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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在皇上铲除周家之意并不明朗之时,这阉人见他倒还毕恭毕敬的。随着皇上铲除周家的动作加快,这阉人每次见了他都很有些阴阳怪气。皇上再怎么宠信你,你也只不过是个奴才,若同你一般计较,岂不是失了身份?
只是这阉人鬼得很,行事之时,最先除掉的,就该是他。免得他和宸王串通,再闹出什么事情来。
李忠贵躬身到了龙床前,跪下来低声和皇上说了一番。皇上听了,眉头紧锁,思量片刻,道:“这事儿也不可声张,不便叫了其他的太医再过来瞧。”
“是啊”,李忠贵道,“只是奴才觉得孙大人说得未免也太玄乎了些,什么‘浓云遮月’,宫里可从没有听过这东西啊。”
孙太医说,皇上所中的,并非只是一箭而已,那箭尖上淬了毒,是江湖上有名的暗毒“浓云遮月”,早先属风元山庄所有,但因着太过卑鄙,被世人所诟病,风元山庄为保全一流宗派的地位,便明令徒众弃之不用,此毒配方也束之高阁。
据说此毒在初初中毒之时,一点儿中毒的迹象都没有,且即便是细查伤口,在伤口之上也无丝毫察觉。即便用银针来试探伤口,银针都是不变色的。但因着他曾祖父便是因此毒而死,他家对此毒着实做过一番钻研。得知此毒若遇麻沸散,则会使麻沸呈紫红色。
据说在风元山庄常用此毒之时,江湖上不止有他祖父一人在寻破解之法,许多名医为求突破,也都在寻之。还有两个名医也寻到了能让此毒显现出来的法子,都是用麻沸散。但因着江湖中麻沸散并不多见,这法子便也没有流传开来。可今日麻沸散变色,可见这箭上,很有可能被淬了“浓云遮月”。
这“浓云遮月”三个时辰毒发,毒发之后,即便是内力最强之人放血化毒,也挨不过一个时辰。
在给皇上包扎之时,他发现了蹊跷,但一想到那下手之人可能就在当场呢,未免坏了皇上后续之计,便也不敢表露。只能先回去给皇上配解药,等承天阁内安静了、解药也配好了,再过来和皇上细说。却不想,见着周炎在外,还是怕坏了皇上的事儿,便不敢进来。
刚才虽说情况紧急,但为了确保李忠贵和皇上都能相信,孙太医还是将这些事情都快语交代了,倒也罢来龙去脉说得详细。李忠贵虽嘴上说孙太医的话有些玄乎,但还是把他说的这些,都给皇上说了。
末了,低声道:“孙大人说他祖上有传下来治这毒的方子,他便紧赶着回去配了来。说让陛下务必要在三个时辰内服下,可保陛下无性命之忧。陛下,您看这事儿……”
皇上仔细听了李忠贵的回禀,细想片刻,低声道:“朕记得,孙卿是经过太医署考核进来的。当时调查他们这些考进来的民间能医,净尘司报上来他的身世,说他祖上是江湖人士,受到仇家追杀,满门只活了他一个。但他当时不过十几岁,武功薄弱,无力在江湖上摸爬,便想着凭借祖上传下的医术谋一个安身之所。”
那一次对民间陆招医的考核中,只有孙清风医术最为高明,当时张忠全把他的出身报上来的时候,他的确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将人留下来,因而印象相当深刻。
孙清风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显毒之法、祖上传下来的解毒之法,听起来,的确颇有一番道理。
但若单只听他的一面之词,的确有些冒险。
李忠贵说完,便跪着静等着皇上的吩咐,不敢有什么劝解之言。一颗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儿。若孙太医说的是真的,皇上没服下这解药,一旦毒发,后果不堪设想。若孙太医说的是假的,但陛下却当了真,真的服下了这解药,这解药万一是毒药……岂不等于他害死了皇上?
在皇上这儿,他不怕受什么埋怨,考虑得也不是能不能将自己摘清的事儿。如果皇上真的因为这一包药粉死了,他定然也不能苟活,必定要追随皇上到酒泉之下,给皇上赔罪。
因而在拿到这一包药粉之时,他心中便已经有了个法子,只是还要等皇上自己做出决断之后,他再提出此法来,或是劝说皇上接受此法。
“公公,可否把这药粉给本宫瞧瞧?”寝房里一阵安静之后,是皇贵妃先开口。
李忠贵自然不敢自己做主,看向皇上。皇上不疑有他,只以为皇贵妃是好奇,便点头让李忠贵将这药粉给她看。
随即便也道:“忠贵,你去叫一个小太监进……”
话还没说完,就见皇贵妃已经捻了一捏儿送到自己的口中!事出突然,根本没有机会将她拦下来!在此情况下,更不可能大喊她止住,且即便喊了,也没什么用处。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咽了下去!
李忠贵一声低低惊呼,忙起身将皇贵妃手里剩下的药粉抢了下来。
皇贵妃低声笑道:“公公不必着急,本宫不过试试这一捏儿而已,就是留在本宫手里,本宫也不会再吃了啊。若是这药没什么害处,陛下自然是要用来解毒的。”
“娘娘对陛下之心,天地可鉴。”李忠贵低声感叹道,真真儿是发自肺腑之言。
他原本想着,如果陛下决定要尝一尝这药,他便亲自为陛下试毒;若陛下不打算用这药,他便劝陛下,由他先试毒再说。没想到皇贵妃却抢了他的先,做了他决定要做的事儿,可见皇贵妃对皇上,的确情谊深重,可将生死置之度外。
皇上忙起身拉着皇贵妃坐在床上,揉着她的手,心疼地看着她的眼睛:“瑶敏,你这是何苦?叫个小太监过来试毒便罢,何苦要冒险?”
皇贵妃温柔笑道:“若这药真有问题,周炎在外面盯着,或许别有用意。若是叫了一个小太监过来,半晌小太监都不出去,不是惹人起疑?恐是坏了陛下大计。”
见她如此温柔浅笑,完全不担心自己的生死、一丝惧怕之感、懊悔之感也无,皇上但觉心内一股浓烈的柔情涌起,恨不得如同年少之时那般,将她紧紧抱在怀中,许下生死与共。但这一番浓烈的情意涌上来,最终却只是紧紧攥着她的手,深深地看着她……
感受到他的情意,皇贵妃也是这般深深地看着他……一时相对无言,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却是谁也不说什么了感天动地的话、更不可能有什么不吉利的诀别之言。
就只是这么看着对方,好像要把彼此的样子,深深印记在灵魂里。
服下这药,的确是有私心。她想,若她真的为皇上而死,皇上因着对她的亏欠,或许不会忍心让宸儿落得个,被登基后的兄长害死的下场,或许封宸王做太子。但,却也只是或许而已……就为了这个“或许”,她便想要赌一把。
当她咽下那一捏药粉的时候,她才发现,她这一赌,并非全然是为了儿子,也是为了他。为了想要成为他这一生中最不寻常的女人。
初入宫的时候,她的确奢望过,奢望自己能永远做他独宠的女人。不为权势、不为地位,就只是因为,她爱他,她希望在这并不算漫长的一生中,能和他相伴着走过,没有任何人的参与。她爱他、他也爱她,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这奢望,终究只是奢望。他是君王,她只是他众多妃嫔里的一个。因着母家的地位,或许也因着他的一丝情意,她的地位便高一些。但,却也仅此而已。
渐渐的,便也强迫自己将对他的爱和期望都收了起来,只将他当做君王来侍奉,而不是当做那个只见了一眼,便爱上了的良人。
可心底里,她对他的爱,却从未消退。
在她最深最深的心里,他还是那个初见之时,看着她怔怔除了神儿的翩翩少年。彼时他眉宇间已是初为帝王的威严,但每每看着他时,他的眼底,却总是那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纯粹的温柔……
不管之后有多少次心伤、多少次心寒,其实她记得的,始终是那最初的美好啊。
她记得,初入宫的那晚,他进了屋,怔怔看了她半晌之后,轻轻唤她的闺名:“瑶敏,朕见过你……”
他说,是在梦里。她笑了……
只为了那一刻,为他死,她愿意,且甘之如饴。
过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皇贵妃的身上没有任何反应。皇上这颗心,总算渐渐放了下来。
她还是那么温柔地笑着,笑道:“看来这药没什么问题呢。如若不然,只是这一捏儿虽不致死,却也该有些不舒服的反映才是。如今臣妾没有丝毫不适,只是腹中稍有些温暖。”
皇上已经忘了计较这药的事儿,仍旧只是这般怔怔的看着她。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些,好像生怕一松手,她就消失了似的……
李忠贵知道此时不应该开口,但因着时间紧迫,却也不敢拖延着。只能低声提醒道:“陛下,奴才倒一杯温水来,服侍着陛下用了?”
皇上点点头,道:“你去办。”
其实即便有了皇贵妃的试毒,皇上对这药,却还是不放心。但被她这一冲动之举勾起了热血来,竟然想着,即便有什么不慎,今生得此挚爱,相伴着去了,倒也痛快、值得。
年少之时的热血和冲动,又被她给勾了起来。说来,也是幸运。年少之时,她勾起了他最初的热情和冲动,大半辈子过去,她还在他身边,仍旧能点燃他久久沉寂的心。
身在帝王家,身为帝王,于情意上,总不能谈“从一而终”,甚至于,谈不上“情意”二字。但在今日,他却发现,这些生而为人本该具备的、本该拥有的,其实他一直都有。只是藏在了深处,未曾显露出来罢了。
李忠贵拿了水杯来,因着心里仍旧有些担忧,手,未免有些轻微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