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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黄忠出马
若说关羽这边只是有些心疼的话,孙坚那边,可就是撕心裂肺了。一开始,孙坚带着亲卫队,凭借自身的骁勇,很快就攻上了墙头。可是,上了墙头之后,孙坚也立刻陷入了黄巾军疯狂的反扑和围攻当中。孙坚所率的淮泗子弟,衣甲可不及关羽部下的护军那么周全,在敌人的围攻之下,死伤远比护军要快得多。
眼看身边的亲卫死伤殆尽,孙坚也是目眦尽裂,一时间竟然怒火攻心,失去了理智,挥舞着环首刀,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问题是,他所面对的黄巾军士卒,也都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他这种打法,虽然能仗着身手灵活力气大,取得一定的优势,但也不过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优势而已。一口气斩杀了十几个黄巾军的士卒后,孙坚的身上,也多了大大小小二十余处创口,浑身是血,也不知道哪些是敌人的,哪些是他自己的。
旁边的祖茂见了,心中大急,命令身边仅存的两名亲卫,上前挟持住孙坚,强行将孙坚拽到云梯边,然后背起孙坚,下到了云梯上去。在孙坚的极力挣扎之下,那名背着他的亲卫一个没站稳,便背着孙坚一起从云梯上摔了下去。结果,孙坚运气好,刚好摔在了那名亲卫的身上,活了下来,而那名亲卫却因此而一命呜呼了。
见此情状,孙坚的心中顿时充满了懊悔与愧疚之情,一时间竟然坐在地上发起呆来。另外一名亲卫不敢怠慢,连忙爬下云梯来,背起孙坚,撤回了后方。
而祖茂自然是留下来替孙坚断后了。他的武艺,哪能和关羽相提并论?以关羽的身手,孤身断后犹且落得个狼狈而逃,换了是祖茂,就只能把这条性命给交待在城头了。
祖茂的头颅被黄巾军士卒给砍下来,拿去请功了,无头的尸身则被抛下了城墙,最后被其他的淮泗子弟兵给抬了回来。
祖茂是孙坚的同乡,也是他自幼的玩伴,虽然在军中的地位不及程普、韩当等人,但是两人之间的感情,却远在程、韩二人之上。如今,见折了祖茂,纵使孙坚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也不由得放声大哭起来。
程普、韩当二人在一旁看了,本想劝孙坚以大局为重,不要在此当众痛哭,免得乱了军心,挫了锐气。但是,也不知怎的,两人见到祖茂的惨状,虽然明知大丈夫从军,免不了要马革裹尸而还,可是心里还是不由得生出了一阵悲凉之意。因此,他们二人也都垂手立在一旁,默默的看着孙坚大哭。
在孙坚的感染下,一干淮泗子弟兵,也纷纷停止了攻击,在阵前垂首驻足,为祖茂默哀。朱儁见状,赶忙让传令兵过来询问,当得知祖茂战死的消息后,朱儁也不由得拧起了眉头。
祖茂的武艺,朱儁多少见识过,虽不及徐晃、关羽那样优秀,但是比起弘农王府中的其他一些剑客来说,也不遑多让。何况,他是孙坚的亲卫队长,每次上阵,都是与孙坚并肩作战,两个人连起手来,更是悍勇无匹,怎么可能折在黄巾军的手中?
难道黄巾军在一夜之间,脱胎换骨了不成?当然不是,那是为什么呢?朱儁的心里,突然泛起了一句话,一句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匹夫奋死,犹不可挡,况数万人乎?
跟黄巾军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交道,朱儁深知,其实,若论兵员素质,汉军与黄巾军相差并不怎么大,黄巾军依靠的是大量或蛊惑或裹挟而来的青壮农民,而汉军的主体,不也是从各个郡国征募来的百姓么?两者之间的差别,无非在于装备与训练罢了。
可是,上了战场,胜负可不仅仅取决于装备、训练这两方面,士兵的战斗意志也是极其重要的。平时,黄巾军的战斗意志,总体来说,与汉军相差并不大,因此,汉军凭借装备与训练上的优势,往往能以少敌多,以寡击众。
如今,身处绝境当中的黄巾军,突然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意志,加上他们踞城而守,本就占有一定的地利,竟然将汉军打得狼狈不堪,损兵折将。
看来,自己当初所制定的,正面强攻的战术,实在是有些意气用事了啊!自己之所以会这么想,无非是想用一场漂漂亮亮、轻轻松松、无可置疑的胜利,来向张超表明,贼军根本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因此也就不用为如何安置他们而费心了,自己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只是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黄巾军打脸,而且还打得这么快,这么响亮。
幸亏他当时虽然十分恼怒,却并未被怒气冲昏头脑,因此没有将剩余的降卒,拉到阵前当中斩首示威,否则的话,恐怕会更加激起城中贼军的反抗意志罢?
朱儁长吁了一口气,将种种杂乱的心思排出了脑袋,不管怎么说,自己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硬着头皮把宛城给攻克下来。如今,战局虽然微微受挫,但是并不足以影响大局,至多,也就是死伤惨重一点,赢得吃力一点,没法在张超面前示威罢了。
朱儁立刻派人前去传令,让孙坚带着部队,先行撤回大营,休整一段时间,再行上阵。朱儁知道,眼下的孙坚,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满怀愤怒的他,在攻城的时候,肯定会更加奋不顾身,拼死冲杀,这样一来,只会给部队造成更大的伤亡。
孙坚接到命令后,本欲抗命不遵,但是在程普与韩当的劝说下,他还是遵从了朱儁的将领,暂时回营去歇息了,毕竟,他自己也浑身是伤,需要包扎一番。
让孙坚撤下来之后,朱儁继续挥军进攻宛城的北门,但是整整一个早上下来,汉军虽然付出了惨重的伤亡,也给黄巾军造成了不小的杀伤,但却依然没能攻上城头。
眼看就要到正午了,朱儁无奈,只能暂时收兵回营,让士兵歇息、进食,恢复气力,然后再发动攻击。
朱儁在中军大帐当中“设宴”,其实也就是把诸将召集在一起边吃边商议军情罢了。
参军张超称病未至,朱儁见状,心中稍安,他此刻最怕张超抓住今早汉军进攻受挫的事情,再与自己争执一番,如今,张超称病不来,正好可以让朱儁避开这一尴尬的局面。
“诸位,今早的战事,毋庸讳言,并不怎么顺利,不知大家有何妙策,大可以各抒己见,群策群力。”朱儁道。
“朱郎将过谦了。”说话的乃是蹇硕:“宛城乃是一座坚城,哪会仅仅一个早上,就能将其攻克?朱郎将放心,天子那里,自然有我为你分说,朱郎将只需安心用兵,连日攻打宛城便是。”
“多谢蹇监军。”朱儁拱手向蹇硕道谢。虽然他知道,如今的蹇硕,与他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不得不力挺他。但是,眼下要渡过这个难关,没有蹇硕的帮助,还真是不行,因此,朱儁也不能不与蹇硕搞好关系。
“朱郎将,既然时间不那么紧迫的话,我军不妨等上几天,多造一些攻城器械。如今我军虽然造了许多云梯,但是贼军锐气正盛,我军一时无法攻上城头。因此,不妨多造一些井阑,居高临下,射杀城头的贼军,狠狠挫一挫贼军的锐气。”徐璆开口言道。
“这……”朱儁听了,虽然觉得徐璆所说的主意不错,但是却未免太耗费时间了:“徐刺史所言虽善,只是军中的工匠人数有限,技艺也并不精湛,想要打造大量的井阑,恐怕力有不逮……”
徐璆闻言,尴尬的一笑,道:“这一点我倒是疏忽了。”
“想要向城中射箭的话,也不一定非要井阑,在城外堆土为山便可。”座中的一位三十岁上下的将领,突然开口说道。
朱儁抬眼一望,发现座中有两位将领,颇为眼生,看他们坐在徐璆的下首,心知是荆州本土的将领,朱儁便向徐璆问道:“徐刺史,这两位是?”
“哦,一时忘记向朱郎将介绍了。”徐璆笑道:“说起来,倒也挺巧,这两位壮士都姓黄,这一位是江夏安陆人氏,姓黄名祖字敬宗,现任江夏别部司马;这一位乃是南阳宛县人氏,姓黄名忠字汉升,现任南阳别部司马。两位都是故太守秦初起的爱将,如今初起不幸罹难,便由他们二人分统部曲。因此,此次军议,我便把他们二人都带过来了。”
朱儁点了点头,望向了黄忠,方才说话的,便是他。朱儁问道:“适才黄司马言道,可以堆筑土山向城中射箭?”
黄忠拱手答道:“正是,末将以为,堆筑土山看似耗费时间,但胜在工序简单,只要征调足够的人手,土山一夜可成,比之修造井阑等物,更容易见效。”
“嗯,确实是个好主意。”朱儁说着,转而望向了徐璆,徐璆见状,也拱手应道:“此事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命人去周边各县,征发民伕,前来掘土筑山。”
“麾下请示将军,既然如今已经决定要堆筑土山来攻打宛城,那么今天下午,还要继续进攻宛城吗?”徐晃问道。
“今早我军伤亡不小,还是暂时罢兵歇息罢,等土山筑成之后,再行攻打宛城。不过,各处的防御还是要安排妥当,万万不能让贼军偷袭或者走脱了。”朱儁叮嘱道。
这时,黄祖开口说话了:“启禀将军,末将的部属,有相当一部分人被派去看押降卒了,无法全部投入战斗。将军,这些降卒,不知该如何处置?”
“那黄司马的意思是?”朱儁反问道。经过那晚的暴乱和逃亡,营中的降卒,或死或逃,剩余的已经不足一万人,但是依旧要分派不少的兵力去看守。依着朱儁的心思,自然恨不能将这一万降卒杀了了事,只不过,刚刚经历了一场有关降卒的风波和争议,朱儁倒不好将这种想法宣诸于口,免得又让张超抓住自己的把柄。
“以末将之见,如今我军须全力以赴的攻打宛城,留着这批降卒,不仅会牵制住我军大量的兵力,而且还容易再生出变故来,所以,还是早些处决为好。”黄祖一脸阴鸷之色。
在场之人神色复杂的望着黄祖,心中暗暗猜度着黄祖的意图。眼下,杀降一事正处在风口浪尖之上,任谁也不敢轻易的参和进去。因为,一旦张超把这事捅到朝堂之上,必然会有一大批像张超那样的士大夫,群起而攻之。毕竟这种事情,在道德上是有洗不脱的污点,况且光有污点也就罢了,胜利者是不受指责的,皇甫嵩虽然也杀了降,但是由于他的赫赫功绩,就没有人会不知趣的站出来弹劾。可是朱儁这边,却因为杀降引发了降卒的暴乱,进而丢失了宛城,正好给了别人攻讦的借口。
“那这件事,我就交给黄司马全权办理了。记住,若是出了什么纰漏,就别怪本将军法无情了!”朱儁面无表情的说道。此话一出,在众人心中引发的波澜,一点也不比方才小。
“末将领命!”黄祖十分的干脆的接下了将令。望着众人惊诧、不解的目光,黄祖心里冷笑一声,又乜斜着眼睛忘了黄忠一眼。
论将略,黄祖自知比不过黄忠,因此,想要在朱儁那里留个好印象,日后得到朱儁的照顾和提拔,就得另辟蹊径。
黄祖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个粗豪的武夫,但是,他却出自江夏安陆的黄氏一族。这一族黄氏当中,曾经出过太尉黄琼这样的高官名臣,黄琼之孙黄琬,便是曾任青州刺史,与皇甫嵩一起剿灭兖、青黄巾的人物。黄祖出自这样一个家族,岂会是一名头脑简单的莽夫?
黄祖早就看出了杀降一事当中所暗伏着的政治漩涡,但是,对于他而言,这个漩涡,既饱含着危机,却也充满了机遇。因为他同样看穿了朱儁的心思——既想杀掉这些俘虏,减轻负担,又顾虑会因此招来骂名。所以,他自告奋勇的出面,提出了这个敏感的问题,并将其一肩担下,为的就是换取朱儁的注意和好感。
果然,见黄祖毫不犹豫的担下了这个重任,朱儁欣慰的一笑,道:“敬宗是安陆人?不知与忠侯黄公(黄琼爵封邟乡侯,谥号为忠)是何关系?”
“忠侯黄公乃是末将的从叔祖【注一】。”黄祖见朱儁开始称他的表字,并且询问他的亲属关系,心知自己的目已经达到了。
“嗯,那也算是名臣之后了。你可要尽忠职守,用心办事,不要辜负了黄公的一世英名。”朱儁微笑着说道。他这番话语里,虽然没有半个“提携、照顾”的字眼,但是众人都很清楚,朱儁这么说,就已经等于是许诺事后提拔黄祖了。
“末将一定尽心竭力,绝不敢辜负叔祖的一世令名,也绝不敢辜负将军的期望与栽培。”黄祖恭声答道,但是他脸上的喜悦、得意之情,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旁边的黄忠见状,冷冷的一笑,随即便敛容而坐,脸上再无半点表情,如同古井一般波澜不惊。徐晃坐在对面,也隐隐看出了一点门道,见了黄忠的反应,他也暗自点头,心道:“此人心性沉稳,品行端直,倒是一位可靠之人。而且看他方才的表现,似乎在将略上也颇有所长。这样的人才,不可错失,得推荐给弘农王才是。”
军议罢,众人散去,各自去执行自己的任务。徐晃奉了朱儁的将令,去安排、盘查各处的布防情况,而徐璆则派人奔赴附近的西鄂、棘阳诸县,连夜征调民伕,赶赴前线掘土筑山。其余诸将,也各自回营,安抚部众,整备军械,为来日的征战做准备。
而黄祖带则着本部的兵马,将仅存的一座俘虏营,重重的包围了起来。他命士兵用木头沿墙搭起了敌台,然后登台向营内的降卒发动了射击。
营寨中的黄巾军,没有半点可以遮掩、躲藏的地方,面对汉军如雨一般的箭矢,纷纷中箭倒毙,一时间,营寨当中,充盈着惨叫声和咒骂声,然而,黄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脸上尽是狰狞的笑意。
不远处,黄忠听到这边的动静之后,双眼微闭,仰天长叹一声,一脸的不忍与痛惜之色。随后,他倏然睁眼,伸手闪电般的掣出弓矢,对准百步之外的一棵柳树,接连射出了三箭,仿佛是要把心中的不平,全都发泄出去一般。三支箭矢离弦之后,瞬间便钻入了柳树丰茂的枝叶当中,不见了踪影。
黄忠身边的亲兵见状,赶忙跑过去寻找,在柳树后面二十余步的地方,他们找到了黄忠射出的箭矢——每支箭矢的头部,都穿着一片柳叶。
“司马神射!堪比养由基,百步穿杨!”亲兵捧着箭矢,一路小跑回来,连声称赞着黄忠的射技。
黄忠却神色寞落的叹了口气,道:“汉升,汉升!这样的大汉,只怕已经是落日余晖,想要升起来,可不怎么容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