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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攸处理东宫诸务,有没有人来求见过,是瞒不过他的,不过他没料到这女子会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好像办的真不是什么足以杀头的大事一般。
其实这个轻重,单看皇太子的意思罢了,他还真不好下决断,问了一句,他也只能装作喝茶。
“你来是想求我救你族人?”皇太子问。
贺拔硅和孙初犁面面相觑,陆蒙恩则不可思议地瞪上官攸,不住拿眼色询问。瞧这一答一问,那女人给个梯子,殿下竟顺着直接下来了,连唬一唬,拿点乔的意思都不曾有。
尤其是陆蒙恩,眼睛瞪得牛铃般大,一块长大,他很清楚容汐玦对女人的态度,即使对他母亲陆夫人也不甚亲近,主动开口询问,真是破天荒。
却见那女子再拜了一拜,“殿下大恩,免了民女的罪籍,不想那日回转家中,却说因父亲流放被赦一事,有人暗中指使应天府罗织罪名,将民女全家拿入了大狱。赦免父亲,是先帝下的圣旨,依民女愚见,便是换了天子,臣子们也不该去寻先帝的不是,还请殿下明鉴。”
凌妆跪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上,本就单薄可怜,加上说话条理清晰,温婉动听,竟连陆蒙恩听了也不禁点头,心想这女人不一般啊,说话看似寻常,却句句能戳中太子的软肋。别个不知,他却知道皇太子心中最敬重大行睿皇帝,若他果真下过旨意,现在再有人寻衅,确是触了太子的逆鳞。
皇太子果然问:“大父的旨意是什么时候下的?”
凌妆强自按捺激动的心情,恭谨答道:“今年中秋前后。”
圣旨都是留有备份的,假若找到,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皇太子吩咐:“贺拔硅,你去翰林院查一查,寻个庶吉士抄一份回来。”
谁都能听出话中的信任意味,圣旨尚未找到。他却似乎已认定女子没有欺瞒。
贺拔硅领命而去,凌妆再顿首一拜。
皇太子接过孙初犁呈上的素凸花粉定尖足茶盏,划开漂浮的茶叶沫子喝了一口,似不经意地说。“起来罢。”
他的宽厚不免叫凌妆讶异,实在与青宫斗场上初见时差异太大,不觉抬头偷觑一眼,赶紧又低头谢恩,起来肃在一边。
皇太子接了她的目光。隐隐一笑。
陆蒙恩恍然大悟之后陷入若有所思,上官攸则专心地欣赏起新贡的茶具来。
殿里静得出奇,凌妆憋不住略抬头观察,这才有些新奇地发现涵章殿的窗户竟然都没有格栅和窗户纸,黄绢纱帘子吊在金钩上,室内一片光明,望出去视线也是极佳,但却感受不到一丝寒风。
外头的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滴水檐下不时滴滴答答落下水珠,远处围房前头一条色彩明丽的游廊通向前殿。天空是一种澄澈辽远的白,偶有飞鸟经过,叫人看了莫名心情舒畅。
皇太子坐在窗下,低头喝茶的时候,凌妆发觉他有弧度极好的狭长凤眼,和煦的阳光落在白皙的皮肤上,隐隐有白玉微光,挺拔的鼻峰和墨染的眉构成世间最美的图画,颜色竟比他手上赛凝脂的定窑新器更加明润。
纵使她心思澄明,也是看一次惊一次。
“此次景德镇进器。质细料精,洁白如玉,可试茶色,果然不错。”上官攸打破沉默。好歹寻了一个话题。
皇太子听了这话,反倒将杯子往茶盘上一搁。
陆蒙恩哈哈笑道:“喝个茶还要穷讲究,也就是你们汉人奢靡的做派,我倒念着与殿下在锡伯利亚冰天雪地里喝的烧刀子。”
上官攸转而与他论起了古今名酒,这倒正中了陆蒙恩下怀,冲皇太子道:“我府里有个很大的地窖。藏了不少美酒,过年还请殿下莅临寒舍喝上几杯。”
皇太子微微颔首,分明心不在焉。
上官攸觑了女子一眼,顽心顿起,便请示诸如各省进京拜年、述职的官员求见;忠王府年前年后的小宴;承恩公府内为昭德皇后新建成的佛塔大祭东宫该备办些什么;湘王府又添小王子,满月酒赐礼该如何拣择;新年各王府公卿将士们的赏赐等等。
“话唠!”皇太子终于受不了他的无尽絮叨,状似恼了,“早就说过俗务你做主。”
上官攸摊摊两手,并不害怕,“殿下,这可叫陆公爷说准了,如今又不领兵打仗,您也不理朝政,恩赐往来都叫属下做主可不成话,看来真要早些迎太子妃入东宫。”
皇太子本就面冷,听了上官攸一番话,竟成寒冰,半晌,只说了句:“下去。”
上官攸自为军师,很少受他冷遇,微怔之后不免背脊一寒,他全家惨死,开始时满心复仇,本无意功名,后来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自然又有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的进取心,可一个人受礼遇久了,未免渐成习惯,容易受伤,勉强将滑到嘴边的退隐之说吞了回去,闷下一口气,恹恹拱手告辞。
容汐玦自矜惯了,就算看出他受挫,也不会表示什么,任由他退下。
见上官攸消失在殿外,陆蒙恩方哼了一声道:“殿下礼遇越隆,他反倒越发不知进退起来,叫我说,不若趁早打发了去,省得成天指手画脚!如今自有詹事府打理东宫,平日文有侍讲、武有广宁卫,少他一个不少……”
“你也先回去。”
说了一半的话被打断,陆蒙恩瞬间脸如猪肝,似乎有那么丝按捺不住的恼羞成怒,好在他倒很快缓过来,下炕行礼道:“母亲日日念叨殿下,还望殿下拨冗过府。”
皇太子应:“稍迟我会召集御医们一起过去会诊。”
陆蒙恩退下时再看了凌妆一眼,眼神复杂。
随着两个人离去,空气更加清冷,凌妆想到这两个人走时的神情,心下不免有些彷徨。
初见太子时,金刀斩群狼,何等的威风英雄,连今上对他说话,亦带七分小心,可如今看身边人,似乎恃宠生娇,他竟也未动怒。
皇太子究竟是不谙驭下的手段?还是不屑于用?
好不容易有个能为凌家做主的人,凌专私心里当然也愿意东宫安稳,别再发生意外,可是眼前的少年,却叫她看不准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