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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下车之后,并不停留,也不向跪了一大片的王公重臣们多看一眼,登上早已候在一旁的御辇,打头的敬事房总管太监,尖着嗓子,喊了声“起——”,御辇抬了起来,不过,不是进乾清门,而是调转了头,自内左门进了东一长街。
“扈从大臣”轩亲王步行“随扈”。
銮驾全部进入内左门后,赞礼官高声唱到:“起——”
这声“起——”,和方才敬事房总管太监的那声“起——”,不是一码事儿——这是对跪在地上的王公重臣们说,礼毕,各位可以起来了。
这个“礼”,只是“跪候”——不必三起九伏,跪在那儿,趴着不动,就齐活儿了。
臣下对皇帝的第一次正式的“三跪九叩”,要留到登基大典的那一天。
皇帝不进乾清门而进内左门,是因为,皇帝移跸紫禁城,下车伊始的第一件事,不是临御自个儿的寝宫,而是到钟粹宫去,给母后皇太后请安。
由内左门入东一长街,走到头儿,就是钟粹宫啦。
钟粹宫总管太监孟敬忠、母后皇太后的贴身侍女喜儿,在钟粹宫门前候迓。
皇帝下辇,这一回,不劳皇夫动手,御辇一落地,随侍的翠儿,立即上前,将皇帝轻轻的扶了下来。
孟敬忠和喜儿跪下请安,皇帝含笑说道:“起来吧。”
谢过恩,一站起身,喜儿便快步迎上,和翠儿一左一右,虚虚的搀扶着皇帝。
“喜儿姐姐,”皇帝感慨着说道,“咱们可是有日子没见了。”
“哎哟!”喜儿满脸欢容,“皇上怎么还用这种老皇历的称呼?奴婢怎么当得起?没的折了奴婢的阳寿!”
顿了一顿,接了皇帝方才的话头,“上回见着皇上,还是母后皇太后临幸‘潜邸’那一次的事儿呢!眼瞅着……小一年的光景了!”
那一次……
哎,那一次,好多、好多的“事儿”呀。
“和上回比——”喜儿一边觑着皇帝,一边赞叹着说道,“哎,怎么说呢?说句不恭敬的话——皇上真是愈来愈俊了!真正跟天仙儿似的!简直——哎呀,俊的这个……直晃人眼睛!奴婢都不大敢正眼儿看皇上了!”
旁边儿的翠儿,差一点儿就笑了出来,忙伸手掩住了嘴。
皇帝轻轻的乜了翠儿一眼,翠儿脸一红,赶紧放下手,低下头去。
“喜儿姐姐,”皇帝微笑说道,“你再这么说,我的脸,就要红了——”
微微一顿,“咱们进去吧,不然,皇额娘就要久等了。”
“啊?是,是,奴婢带路,皇上请!”
这个时候,孟敬忠满脸堆笑的说道:“回皇上,母后皇太后说了,请轩王爷陪着皇上,一块儿进去。”
皇帝脸上微微一红,不由自主,看了关卓凡一眼,说道:“是,皇额娘既然吩咐了,女儿……我们……谨遵懿旨。”
这是关卓凡第二次进入钟粹宫。
上一次,是他遇刺的那一天,轩军入城、入宫之后,他吊着一条伤臂,在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卫兵的保护下,进入钟粹宫,向母后皇太后“禀告”相关事项。
进入钟粹门,穿过正殿,便看见慈安站在后殿——亦是寝殿——的台阶前,向着这边,遥遥张望,一看见皇帝现身,便满脸的堆出笑来。
皇帝赶紧快步走上,跪了下去,“大冷的天儿,皇额娘怎么到外头来了?女儿怎么当得起?”
“快起来,快起来!”慈安一迭声的说道,“这地上多凉啊!”
一边儿说,一边儿亲手将皇帝扶了起来。
皇帝起身之后,眼圈儿已是红了,声音也有点儿哽咽了,“总算又见着皇额娘了……”
慈安见皇帝真情流露,自己的鼻子,也不禁酸了,拉着皇帝的手,勉强笑了笑,说道:“大……哎,别这个样子,这以后,咱们娘儿俩,天天都是可以见面的。”
她本来想说,“大喜的事儿,如何如何”,一转念,现在还是“国丧”,“大喜”二字,大不相宜,赶紧改了口。
“是!”皇帝说道,“从今往后,女儿朝夕侍奉,又可以在皇额娘跟前,一尽孝心了!”
嘿嘿,听您这个话,好像……你们娘儿俩,要一辈子住在一个地儿似的?
别忘了,过了年,开了春,两宫皇太后就要移跸颐和园喽。
“主子,”喜儿在一旁说道,“咱们赶紧请皇上和王爷进屋吧!这外头多冷啊!”
“对,对!”慈安一边点着头,眼风一边向关卓凡这边扫了过来,“进屋说话,进屋说话!”
进了寝殿,皇帝请皇额娘安座受礼,慈安本来说,“咱们娘儿俩,就不必整这些虚花样了”,皇帝坚持不可,慈安只好登上宝座,皇帝认认认真真的磕了头,皇夫呢,因为“甲胄在身”,倒是只行了单膝跪地、举手平胸的军礼。
宝座设在明间,正式见过了礼,便进入次间,母后皇太后和皇帝,在炕沿儿上一左一右的坐了,中间隔着张炕几,皇夫则“赐坐”在对面下的椅子上。
“你额娘的身子骨儿还好吧?”慈安问道。
听皇额娘问候到了额娘,皇帝赶紧站了起来,欠一欠身,说道:“谢皇额娘惦念!”
微微一顿,“托皇额娘的福,额娘的身子骨儿,好的很。”
关卓凡心想,老婆大人的“额娘”,马上也要升级为“皇额娘”了,连上西边儿的那位,拢共三位“皇额娘”,我倒是好奇,到时候,皇帝该如何在称呼上区分她们呢?特别是,如果三位“皇额娘”在同一个场合出现——
嘿嘿,真正热闹了。
待皇帝坐回炕沿,慈安说道:“我的印象中,你额娘的药,从来就没有断过,这搬出了宫去,也不晓得这上头……周不周备?一直是挺担心的。”
说到这儿,转向关卓凡,“不是说你照应的不周到,就是瞎担心——毕竟旁边儿没有一个御药房。”
关卓凡略微尴尬的笑了一笑,一时之间,倒不晓得该怎么接慈安的话?
皇帝替他解了围,“他那儿,我倒没有什么可抱怨的——皇额娘放心,我额娘的药,大多数都已经断掉了!”
慈安微微一怔。
皇帝看皇额娘的神情,晓得她是误会了,连忙说道:“说来也奇怪,自打搬到理藩院胡同后,许是走动的多了,散了开来,我额娘之前的一些稀奇古怪的病症,统统没有了,因此,也就不必再吃那些五花八门的药了!”
“啊……”
慈安轻轻感叹了一声。
沉吟片刻,说道:“可能真是这么回事儿,走动的多了,散了开来,体气儿就顺了!”
顿了一顿,“你西边儿的皇额娘,就是个爱走动的,因此,体气一向很壮;我和你额娘两个,平日里都懒懒的,因此,身子骨儿就比不上她了。”
“怎么会?”皇帝陪笑说道,“皇额娘躬理万机,宵衣旰食,那得多好的身子骨儿才撑得住?我额娘可比不了皇额娘!”
慈安一笑,“‘万机’什么的,都是你老公帮着我‘理’的,我自己个儿,倒没费太大的精神头儿,不累!”
听到“老公”二字,“老公”本人还没有怎么样,皇帝的脸,先红了。
话出了口,慈安也觉得这两字不甚妥当,脸上也是微微一红,赶紧把话题往回扯:“我是真正‘懒懒’的,你额娘呢,在宫里边儿的时候,原是有她不得已的苦衷,不好随便走动——这不,一搬出宫去,走动的就多了,整个人就精神了?”
这个话,皇帝没有法子接,可是,对于皇额娘的理解,心里头是非常感激的,眼圈儿又不禁红了。
慈安慈爱的看着皇帝,说道:“以后好了——宫里边儿的规矩多,不尽合人情的,也不少,你们——慢慢儿的改过来吧!”
这个话,说的关卓凡的心里都是一跳——
这位姐姐,真正叫通情达理啊!
慈安既说的是“你们”,关卓凡和皇帝,便同时站了起来,皇帝看了丈夫一眼,说道:“是!女儿……我们……谨领皇额娘的懿旨!”
皇帝夫妻坐回去后,慈安叹了口气,“说到‘规矩’,我原本的意思,你既然已经做了皇帝,赶紧封了你额娘皇太后是正经,何必非得等到登基大典之后?不然,今儿个,你额娘就可以和你一块儿进宫了,我们姐儿俩,也就可以见面了!我是真的怪想她的!”
说到这儿,转向关卓凡,“就你!非得说什么‘朝廷规矩’!文宗皇帝龙驭上宾,穆宗皇帝封他额娘皇太后,也没有等到登基大典嘛!”
关卓凡一笑,正要说话,皇帝已经抢在里头了:
“皇额娘别怪他!这个道理,他是给我和额娘说过的——皇阿玛宾天的时候,‘巡狩’在外,穆宗皇帝是‘枢前登基’,登基大典呢,得回到北京才能举行——回北京,还不晓得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呢!这个,嗯,‘礼有经,亦有权’,不能不权宜行事。”
顿了一顿,“还有,那个时候,肃顺他们一伙儿,蹬鼻子上脸的,也得西边儿的皇额娘,帮着皇额娘,一块儿撑起整个局面不是?因此,封西边儿的皇额娘做皇太后的事儿,不能往后推。”
“哟,”慈安含笑说道,“这么一大篇儿?嗯,好,眼瞅着是进益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