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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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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康坊,又名“北里”,位于长安城的北部,东边儿挨着东市,北临崇仁坊,更与皇城隔着斜对相望。其功能大抵跟后世的红灯区差不多。因为地理位置非常便宜的缘故,很多朝臣和前来长安读书的士子都喜欢放学下衙后到这地方放松一二。

    所以当薛衍等人趁着沐休之日过来“长见识”的时候,还以为能看见好些相熟的面孔。鲁国公家的蒋七郎就时常在薛衍的耳边叨咕着“国子监内的谁谁谁看上去道貌岸然,实则最喜欢流连这些个酒肆楚馆中”“谁家的谁谁跟谁家的谁谁为了平康坊内某位大家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连头都打破了。在家请了好几日的假,直到休养好了才来复学”……

    薛衍听着蒋七郎说同窗们的八卦,对国子监内的生活有了一定认知的同时,也对平康坊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所以等到这日沐休,立刻应了众人的邀请。他还不敢跟平阳长公主和卫国公明说自己要去参观“红灯区”,只推说是几位同窗请他吃酒游玩,平阳长公主正为他往日里不肯结交好友而烦闷,听见薛衍如此说,当即答应了,又叫过家里跟薛衍的小子们细细嘱咐了一回,这才给薛衍准备了充足的银钱,叮嘱薛衍“好生玩乐,多结交几个相契投缘的好友,莫要担心家里。”

    眼见着平阳长公主如此热忱,薛衍心中微妙的升起了一丝羞愧,想要跟平阳长公主说明原委,又不好说的。只好讪讪的带了小子们离开,去和蒋七郎等人汇合。

    薛衍原本以为自己出门就够早的,却没想到等他到了平康坊坊门口儿的时候,蒋七郎、方五郎、韦四郎和许六郎都已经等在坊门边儿上的酒肆了。只打发了一个随从小厮在门口候着,见薛衍来了,便引他入酒肆。

    瞧见薛衍姗姗来迟,向来话多的蒋七郎不满的道:“你怎么这时才来,我们都等了好半天了!”

    薛衍闻言莞尔,抬头看了看天色,因说道:“我也没觉着我出来的很晚啊,你们来的也忒早了罢?况且当初定下的时辰就是这会子,难道你们是天刚亮坊门刚开就出来了?”

    薛衍本是随口一句玩笑话,岂料蒋七郎等人郑重的点了点头。薛衍目瞪口呆,就听蒋七郎说道:“我们都是以汇通了好友一齐读书为借口出来的。既是要读书,当然不能日上三竿才出家门,起不惹人嫌疑,所以早些出来便是了。哪里想到你这人真是这么实在,说几时来便几时来的?”

    薛衍这才想到平阳长公主和卫国公对自己的纵容之心非比寻常,哪里是其他人的父母能比的。因笑道:“这么说来,,今儿竟是我的不是了。我吃三杯薄酒且算是赔罪罢。”

    一句话未完,只见蒋七郎不耐烦的扣下薛衍手中的酒樽,开口笑道:“哪里有工夫看你赔罪吃酒。我们等了这么久,早就等不及了,还不快快的收拾好了进平康坊。”

    说着,又唤来酒肆里伺候的博士,结账出门。

    早有各人带来的小厮常随从酒肆后头的马棚里头牵来了各人的马匹,众人鱼贯出了酒肆,扳鞍上马,一路溜溜达达的走进平康坊。

    薛衍这是头一回来这地方,不觉十分好奇,左顾右盼。但见街道两旁尽是乌檐红柱,黄土夯实的矮墙。两溜墙根儿底下种着杨柳松柏,但见杨柳出嫩心,青松翠玉柏,有小贩货郎们或挑着货担或站在摊子前叫卖,胭脂水粉,金钏钗环,面食馄饨摊子,琳琅满目,不一而足。仍有高鼻深目的胡人站在胡饼店前打面作饼,一旁的烤炉中冒出热腾腾的带着芝麻味儿的香气,混着旁边食肆中飘出的炙烤羊腿的香气,叫人纵使吃了早饭,也忍不住直咽口水。

    又有街道两旁酒肆里隐隐传出的颇具西域风情的舞曲,真真是有声有味,热闹非常。

    街上游荡的官宦大臣世家公子文人墨客皆是呼朋唤友而来,间有披着帷帽的小娘子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或调笑嬉闹,如银铃般的笑声从口内溢出,给这平康坊平添了几分□□。

    因薛衍诸人大多都住在崇仁坊内,所以众人约定的是在平康坊的北门进来。进入坊内便一直往东走。薛衍还有些不明白,就听蒋七郎低声为他解释道:“这平康坊没的大家娘子们大都住在坊东的中曲和南曲,其余的暗娼窑馆,大多是些贩夫走卒们愿意去,不看也罢。”

    薛衍恍然,又跟着众人一路往东走到街道尽头,然后向南拐进巷子里,只见越往里头人烟越是稀少,越是寂静。街道两旁的院墙亦多用□□刷过,透过粉白的院墙,依稀可见院内的廊角飞檐,一阵春风拂面,系在檐角上的青铜铃发出悦耳的叮当声,映着身后愈加遥远的叫卖声,愈显悠然。

    叫薛衍忽的想起后世那些大隐隐于市的悠然意境来。

    一行人越行越往巷子深处,最后在一处乌头门前停下。众人嬉笑喧阗,板鞍下马,一路进了这处门上也没挂匾的妓馆。早有假母笑眯眯的迎了上来,将众人引入大堂。

    只见大堂中早已有了客人三三两两的坐着。瞧见薛衍众人入内,堂内的客人下意识的望了过来。还没等薛衍看清楚堂内的景致,只听有人冷哼一声,开口说道:“我倒是谁家公子呼喝而来,原来是鲁国公家的蒋七郎。真可惜鲁国公府一门将帅之才,到了七郎这里,竟是文不成武不就,着实败坏家门。”

    蒋七郎循声望去,只见大堂正中的桌案四周坐着五六个裹幞头,身穿圆领缺胯袍的少年书生。蒋七郎看到这几个人,登时便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作风。从鼻子里哼了两声,微眯起眼睛,用下巴点了点众人,态度十分狂傲的笑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太学里的几个穷书生。我说你们替人家写字儿画画攒够了多少银钱,才敢来捧孙大家的场子?真不怕今儿享受了一遭,今后几个月都只能吃稀饭野菜度日么?”

    一句话未落,堂内众人早已哄笑出声。

    被蒋七郎打趣刻薄的那几位书生登时紫涨了脸面,指着蒋七郎道:“你们也不用得意。不过是借来着祖上光辉有个好出身罢了。倘若没了国公侯府在背后做支撑,尔等恐怕尽不如我。”

    蒋七郎被那书生指着鼻子骂是草包,也不恼,笑嘻嘻的道:“兴许我上辈子是做尽了好事,所以会投胎。哪里像你们,不但自己生的穷酸,还嫉妒旁人家的富贵权势,瞧瞧你们这副嘴脸罢。真是叫我看了就食难下咽。”

    那几位太学出身的书生闻言,一发不认同的喝骂回来。于是两伙人引经据典,开始相互辩驳起来。当中还有其他看热闹的人按捺不住,也凑上前或表达自己的观点,或搅混水的。整个大堂内登时就像后世开了辩论会的大学礼堂一般,闹哄哄的。

    薛衍是后世穿越而来,为人或有些机敏,但于这些儒家经典上着实是通了六窍——尚有一窍未通。他根本就听不懂身旁这些人说了什么,偶尔能听明白一两个典故,还没琢磨过味儿来,旁人早已针对此故引申出好几篇话来。

    薛衍听了一会儿,只觉得头疼。正要开口劝解一番,只听有小娘子脆生生的喊了一句“孙大家”到了。只见堂内书生文人立刻停下了清谈辩难,或是自整衣衫,或是端然归坐,再无方才菜市场一般的吵闹。

    薛衍看此情景,不觉哑口无言。整个人早已被蒋七郎拽着坐了下来。只听一阵环佩叮当,香风过处,一位盛装打扮的小娘子被几个梳着双鬟的丫头簇拥着进入正堂。堂内顿时络绎不绝的响起“孙大家近日可好”“几日不见,孙大家风姿依旧”等等的问候声。

    薛衍凝神打量,但见这位被众文人墨客追捧的孙大家梳着时下最流行的堕马髻,头上攒着一支五凤挂珠钗,两鬓后对贴着几支做工精美样式小巧镶金嵌宝的牡丹华盛,双眉之间贴着花钿,容色姣好,气度高华。怪不得能受人如此追捧。

    那位孙大家缓步行入堂内,越过众士子雅客至前头归坐。轻启朱唇,笑着说了些寒暄客套的话。薛衍听着这位孙大家的声音,便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盘,清脆婉转,即便是徐徐喁喁,亦如浅吟低唱一般,着实好听。

    不过众士子文人之所以花了大价钱过来给孙大家捧场,却不是为了听孙大家坐在那里寒暄客套的——或者说不只是如此。于是很快的,在众人的起哄中,孙大家客套寒暄了一回,便笑着拿出骰子、酒樽、小旗子、算筹等玩物,开始同大家行酒令——

    还是那一句话,薛衍于这些诗书经文上是一窍不通的。所以他在孙大家说明规矩之前,便笑着说随众人的便,他就不掺和了。薛衍乃是平阳长公主与卫国公的独子,身份自然是尊贵的。况且他深受陛下的荣宠,永安帝也知道他自幼“流荡”在外,是不太懂这些诗书的,所以平日里众人玩耍时,也任由他去,并不曾勉强。

    那孙大家闻听此言,倒是颇为好奇的——盖因前来平康坊的这些个文人士子们,不拘自身才学如何,那一份天之骄子的狂傲倒是实打实的。就算真是不如人,也不肯承认的这般大方。如今骤然见了薛衍这般不避讳自揭其短的,孙大家自然觉得新奇。

    原本这份新奇也还无事。可惜今日席上却有太学里的几位学生——方才正受了蒋七郎等人的奚落,心中着实不自在。此时又听闻薛衍谦辞说自己不懂这些诗词,所以不想参加行酒令。更因此莫名其妙的把戏吸引了孙大家的注意。方才同蒋七郎争执起来的太学学生心下又妒又醋,当下抓了好把柄一般,也不细问薛衍是谁,更不等旁人开口,径自冷笑道:“国子监本就是我大褚最高学府,我原还以为能入国子监的学生,就算不是饱读诗书,却也应该才学机敏。怎么你们国子学近两年却是越发不如了。先前收了蒋七郎这么个武将出身的莽汉入学也还罢了。好歹蒋七郎生性鲁钝,却也死记硬背了四书五经,倒还勉强拿得出手。怎么如今连不通文墨诗词的草包也肯收入学中?难道你们国子学收人真的只看家世好坏,并不理会学生的资质么?倘若如此,你们国子学还真是玷污了国子监的清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