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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商吴家托了曹国公府的李增枝,请我晚上去汤山赴宴?」
姜星火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眼下局势比较微妙,商人肯定是不好来自己府上登门拜访的,而约自己去人家的地盘,一是不安全,二是你多大脸啊?所以找个能让自己放心的中间人,就很有必要了。
「好,回复他,我会去的。」
王斌刚要领命而去,姜星火忽然又叫住了他,道:「把朱恒也叫上。」
朱恒也不是外人,正是朱高煦的大管家,嗯,在姜星火前世的历史上,朱高煦于乐安州造反,给王斌封了个都督,给朱恒封了个尚书......这俩人咋说呢?对朱高煦忠心耿耿,可惜能力比较平庸,倒也不至于坏事,充其量就是听指挥办事的料,想要自己干成什么大事也挺困难的。
而姜星火手里没钱,大明银行用来做专项贷的钱也不是凭空变出来的,正是派人快马往北京征询了朱高煦的意见后,从朱高煦府上大管家朱恒那里借出来的,而朱恒现在也是有官身的,直接被调到了大明银行,给姜星火打下手。
如果论财富总量,那南京城里肯定有比朱高煦有钱的。
但你要比浮财,那肯定没有比朱高煦存钱多的。
其他人的财富大多体现在土地、庄园这些不动产上,朱高煦没搞那么多不动产,特点就是金银财宝堆成山,全是靖难四年,一路打仗抢来的。
所以这时候直接成了大明银行的编外金库。
朱高煦本人也不在意这一点,对于他这种人来说,对权力、战争的兴趣,远高于财富,因为他的所有财富,都是靠权力和战争积累的......主次之分,朱高煦还是分的清楚的。
而既然这件事有助于帮助师父姜星火推行变法,那么朱高煦自然没什么舍不得,姜星火就是直接从他府上拿他都不会说什么,更何况姜星火还征询了他的意见。
朱棣听说了此时,更是老怀大慰,觉得儿子能给国家分担一二了,羡慕的朱高炽恨不得把自己家里那点钱也借出来,可惜实力不允许就是了......封建皇权时代,这时候大明皇帝的内帑还是户部官员在监管和使用呢,皇家的钱跟国家的钱,分的本来就没那么细,倒也没人在这上面说什么,更何况若是惹怒了朱棣,来一句你出钱,那不就傻眼了?
对于朱高煦来说,这些发生在南京的事情都是小事,他现在的头等任务,是和镇远侯顾成、魏国公徐辉祖,一起整顿北直隶的防务问题。
毕竟大同方向的盛庸、平安手中兵力单薄且战斗力弱,一旦蒙古人重复今年的入寇,那么作为主力的,一定是北直隶的兵马......这里面还要防着晋王的作乱,晋王越来越不安分了。
除此之外,北直隶的变法也需要朱高煦一手抓。
北直隶当然是天地宽阔大有可为,这里行政官员虽然大多都是朱高炽在经营北平时留下的班底,但内部环境却比南方好很多,利益集团以军功武将、中小汉人地主、内附蒙古部落为主,整体依旧胡风犹存,在独特的地域中盛行着丛林法则,地方多被当地豪强势力实际控制,文官能施加的影响力很小。
思索了一番北方的事情,姜星火收回了思绪。
从长远来看,当然要在资源禀赋更好的北方大力发展重工业,不能让南北差距进一步扩大,而且在当前时代,北方确实存在着很多待解决的问题,蒙古、女真、朝鲜......这些隐患和阻碍,最好都在这一代彻底完成。
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在南方彻底地推动变法的全方位展开,同时让工业革命的火种燃烧起来,最起码要让轻工业部门踏入工业时代的门槛。
南京城四十里外,汤
山别业。
上次李景隆、李增枝请今川了俊泡温泉,便是在此地,而如今李景隆尚在安南,此地李增枝自然就成了当仁不让的东道主。
这汤山别墅位于汤山脚下,依山傍水,风光秀丽,又有溪流环绕,刻做流觞曲水,颇具古韵。
只见淼淼池水中,一座八角亭子耸立,亭内一张石桌几张石椅,旁边还摆放着几个精美花瓶,明明是深秋,里面却还插满了各种鲜艳娇媚的鲜花,整个亭子显得异常雅致。
亭外池塘里养着大群锦鲤,时有鱼跃出水面,溅起朵朵浪花来。
亭内则坐着三人,分为宾主之分,其中两位都是中年人,正是吴传甲和他的族弟吴传宗,而另一侧坐在主位的,则是前军都督府左都督李增枝。
李增枝虽然热衷置办家业,但至少从名义上,他本人是不插手商业的,只是通过间接管理手下专业的管家、掌柜的模式来操办。
「李都督,今天真要多谢您了!」吴传甲陪着笑脸道:「要不是您的面子,恐怕我这真就是走路无路了。」
「是啊,您的能力,我们这些人真是连项背都望不到。」吴传宗亦是跟着说道。
李增枝素来是和气生财的,笑道:「我哪有什么面子和能力?这不过是我大哥和国师的交情,不过是先父岐阳王留下的家业罢了。」
谦逊是谦逊,可你要把李增枝这话当真,那也就太过天真了,反正吴家兄弟不仅没当真,而且从中听出的,可是满满的自负。
在商言商,什么是商人?商人就是做交易的人;拿什么做交易?拿的就是资源。
而李增枝,就是有顶级资源的人。
当然了,在李增枝这里,吴家有面子,那是因为安陆侯有面子,而如今吴传甲单独求上门来,却不代表淮商吴家也有面子。
李增枝答应做中间人,看中的不是面子,而是里子。
他要实实在在的利益。
李增枝抿了口杯中的美酒,对吴传甲说道:「听说你最近手里粮食生意不错,不知道打算卖给谁呢?」
吴传甲闻言顿时心头咯噔了一声,那还不知道李增枝盯上了黄淮布政使司转运的粮食生意,忙堆着笑脸道:「这......这都是家父留下的基业,小弟哪敢随便转卖呢!」
备倭军和辽东边军的军粮,就是从江南筹集,然后经由常州府、苏州府两个大运河枢纽节点,转运到黄淮布政使司,然后再运到山东乃至北直隶的。
吴家有两项业务,第一个自然就是盐业,第二个则是粮食。
而吴家的盐,只局限于两淮,吴家乃至整个淮商都是坐地户,拿的是盐引,粮食运输和跨境售卖,跟他们不怎么沾边;粮食和相关利益链上的东西,才是能让淮商的影响力超出两淮的根本。
如今,李增枝是要从吴家身上狠狠地割下来一大块肉。
眼下吴传甲有谈条件的余地吗?没有。
因为别说国师还没来,就算是国师来了,他也不可能跨过李增枝这个中间人,因为李增枝代表的是曹国公府,曹国公是国师的重要盟友,国师不会为了他一个吴家,去跟自己的盟友过不去。
吴传甲认为,对于国师而言,就算吴家不反水,恐怕整顿盐务也只是棘手而已,没有到整治不了的地步,最多是耗费些时间,所以吴家重要,但没有重要到非他不可的地步。
「哈哈哈哈!」
李增枝闻言大笑道:「失之东偶,收之桑榆,可别最后什么都想要,什么都剩不下。」
「呃......」
吴传甲额头渗出冷汗,讪讪道:「粮食那边,是我们家的二房在做,很多事情我也不清楚,小弟也不是
抱着这些不放的人,孰轻孰重还是拎得清的,李都督莫怪......若是李都督允了,我回去问问,便是卖给贵府下面的商号、啊不,公司,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见吴传甲嘴里说的痛快,实际却还抱有侥幸心理,李增枝自然也不会跟他客气。
在姜星火到来之前,这些事情是必须谈好的。
「好,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说说。」
李增枝微眯双眼,淡然道:「你二房叔公病逝后,堂伯接手了粮食的产业,但你叔公留下的产业,可远远不止那点家底,据我所知,你们家现在除了粮食外,还有漆器、茶叶,除此以外,还在淮上建造了船队,这里面还包括十几条大船。再加上你们家现在所控制的盐业等行业,以及在海运方面的关系网,简直是富可敌国。」
「不过我劝你一句,凡事量力而行,切莫贪婪,否则会适得其反的。」
「晓得......我晓得.......」吴传甲抹了抹脑袋上的汗珠,讪笑道。
李增枝嗤笑一声,摇了摇头,没有揭穿他。
其实吴家现在的情形非常尴尬,原先吴家是依靠着安陆侯府的权势,才能在淮商中占据一席之地,乃至成为领头羊..这倒也没什么好说的,现在大明的很多商人都是这样靠攀附权贵起来的,没有来自庙堂的庇护,生意是做不大的。
但问题就在于,眼见巨浪滔天,安陆侯府直接将吴家弃之如敝履,吴家不是没有其他关系,可连安陆侯府都帮不了他,打点的其他那些文官,又有什么用呢?
其实这也不怪安陆侯吴杰,对于他们这种与国同休的朱门来说,自身的庙堂根基才是最重要的,至于那些依附于其的商人,没了一个又如何?再培养一个便是了,最多是费些工夫的事情,但自己基业若是在庙堂风波中被动摇了,那可就不是金钱财富能够衡量的损失了。
李增枝看向吴传甲,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们吴家可以选择将粮食产业,全盘转卖过来,作价三万两白银,如此我也好帮你们在国师面前说说话。」
这话听着风轻云淡,可实际上吴家若想脱身,必须将粮食产业转让李增枝,这一答应,等于直接摧毁了吴家在淮商中的地位了,以后再想插手,根本不可能。
吴传甲刚才没答应,一是因为在商言商,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才是讨价还价,没有一口答应的道理;二是因为终归是商人的利益心作祟,有些舍不得。
可李增枝这番话蕴含的意思,就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打在了吴家兄弟的脸上。
这就是赤裸裸的敲诈!不过,他们不敢拒绝。
李家是正经的皇亲国戚,李景隆是洪武皇帝的侄孙,如今统兵一方的大帅,同样是吴家招惹不起的人物。
而且吴家现在确实也走投无路了,确实需要李增枝这个中间人,来帮他们求国师饶过他们,这是事实。
眼见着李增枝的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我愿意,我愿意!」吴传甲急忙道:「只要能够在国师面前美言几句,我们吴家愿意献出粮食产业。」
吴传甲虽然心疼的肝都颤抖了,可他还能怎么办?
「好!」李增枝站起来,端起酒盏,与吴传甲轻轻碰了碰。
二人一饮而尽。
「你们放心,在下一定竭尽全力,从中促成此事。」李增枝喝干碗中酒,沉声保证道。
吴传甲面上感激涕零道:「李都督的恩德,在下铭记五内,日后有用得到吴家的地方,李都督只管吩咐,只要在下能做的,必不推辞。」
李增枝呵呵一笑道:「当然了,如果有机会,我也会全力扶持你们,恢复往昔荣光,甚至更进一步。」
听了他这话,吴传甲心里终于松了口气,暗叹一声道:「唉,罢了,就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了。」
既然口头交易已经达成,李增枝又不怕对方赖账,瞟了吴传甲一眼道:「现在的情形,我们也就别兜圈子了。」
吴传甲、吴传宗兄弟,知道对方这是进入正题了,马上正襟危坐了起来。
「你我都知道,现在的吴家已经被安陆侯府放弃,你若想保住自己的全族,唯一的机会就是投靠国师,当然,你不必立即就觉得选择站队了,毕竟即便你投靠,国师也不见得会收你。」
说到此处,李增枝停了下来,静待吴传甲的决断。
吴传甲沉默半晌,突然抬起头道:「李都督,我之真心,日月可鉴,你能不能告诉我,国师的真正目标是什么?」
李增枝闻言一怔,旋即笑道:「呵呵,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
「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国师的目的,不是要把淮商赶尽杀绝,而是整顿盐业的种种乱象,把国朝该收的钱收上来,给整个商界都立个规矩。」
「国师的眼界、胸怀、格局,又岂是你能想象的?你所在乎的,在国师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你们这些做生意的只有跟着国师的规划走,才能赚钱,赚安心钱不要老想着那些蝇营狗苟的东西,多往外看、往远看,这么说能明白吗?」
吴传甲如释重负般点了点头。不多时,家丁就通传国师来了。
见正主将要到场,几人连忙走到了湖心亭的岸边回廊口,然后恭迎在院落门口,若不是眼下时节特殊,他们恨不得直接去汤山下迎接。
「四十里可是不近啊,为了赴你晚宴,手头放下了一堆公务,可就这,小灰马也都累喘了。」
姜星火一开始,便让几人顿时紧张了起来。
在吴传甲听来,姜星火当然不是在抱怨路程远,而是一边表示了自己前来,是给李增枝面子,另一边,则是在说自己时间紧,有事赶紧说。
听起来是寒暄玩笑,但听在几人耳朵里,意味顿时就变了,毕竟现在是吴家求着国师高抬贵手。
不过李增枝似乎是没听出来,哈哈大笑道:「好饭不怕晚,更何况,国师日理万机,这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要我看啊,今晚国师不妨留在这别业,正好有温泉,也可解解乏。」
而这时,李增枝看了吴家兄弟一眼,吴传甲顿时会意,接过话茬道:「国师辛苦,在下淮商吴家,吴传甲,上次在拍卖会上有幸与国师见过面。」
姜星火懒得与他绕弯子,直接说道:「我记得你,上次表现还不错,买了不少货,这样,先进去说吧。」
之所以选在湖心亭里,自然是有讲究的,这里四面环水,只有一条回廊通到岸上,没有被窃听的风险......锦衣卫总不能举个荷花蹲在水里偷听,而此时天色渐暗,望远镜也看不到口型。
吴传甲心中略微安定,转而捏着酒杯向李增枝道:「李都督?」
「哦,不急。」
李增枝摆了摆手,然后看向姜星火道:「国师行了一路定是饿了,咱们先用菜吧。」
他心里却是盘算着,吃完了晚饭,接下来再聊,毕竟这么短暂的时间里,他们还真没法商量出什么结果来。
坐在姜星火旁边的朱恒略微皱眉,旋即笑道:「也罢,那咱们就吃了晚饭再说吧。」
听罢,李增枝又招呼侍女,加快速度把菜品布好。
一旁的吴传宗也是连连附和,说吃饱饭才有力气商讨事情云云。
很快,一张宽大的圆桌几乎摆满了各色佳肴,每一碟都是色香俱佳,而其中最引人瞩目的,便是螃蟹。
此时正是
秋高蟹肥的时节,不愧是扬州有名的醉蟹,不过这醉蟹虽然味美肉肥,但是太油腻,不宜久吃,吃多了伤胃。
李增枝先举筷,从切开的螃蟹里,夹了块蟹肉放入嘴里,慢条斯理的咀嚼了片刻,才赞赏道:「嗯,不错,不枉费我叫厨子特意准备了一番。」
李增枝虽然贵为岐阳王次子,但是并非清高孤傲之辈,反而颇有些圆滑世故,在他的观念里,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嘛,既然有的谈,何必撕破脸皮闹僵呢。
「哈哈,国师请用。」
吴传甲客套了一句旋即说道:「这螃蟹是扬州那边专门送来的,味道不错。」
「这蟹还得是活蟹,若是死了运过来的,那可真是浪费了。」朱恒说着,也举箸从半截螃蟹里夹起一块蟹肉,蘸了些酱料吃了起来,吃相倒还优雅,丝毫不见粗俗。
见姜星火只用勺子吃了半碗扬州炒饭,李增枝忙亲自斟酒,劝道:「今夜月白风清,如此良辰美景,国师且饮一杯。」
随后李增枝笑容灿烂,亲自举杯,想要与众人一饮而尽。
但姜星火还是却还是在吃那碗扬州炒饭。
姜星火对酒桌文化没兴趣,尤其是在自己能掌控局面的情况下,就更不想搞这套,吃饭就是吃饭,不要弄那些有的没的。
吃完炒饭,放下碗,姜星火看着几人,干脆问道:「且说吧,今日约我前来,究竟是何事。」
李增枝不是收了东西不办事的人,他郑重道:「今日乃是吴家想要与国师交托一番肺腑之言,吴家兄弟素来是淮商里懂规矩的,国师不妨一听。」
李增枝的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是够意思了,吴传甲这时候哪还不晓得,要一五一十地交底了。
于是连忙掏出账簿,解释了一番。但姜星火却干脆说道:「你们吴家与安陆侯有什么往来,我不感兴趣。」
这东西对于姜星火有什么用?拿来威胁安陆侯吴杰吗?先不说姜星火一直致力于保持与勋贵武臣之间的良好关系,就算退一万步,这玩意又真能把世袭侯爵给整死?就算整死了,其他人怎么看姜星火?
吴传甲闻言一滞,哪还不明白,姜星火跟他见到的那些大官不一样,是真不一样。
汗水已经止不住地从他的额头沁了出来,不过这时候,吴传甲想到了之前李增枝的提示。
「国师,吴家愿倾全族之财,配合纳钞中盐'。」
姜星火只是淡淡说道:「军民商等,是否纳钞中盐,都是自愿的,朝廷没要求谁一定配合。」
像是吴家这种商人,姜星火百分百确信,只要查下去,不说九族消消乐,都扔去西北吃沙子是肯定没问题的,所以自然不需要对其有什么怜悯......怜悯他们在有些地方还闹粮荒的时候,坐在这里吃螃蟹宴吗?商人群体本来是唯利是图、欺软怕硬的,眼前吴家姿态这么低,看起来这么可怜,归根结底,难道不是他们自找的吗?若是做的事情干干净净,又怎么会怕人查呢?
事不过三的道理,吴传甲很清楚。
账本、献金,对于国师来说都不好使,那他手里,其实只剩下最后的筹码了。
那就是彻底背叛淮商集团,把整个盐业的勾当都如实禀报给国师,并全力配合,方才有一线生机。
吴传甲这时候竹简倒豆子般把自己所知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从灶户,到盐引,再到私盐.
姜星火沉默地听着,拿着酒壶,一杯接一杯地给自己倒着酒,听到疑惑处方才问道。
「所以淮商,其实是西北陕商、徽州商人、两淮本地商人,集合到一体的一个说法?那徽州府距离扬州府明明有段距离,如何做了这般鸠占鹊巢之举?两淮
的本地商人不反抗吗?」
吴传甲连忙解释道:「江南其他地方,要么是鱼米之乡,要么能种棉纺织,要么是水路枢纽,唯有徽州等少数几个地方,没什么优势,再加上风俗习惯,方才热衷于背井离乡,集体经营商业......至于两淮本地商人,不是不反抗,而是本身就需要徽州商人帮忙,才能立足。」
这里便是要说,在十五世纪的大明,经商真不是什么好职业,虽然有一定概率能发家致富,但这里面的风险非常的大,之所以出现徽商这种专业商帮,就是因为明代商品经济得到了发展,从元末战乱中恢复了过来,而需要一部分人去做商品流通这种事情,用以满足农产品出售、手工业交流的需要。
「这话怎么讲?」
姜星火敏锐地意识到,接下来所谈及的事情,一定是整个盐业,各大商业集团之间斗争的核心问题。
吴传甲如今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干脆抖落道。
「按现在的开中法,商人看地域远近,有的运输三五斗米至边塞即可获盐一引,而按米价来说,商人支盐行销于民间,每盐一引多的甚至可以卖到五石米,这里面就是十几倍的利润......当然,盐商为了'守支',肯定还要在委托陕商、晋商运输粮食,以及打通盐务衙门等环节有所花费,但不管怎么讲,盐业的获利丰厚,都是做其他行业,哪怕是茶业也不能比拟的。」
「但问题在于,产盐量占据天下一半的两淮盐场的盐销区,其实是被其它各盐销区所包围的,淮盐课额却又是最高,而黄淮布政使司为了催盐课,也往往手段于激烈,有时候甚至是抑制官盐价格过度,使两淮本地的中小盐商'货到地头死',以至亏本鱼散。」
姜星火有些明白了过来,说道:「所以徽州商人做的便是私盐(其实是从官府手里用盐引领的盐)跨境分销的事情,他们胆子大便是被逮到,也有自己的办法,最坏便是被官府严惩。」
「是。」
姜星火这才明白为什么徽商会成为淮商集团的一份子了。
原来是利润大、风险低的「守支」业务,被两淮本地商人给占了,而徽商只是负责运输和分销的,而运输的目的地,自然是江南各地。
所以两淮本地商人为了多挣钱,离不开有分销渠道的徽商,而徽商为了拿盐,也离不开两淮本地商人这个坐地户群体。
「那为何又说淮商需要徽商帮忙才能立足?你们本身便无法立足吗?」
吴传甲苦笑道:「开中法有三个步骤,陕商、晋商负责的是报中,也就是盐商按照明朝廷要求把粮食运到指定的边塞地区粮仓,向朝廷换取盐引;淮商负责的是守支,也就是换取盐引后,凭盐引到指定的盐场守候支盐;而徽商负责的是市易,就是把得到的盐运到指定的地区销售,其中既有合规的,也有不合规的......问题就在于,两淮盐场的盐销区,不只限制在两淮。
事实上,以扬州为中心、以两淮为盐产地的两淮盐销区,是包括了除江淮地区外的湖广、江西二布政使司,以及河南布政使司南部。
而淮商最大的敌人,就是粤商,粤商始终在跟淮商抢夺湖广和江西的食盐销售,这也是为什么吴传甲说淮商和徽商要报团取暖才能立足的原因。
「国师,您不晓得,粤商的私盐贩子自梅岭、羊角水等处,而越至江西、湖广,可谓是处处争夺,又与各地土豪纠合,他们是要命的,往往持兵挟矢,势如强贼,夤夜贸易,动以万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