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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仁王这辈子关于“约会”的初体验。尤其此刻与他一起搭乘田园都市线的,还是至今只见过两次的同级生藤川。
从来没有和同龄女孩单独相处过的仁王第一次有了手足无措的感觉。该说什么话?该做出怎样的表情?是不是可以问一些关于学校和社团的事?这些零零碎碎想法像毛线团那样在他的脑海中越滚越大,直到藤川主动打破了沉默。
“仁王君是哪里人?如果不介意告诉我的话。”
“九州人,我在熊本出生。”
“难怪,你的口音听上去很不一样。”藤川说着,温和地笑了笑。
顺着这个话题,仁王自然而然地说起了故乡的事。因为对话而缓和的气氛让他松了口气,原本紧张的情绪也一扫而空。
整个过程中,藤川始终微笑着听他说话,偶尔提几个问题,却没有聒噪地问东问西。仁王早就留意到藤川并不是开朗的类型,但比起单纯的内敛或不善交际,更像是浑身散发着一种若有若无的距离感。
“小凉给人的感觉,其实有点像大户人家的小姐。我很好奇她的家庭是怎么样的。”
“我也这样想,她之前确实有提过去母亲的娘家上茶道课的事。”
“是啊。还有她的站姿和坐姿,你们没有发现吗?如果不是从小被刻意纠正过,一般女孩子是不会这样一板一眼的吧。”
前辈四人组在午休时曾经这样悄悄议论过。当时仁王并没有放在心上,但此刻近距离地观察藤川的一举一动,他忽然觉得,她们的话似乎也不是全无道理。
……不过又怎么样呢?仁王无所谓地想。
虽然已经是活动的倒数第二天,但公园里的前来参加冰激凌大会的客流有增无减。当他们终于赶到现场,开始根据入口宣传册上的内容寻找心仪的冰激凌品尝时,每个摊位前长达二、三十米的队伍使他们面面相觑。
“我们只有两个小时,这样下去恐怕到闭园都吃不了几种的吧。”仁王叹了口气,视线游移在不远处各个帐篷下色彩斑斓的冰激凌桶上。
“真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人,以前明明没有那么夸张的……”藤川也流露出为难的神情。
迅速商量了一下后,两人决定暂时分开,在不同的摊位前排队,同时为自己和对方点单,然后再到附近的建筑物下碰头。
“我想要蜜瓜味的。”藤川看着宣传册上仁王将去的摊位简介说,“你呢?”
“蔓越莓朗姆酒看起来不错,没到饮酒年龄不要紧吧?”
“我会去问问看的。那么一会儿见了。”
藤川向他道别,转身朝另一间法式冰激凌屋走去。她的背影很快融进了周围的人群里,像落入大海的水珠那样看不见了。
随着队伍缓慢前移的过程里,仁王逐渐感到无聊起来。他四下张望了一下,发现前后都是情侣或携带孩子的家庭,只有他孤身一人。青年男女亲昵的调笑和小鬼头们稚嫩兴奋的声音将他衬得更加寂寞,这是仁王从小最害怕的感觉。他烦躁地垂下头,开始用脚底搓起地上的沙子。
“诶,这不是仁王吗?”一切与他无关的嘈杂中,这个声音像浸入沙石的清泉那样拯救了他。
浓重的关西腔,回过头的时候,进入视线的是一张有点眼熟的脸。
“忍足?”仁王在心里祈祷,自己千万不要记错对方的名字。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我们真是有缘啊。”对方露出微笑,用一种故作老成的语调说。
眼前名叫忍足的少年是冰帝学园的一年级新生。虽然对那间学校一无所知,但据柳莲二说,那里的学生们通常有着良好的家境和背景。而在刚刚结束的全国大赛上,身为神奈川代表的立海大附属与身为东京都代表的冰帝学园曾经在地区预选与最终淘汰战中碰撞了两次,两战皆胜的立海大附属再次登上冠军宝座的同时,过去并不以网球为特色的冰帝学园,也以黑马的姿态第一次捧起亚军的奖杯。
比起凌厉的球技,让所有人记住冰帝学园的,还是获奖球队致词环节中,那位一年级代表语惊四座的嚣张发言。
“明年的胜者会是冰帝!”
金褐色头发,有一颗泪痣,倨傲程度与身高成反比的臭屁小鬼站在比他高出足足一个头的、来自冠军立海大附属与季军城星学园的两位三年级代表之间,对着台下用奇怪的口音自信满满地说出这句话。包括仁王在内的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预备好要鼓掌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不知道该吐槽他头脑简单,还是真的脸皮厚到胆大包天不要命。
“请不要介意,迹部他一直是那个样子的,我们都习惯了。”边上队列的忍足好心解释道:“他刚刚从国外回来,所以不能拿日本人的标准衡量他。”
……这和国外回来没什么关系吧!你对外国人到底有什么误解!
“没关系,我倒是觉得迹部君的话非常有趣呢。”与忍足并肩的幸村微笑着回过头,说:“他确实是球技一流的选手,我很期待在明年的比赛里再和他交手。不过我一定不会输的。”
……为什么连你的好胜心都被激发起来了啊!这些家伙果然都是提起网球就会发疯的怪物!
回忆到此为止。仁王打量着忍足手里的纸盒,里面覆盖着坚果和焦糖的黑巧克力冰激凌,恰巧是眼前那间摊位的人气产品第一位。
“这个真的超赞,巧克力味比我想象的还要醇厚。就算排二十分钟的队也是值得的。”留意到仁王的目光,忍足笑着问:“要不要尝一下?”
“谢谢,不用了。”仁王拒绝了他:“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当然不是。”忍足回头张望了一下,忽然朝着一个方向挥手:“喂,景吾,这里!”
顺着忍足的视线回头望去,仁王看见迹部正向他们快步走来,手中叠成花瓣形的冰激凌蛋卷与他脸上一本正经的神情格格不入,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喜感。
“这算怎么回事?你们两个在约会吗?”
“算是吧。”忍足毫不害臊地说:“我刚好拿到了两张票,景吾心情又不好,就把他带来了。那家伙这辈子还从来没参加过这种庶民活动呢,连排队都是头一次,也算体验生活了。”
放下球拍的迹部与仁王印象中的他很不一样,既不像场上那么凌厉凶狠、咄咄逼人,也没有当众致词时盛气凌人、高高在上的姿态。他礼貌地向仁王问好,就比赛结果简单寒暄了几句,之后也顺便问起了仁王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我是和朋友一起来的,她现在在另一个摊位。”
“朋友?是女孩子吗?”
“对,不过抱歉,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蛤?不要急着否认啊。我们可是国中生了诶,和女孩子约会不是很自然的事吗?”
“闭嘴啦忍足,别说那么失礼的话。”
“为什么?虽然景吾你没什么约会经验,但也用不着这样害羞吧。”
“……本大爷哪里害羞了!”
“噗哩!”
从刚才起就保持沉默的仁王忍不住笑出声来:本大爷!为什么有人会这么称呼自己!实在太太太太羞耻了吧!这家伙果然是个日文水准糟糕透顶的外国人!
时间在交谈中不知不觉地溜走。等到回过神来时,仁王已经到达了队伍前端,迹部与忍足也分别向他道别。
“虽然很想见见你的朋友,但很遗憾我们现在就要走了。”忍足惋惜地叹了口气。
据忍足说,他即将搭乘一小时后的列车回故乡大阪,而迹部也会在隔天早晨出发,去地中海小岛海岸的私家别墅度两周假。
“还真是前所未有的最短暑假啊。”临走前,忍足不禁感慨道。
“那干脆退部好了。本大爷可以帮你递申请表。”
“诶?什么?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啊!景吾你真是小心眼!”
阳光,蝉鸣,风铃,水池里的冰镇西瓜,路边盛开的紫薇和凌霄花,温柔连绵的海浪,以及清风拂过时簌簌摇动的树叶。
因为全国大赛而把中学一年级的暑假整个投入在训练场上的他们,与仁王一样,还没来得及享受这些美好的瞬间,就已经迎来了夏日的终曲。
“刚才和你说话的两个人,是你的朋友吗?”与藤川会合的时候,对方好奇地问,很显然从刚才起就在远远地观望,“没有想到仁王君在东京也有认识的人啊。”
“是全国大赛上碰到的竞争对手。”仁王拍了拍斜挎着的网球袋,回答:“之前见过几次面,都是很厉害的家伙。”
“这样啊。”藤川与仁王交换了冰激凌,并没有继续问下去。
两人在对冰激凌的品尝和评头论足中融洽地度过了剩下的时间。搭乘电车回到神奈川时,已经临近夜晚十点了。
虽然双方都已经事先打电话给父母,告知过要晚归的事,但当电车缓慢靠站时,仁王还是一眼看见了在站台上等候着他的母亲。
她独自坐在木制长椅上,出神地盯着站台外的风景看,灯光将她浅褐色的头发染成金色。而当她透过车窗看见一脸惊愕的仁王时,立刻露出了少女般明朗的笑容,起身朝他挥手示意。
“那是仁王君的妈妈吗?”藤川好奇地问。
“对……再见。”仁王简短地回答,然后快速走下车,尽可能不去看对方脸上的表情。
藤川探究的目光与母亲热切的视线钉在他的后背与前胸,让他感到浑身不自在,只希望此刻的时间能够静止。
尴尬、害臊还是丢脸?仁王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的感受。十三岁的他刚刚进入青春期,正是最敏感的时候,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长大,渴望变成能够独当一面的酷酷的大人,也因此对自己的形象格外在意。但如今却很可能被可爱的同龄女孩误解成了依赖母亲、没有断奶的类型,怎么想都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那女孩就是你提到的同学藤川?”像往常一样拥抱了他后,仁王的母亲微笑着用母语问他:“你们两个是在约会吗?”
她说着,又越过仁王,热情地向车厢里的藤川打了招呼。片刻之后,车门重新合上,电车隆隆地压过铁轨,开始逐渐加速。
“我们只是碰巧遇到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仁王压低声音,急急忙忙地辩解。接连被忍足和自己的母亲这样误会,他感到耳根发烫,内心忽然涌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下意识地回头,发现藤川依然隔着车门玻璃向他们挥手道别,她的笑容温柔甜美,对站台上母子两人的对话一无所知。
“别紧张,我相信你,但即使是约会也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母亲带他离开站台,坐上停靠在路边的汽车,温柔地对他说:“十几岁的恋爱是最好的,因为你会因为很简单的理由喜欢上一个人。或许是为她安静读书的样子,或许是为她穿了一件漂亮的连衣裙,也可能是仅仅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那种感觉很微妙,就好像羽毛掠过心脏。但那些心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所以你不需要告诉我所有真实的想法,把它们悄悄留在心里就好了。等到十几年后回想起来,你会发现这些回忆是少年时代最珍贵的宝物之一。”
天空的底色是纯净的藏蓝。空中漂浮着轻盈柔软的灰色云朵,顺着风向沿海岸线漂移。云朵背后的群星时隐时现,闪烁着淡淡的光晕。
路面铺着沥青,当轮胎压过时,汽车的颠簸微乎其微,仿佛行驶在一个平滑温柔的梦境。
仁王沉默地系上安全带,没有说任何话。
恋爱是什么?
对十三岁的仁王而言,这个词只存在于电视剧和漫画里,仅仅是一个空洞的概念。然而忍足和他的母亲单方面地挑起了这个话题,为他的生活展开新章节,也让他不得不思考起来。
对藤川的心情是恋爱吗?
应该不是。即使她安静漂亮,容易相处也不烦人,笑起来的时候让人挪不开眼,但仁王对她的了解和所谓的欣赏都只是平面化的。整整一天的相处中,每当看见藤川的时候,他从来没有产生过那种羽毛掠过心脏的感觉。
那又为什么会在母亲的问题前感到慌张动摇?
大概是错觉吧,仁王想。他扮演了敦士,而藤川扮演了瑞穗。入戏太深的他或许把敦士对瑞穗的感情错误地投射到了自己的身上。但是不要紧,时间会抹消这一切。等到第二学期开始,他们又会恢复到原来的陌生人关系,仿佛相交后越走越远的两条直线,今天发生的一切也都会变成夏日限定的回忆,所以没有必要太过在意。
如同仁王预料的那样,直到那一年的十一月,他都没有与藤川说过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