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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走近,说话的乃是一个中年男人。
他中等身材,瘦骨嶙嶙,浓眉大眼,四方脸型,脸上满是纵横的皱褶,面相有着与其年纪不相符的苍老。
此人便是曹家的主心骨,曹氏兄妹的父亲曹述生。
曹小梅见父亲兄长突然回来,待得遭到父亲的质问,神色一滞,气焰一敛,尴尬之极。
她连忙抹去脸上的泪痕,连忙逃也似的,跑进屋里去了。
听得男人的声音,屋内立即亮起了烛光,即儿,刘氏走出了屋子,站在台阶上,迎接丈夫与儿子。
她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声音难得的柔和,问道: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曹述生道:
“路上跟别人说了一阵闲话耽误了!”
曹小梅舀了半瓢水出来,要给父亲兄长洗手,准备吃饭。
曹小梅的二哥曹小溪,也是浓眉大眼,只是脸型没有父兄那么方,他走到大妹的跟前,挽起衣袖,做出洗手的架势。
曹述生挥挥手,道:
“梅子,你把水端回屋去,现在正是大旱的时期,水比金子还要稀罕,为了节省用水,饭前洗手这等习惯,暂时就免了吧!”
曹小溪眉头一皱,叫道:
“爹,我手上沾了灰土了,脏不拉几的,要是不洗手,怎么吃得下饭呀!”
曹述生一脸不悦,轻声呵斥:
“不就手上沾点灰吗,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这些个穷讲究,一个土包子而已,那来的那么多的臭毛病啊!”
身材魁梧的曹大山一脸憨笑,翁声翁气地道:
“小溪,我听小云姐说,我们这里情况还算是好的,只是缺少灌溉用水,而在她娘家那边,现在连煮饭用水都出现了困难,所以,为了迎接接下来可能出现的更严重的旱情,咱们现在还是要节约用水啊!”
曹小溪皱着眉头,噘起嘴巴,冲着刘氏叫道:
“妈,我不洗手真的是吃不下饭的,爹爹与大哥不洗也就算了,总得让我洗一下吧?”
刘氏拍了一下曹小溪的肩背,柔声笑道:
“儿子,用树叶擦一下手,不是也一样地干净吗?”
曹小溪一愣,便跑到门前,拽下一片片的纳财树叶子将手掌仔细地擦了几遍,确定手掌洁净了,方才作罢。
他五指张开,在刘氏的面前晃了晃手掌,嘻嘻一笑,夸赞道:
“妈!用树叶擦拭过的手掌,真的跟干净,还是您有办法,您最聪明了!”
刘氏听了一通彩虹屁,舒坦之极,拍拍儿子的肩膀,心里乐开了花,笑得脸上全是褶子。
曹述生与曹大山也用树叶擦了擦手掌,方才进屋。
曹小梅给父亲与哥哥盛上了稀饭,递上了筷子。
曹述生四下一瞥,问道:
“小树与花花呢,是不是睡了?”
刘氏带着一丝委屈,气忿地叫道:
“你别提那个小兔崽子了,你一提他我就来气,家里现在是个什么光景,难道他还不清楚吗,可是,就在刚才,他居然冲我嚷着要吃好的,气的我拿棍子抽了他一下,他便背着那个小的,不知躲在哪里去了,跟我呕气来着。”
曹小溪瘪瘪嘴巴,不满地道:
“妈,不是我说老三,他现在是干啥啥不行,偷懒第一名,一天到晚晃晃荡荡的,从来不干正事,爹爹今天让他去上游蹲水,结果一个转背,他人就不见了,结果水被别人给截断了,直到现在,咱们地里依旧没有受到灌溉呢!”
刘氏讶然问道:
“谁又在截咱们家的水了?”
曹小溪嘴唇一扯,叫道:
“是胡汉三那个狗杂种!”
刘氏眉头一拧,疑惑地问道:
“胡汉三的田地地处上游,自水库里放出来的水,都要经过他家的地,他家里的地从来不缺水儿,他为什么还要截下我们的水呀?”
曹小溪双眼冒火,咬牙切齿地道:
“胡汉三那个狗东西说,说水渠里的淤泥,是他姓胡的给清理的,我们要想从水库里取水,必须要付他清淤费,哎!说白了,其实就是找个由头,向我们伸手要钱,趁机勒索!”
曹小梅一脸忧急,问道:
“咱们的禾苗都几天没有灌溉了,禾苗都有些蔫了,要是再不及时补水,禾苗错过了灌浆期,以后就算有水,今年也别想有什么收成。”
刘氏问道:
“当家的,你有没有去找胡汉三进行理论呀?”
曹述生点点头,道:
“找了。但是,胡汉三在没有得到好处之前,死活不肯放水,我们找他理论,大家吵得很凶,若不是我及时阻拦,大山都要动手打他了!”
刘氏听得心惊肉跳的,脸色大变,瞅着大儿子,声音颤抖,埋怨起来:
“哎呀!大山,你怎么这么冲动,幸亏你爸在场,没有让你跟姓胡的干起来,你要是跟姓胡的动手,那可就闯了大祸了,姓胡的是这里的大族,他们人多势众,横行霸道,你要跟他们来硬的,吃亏只能是我们啊!”
曹小梅也是有些紧张,神色郑重地道:
“大哥,姓胡的一大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尤其是胡汉三,他不但自私自利,而且心肠歹毒,去年为了谋夺一个货郎的东西,他居然把那个外乡人给活活地打死了,手段非常地残忍,所以,遇到这种丧尽天良的畜牲,咱们忍口气算了,免得遭到他的报复!”
曹大山眼睛一瞪,气呼呼地叫道:
“大妹,我也知道姓胡的心眼太坏,不是善茬,但是,咱们这么被他欺负,我实在是气不过呀!”
刘氏惩罚式地在大儿子的手臂上,轻轻地拍了一下,轻声呵斥:
“儿子,气不过也得气,所谓胳膊拧不过大腿,姓胡的如此地欺负人,换谁谁都会生气的,但是,姓胡的一家有权有势,人多势众,我们这些小门小户,根本就斗不过他们的,所以,为了家人的平安,你该退让的还得退让,该低头的还得低头啊!”
曹小梅叹息一声,喃喃地道:
“妈,你虽然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姓胡的现在都已经爬在咱们的头上拉屎拉尿了,咱们若是不把他掀翻在地,引来渠水进行灌溉,那咱们以后的日子,可就真的没法过了啊!”
曹小梅虽然说的乃是实话,但是,实话往往是最伤人的。
一家人遇到这种被人欺上门来,卡住脖子的事情,本来就足够糟心的了,而听得曹小梅之言,更是逼着他们直面这锥心的的困境,无法喘气啊!
曹述生眉头紧锁,心头沉重,心头陡生一种身陷沼泽的无力感,同时,又滋生出一股没有照顾好家人的悲哀来。
曹小溪犹豫一下,嗫嚅着道:
“姓胡的狗杂种,要是实在说不通,要不咱们去外面借点钱,糊弄他一下得了,等地里的禾苗得到灌溉,长出粮食,先度过日后的饥荒再说?”
刘氏摇了摇头,苦笑着道:
“傻儿子,就咱们家里现在这个凄惨的光景,根本就没有还债的能力,别说亲戚们也在打饥荒了,就算他们手头有钱,他们也不敢借给我们呀?”
曹小梅眉头紧蹙,略一思忖,道:
“爹,胡家真正做主的,乃是老族长胡惟拥那个老淫贼,既然胡汉三这个狗杂种不可理喻,那您明天不如去找他爹,跟老淫贼掰扯掰扯,看看事情可有什么转机没有。”
曹述生心事重重,迟疑着点了点头,嘴唇蠕动,欲言又止。
曹小梅见父亲表情呆滞,魂不守舍的,又瞥了刘氏一眼,见母亲也是脸色阴沉,眼中没有了凌厉之气。
而大哥与二哥更是低垂着脑袋,犹如霜打的茄子,一脸的晦暗,没有一点精神。
她见一家人被一个贼人逼到如此田地,真是无计可施,郁闷愤怒,恨意滔天,咬牙切齿地道:
“爹,要是胡汉三这些狗贼真的不给我们活路,那咱们就跟他们拼了,我就一把火烧了他们胡家,大不了大家一起同归于尽!”
刘氏心头一颤,脸色一沉,瞪着女儿,沉声呵斥:
“梅子,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不可胡说,不可胡说!”
曹小梅轻哼一声,一脸的不服气。
刘氏暗自一声叹息,脸上挤出一丝笑意,将筷子塞在丈夫的手里,劝道:
“当家的,稀饭凉了,就不好喝了,还是先吃饭,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曹述生心里难受,心烦意燥,没有一点食欲,没有动筷。
曹大山见父亲不吃,心情不好,也没有食欲。
曹小溪肚子饿了,倒是想喝,但是,瞅着绿绿的一碗汤汁,看不见一点米星子,而且,还有一股怪味,脸上露出了嫌弃。
他尝了一口南瓜粥,又苦又涩,连忙吐了,干呕几下,龇牙咧嘴,愁眉苦脸,本想发发牢骚,但是,见家里气氛不对,只得忍住了。
一家人念头混乱,心情沉重,一时不说话儿,气氛非常的压抑,让人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窒息感。
这时,曹小树怀里抱着趴在他肩膀上酣睡的小妹曹小花,一手提着一盏孔明灯,自门前的土坡,缓缓地爬了上来。
他不急不慢地进了屋子,瞅着一家人神色肃穆,心事重重的,又瞥了他们面前一碗碗的绿色汤汁,没有动筷。
他唇角一翘,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即儿,咳嗽两声,声音里带着一丝明快,问道:
“爹爹,大哥,你们怎么不动筷子呀,是不是南瓜粥又苦又涩,不好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