离开。
哎呀,这么多年了,这不还是头一回,庄子上有贵人往咱这小村送东西呢,不看够了热闹,听明白那贵人倒底是要做啥就回去,那可不得多惦记啊。
却听安三郎冷然道,“你出去!”
这声音虽不高,却是如带着冰霜一般,让听着的人都不由得心中一抖。
这是说谁呢?
众村民顺着安三郎的目光看过去,不由得都乐了。
哦,原来说的是安大秀啊!
就有那好争风的妇人笑道,“安大秀啊,你也回去吧,这担子东西虽好啊,再看也没你的份儿!”
却是把安大娘方才说村人的话又给甩了回去。
那些三三两两正往外头走的村民们登时哄然大笑。
毕竟,在朝圩村里,谁还不知道谁的底细?虽说不似安桂莲似的敢直通通地喊出来,但笑上一笑怕什么。
安大娘面皮登时涨红了,指着安三郎,竖眉开骂。
“好你个小兔崽子,你是翅膀硬了长本事了,连我这亲姨都不放在眼里了,不过是一点子东西,就是让都送到大姨家又怎么了?你要进人家门,不得娘家人张罗?难不成你还打算就那么无媒无证地贴上门去?做那不要脸皮的下贱事不成?……”
安三郎原本还算平静的神情在安大娘那一长串的咒骂声里变得更加冷凝,忽然间就将背上的背篓掷在了地上,手里已是多了一把弓箭,拉弓上弦,那黑尖的铁箭头,正对着安大娘。
“滚!”
安大娘被吓了一跳,不仅停了骂声,两腿发软,差点就要乖乖地出去。
待迈出半步这才住了。
心里飞速盘算着,这小兔崽子不过是虚张声势,他哪里敢真的对我动手,且不说我是长辈,就是真的伤了哪儿,那这小兔崽子也是要吃官司的,而且到了衙门,他这还算是殴伤养母亲长,怕最少也要判个流放哩!
“哎呀,大家伙来评评理哟,这没良心的小兔崽子哟,当年这个没命的,克死了他爹和他娘,我老婆子看在他孤苦伶仃的份上,伸了把的和,辛辛苦苦把这娃养大,这才翅膀硬了,有贵人看上他了,见有高枝可攀,这就翻脸不认亲大姨了啊!”
安大娘就着腿软这劲儿,双手一拍大腿,就坐到了地上嚎哭起来,连哭带骂,声音震得连庙里大殿上的灰尘都扑簌簌地往下落了好些。
安三郎却是半点不为所动,手上的姿势保持着不变。似乎随时都会松松手指,让那支箭飞出去一般。
村里众人都不由得犹豫起来。
虽然说这安大秀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论起来毕竟是安三郎的亲姨母,若真是被安三郎给伤着了,说出去,这朝圩村的儿郎们的名声都要受影响啊。
“三郎!这是做什么呢,还不快把弓放下?”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排众而出,训斥着安三郎。
这妇人一张国字脸,面容黎黑,瞪大一双眼睛,板着脸的模样倒是有些几分威势。正是这朝圩村的村长安大雁。
安大娘瞧着有人出头,而且安大雁已经站到了自己前头,就算安三郎那小贱种射箭也射不着自己,胆气更壮,蹬腿捶地放声大号,“啊呀,我不活啦!没想到我这是养了个白眼狼啊!翻脸无情就要我这老婆子的命哇,大郎二郎你们要记得啊,万一你亲娘被害了,定不能放过这个小贱种……”
心里却是打定了主意,今日不把这一担子东西弄回自家算做赔礼,决不干休!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