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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场的城门楼上早已备好了点心茶水,林书航领着赵恒与百官上去坐定。
耿南仲、唐恪等人还在相互道喜,有人说:“早听说耿大人家两位公子在殿前司的训练成绩优异,此次想必可博个领军之职,大出风头啊。”
耿南仲笑道:“哪里哪里,区区校尉,领军之位哪轮得到他?唐大人家那位听说已升了虞侯,长得又是一表人才,这领军之位当有一席之地!”
“呵呵,耿大人太抬举他了,我家那个,平时就爱舞刀弄棒,让念个诗词歌赋跟杀他头一样,胸中实无韬略,与耿大人家两位公子的文武双全可没得比,只不过是早两年进营罢了,才混到个区区虞侯之位,羞煞人也。”
群臣闹哄哄的相互吹捧着,突听得场中鼓响。
众人均知正戏即将开始,渐渐安静下来。
只见是几个教头在下方击鼓。
在军队中,击鼓为进、鸣金为退,这鼓声显然是号召殿前司的士卒们集合了。
群臣们不少都站起身来,与赵恒一起站在城头便上,脸上带着笑意朝下方看去,刚才虽是相互谦虚,可此时却都是暗暗指望着自家子嗣能在这场大阅兵中站到一个比较显眼的位置,最好是领队之类。
可不成想,一通鼓声过后,偌大个校场上,除了百来个教头迅速出来外,偌大个校场上站着的兵,竟是没比那些教头多上多少,也就熙熙攘攘百余人。
众人正觉诧异,却听有人气急败坏的从内门赶来,然后怒火中天的冲那敲鼓的教头呵斥道:“敲敲敲,敲什么敲?上个月月中时不是刚训练过吗?这还没一个月呢,又练?诚心累死你耿爷不是?”
城头上的群臣都是听呆了,上、上个月刚练过?
坦白说,这些少爷兵,回家在父母面前时,可不会说什么‘成天在殿前司睡觉,晚上出去寻花问柳’的事的。
毕竟不是人人都是高衙内,也不是每个大臣都似高求那般无脑宠溺,这些少爷兵们回家,大多都是说自己训练如何辛苦,好博取自家主母心疼,多要点银子花差花差。
因此纵是知道殿前司腐败的大臣,也绝不会想到自家儿子在这里会是这样一副德行,还以为自己儿子出淤泥而不染,是自己教导有方呢……
耿南仲一眼就认出了下方那人正是自己大儿子耿浩,居然说出如此丧尽三观的话,把他这当爹的都给累得外焦里嫩,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城头上一片安静,显然都是惊呆了没反应过来,而在校场中的耿浩却不知道这些,还道是一众教头又学以前的林冲那样搞什么临时特训,自是气不打一处来。
而那些教头早得过林书航暗中吩咐,领头的正是林书航老丈人张教头,此时呵斥他道:“击鼓三遍方才姗姗来迟,迟到也就罢了,诸多上司在此,你一个小小校尉,一个列队二不敬礼,却敢出言不逊,自称耿爷,真是反了你不成?!”
耿浩闻言一呆,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他在殿前司已经呆了有一年多了,即便是当初号称林扒皮的林冲,都没敢这样与他说过话,且便是如今的殿前司指挥使,见到他时也是一张笑脸,却不想这不知哪来的老头儿,居然敢呵斥自己?
“你这老瞎子在说什么?”耿浩终于来了几分精神,昨晚的宿醉稍稍清醒,指着张教头的鼻子呵骂道:“你知道我是谁?知道家父是谁?少爷姓耿名浩,家父便是当朝礼部员外郎,太子殿下身边的大红人耿南仲!瞎了你的狗眼敢跟我这样说话?惹得性起,少爷今天便要你的命,你信不信!”
此言一出,李纲和李若水都是有点懵,这林冲看起来可不像是个蠢人啊,怎会连这么点小事都安排不好?
哈、哈哈?这莫非还真是老天开了眼?
两人此时简直是惊喜交加,能看到这林冲、乃至群臣被当面打脸,当真是丢官也值了!
可耿南仲以及群臣此时则就是尽都被惊呆了。
这、这、这不对啊?这明显不科学啊!
耿南仲家这小子倘若事先知道今日演练之事,那就算再怎么蠢也不可能说出这么傻逼的话来。
此时稍一转念,再看看林冲带大家来参观的地点……
在这城头上,说好听点,那是为了让大家看得更清楚、视野更开阔,可若说阴谋点,这摆明了就是不让殿前司那些当兵的看到他们的存在。
这、这妥妥的是被那林太尉安排了啊!
可是,这算几个意思?
这殿前司是不是归枢密院管?这枢密院是不是他林太尉说了算?新官上任第一天,就故意让自己手底下的重要部门出如此丑闻,让自己闹个大大的笑话,就为了坑害满朝文武的子弟?
损人不利己啊这是……这林冲是脑子被门挤了、还是进水吗?
想不通,任谁挤破脑袋都想不通。
所有人此时都正懵逼着,当事人的耿南仲倒是后背瞬间就升起一股凉意,整个背心都已凉透,险些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见过坑爹的,没见过坑得这么彻底的,他此时都有些不敢去想象旁边赵恒的脸色。
果然,只见太子赵恒的脸上顿时升起了一层寒霜。
这还真不完全是装的,虽说他早已与林书航谋划好了今天的一切,知道今天就是来找茬的,可毕竟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找死的居然会是耿浩。
不管怎么说,耿南仲终究是他身边的人,而若是再算上此前耿南仲怼李纲和李若水,此时赵恒再看向耿南仲的眼神中,便多了一分厌恶,却听他儿子还在下面得意洋洋的破口大骂。
这已不是去思考到底是谁给谁做了局的事儿了。
耿南仲只觉气血上涌、天昏地暗,再也顾不得在太子面前的风度,气急败坏的冲下方咆孝道:“逆子!住嘴!”
“住你吗个鬼!”耿浩也是真耿直,正骂在兴头上,管他天王老子来了,此时也阻挡不了他的兴致:“少爷今天就好好教教你们这些不长眼的东西……”
“闭嘴!闭嘴!闭嘴!”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要不是胆子小,林书航感觉耿南仲都恨不得从这城头上跳下去扇他儿子两大耳光了。
“反了你了!”耿南仲气得脸红脖子粗,在城头上指着他儿子,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生怕耿浩看不到是他,一边咆孝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障东西!老夫、老夫……啊!”
不得不说这耿南仲也是有一手的人,几句震天怒骂,非但吸引到了他儿子注意力,把耿浩吓了一跳不敢再哔哔,紧跟着耿大人便是一把捂住胸口,白眼一翻、仰后便倒,竟是生生气晕了过去,只不知是真晕还是假晕了。
群臣此时慌忙扶住他,纷纷七嘴八舌的说:“耿大人一生正直,学富五车,却没想到生子如此,换我也得气晕了。”
“耿浩那孩子平时看着不这样啊?敢情都是在欺上瞒下,也是耿大人平日里太操持公务、无心管教,想是外面沾染的恶习。”
你一言我一语间,竟是要帮耿南仲弃车保帅,舍了他儿子,保住耿南仲的官位和名声。
毕竟耿浩骂人并非受人指使,当此时刻,众人大多都还是觉得这只是个意外,说不定是人家林太尉吩咐营舍的时候,这小子恰好开小差了呢?
平日里飞扬跋扈,今天活该碰个钉子,前途算是毁了,别殃及无辜便好,万幸……万幸的是自家那些子弟没来当这出头鸟,此时纵然其他人都未接到通知,可看了这阵仗,那也该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表现了。
赵恒见耿南仲气得晕死过去,心中对他的厌恶之意倒是稍减,想到自己在京城里落魄这些年,朝中大臣尽都向着三弟赵楷,只有这耿南仲时常与他来往,不离不弃,终还是心软了三分,说道:“来人,扶耿大人先回府休息,再将适才在场中闹事那耿浩驱逐出场,革了他的军职官身,着吏部永不录用!”
气‘晕’过去的耿南仲心里微微一松,群臣也都是大大的松了口气。
看来这事儿就这么盖棺定论,算是翻篇过去了,还好还好,只折了个耿浩,于大家无碍,就算耿南仲自己,不也没受什么连带处罚么,反而还因此得到了太子殿下的同情,也不算彻头彻尾的坏事。
林书航微微一笑,无意纠葛下去,冲下方微一摆手。
击鼓声顿时再起。
果然,有了耿浩闹这一通,消息很快就在殿前司全营里传了开了,再加上先前的鼓声就已经提醒一遍了,算是给了充足的时间。
于是这第二通鼓,效果自然与此前不同,大量的士卒熙熙攘攘的从营舍里一路小跑了出来。
北宋殿前司的组成十分复杂,除了驻扎在京城外的主力马步兵司外,还分有殿前都班直,以及这靠近皇宫大内的殿前司精锐。
殿前都班直指的是御林军,也即是此前韩世忠指挥的那支部队,人数不多,但确是精锐中的精锐。
而这所谓的殿前司精锐,则是从下级马兵司和步兵司里挑选出来的所谓‘特种兵’。
其百人为一都,五都为一营,五营为一军,三到五军为一厢,而这殿前司精锐便是一厢之数了,人数总共在一万左右,约莫四军之数。
可此时站在广场上的,却顶多只有三四千人。
这其中,恐怕少说有一两千人都是汴京城中的关系户,说这殿前司是官二代集中营,那是半点没差了。
至于剩下那一半,也绝不是真从各地抽调上来的什么精锐,而是汴京乃至各地富商们的子弟。
他们倒不是图来这殿前司赚取什么功名好升官,毕竟官二代和富二代的出路是不一样的,可在这里,他们能巴结上权贵啊……那些富二代们,守着殿前司这么个轻松地方,不得天天出营去花差花差,钱从哪里来?当然就是这些腰缠万贯的富二代们双手奉上了。
吃喝玩乐而已,花点小钱,便让自家子弟与未来的汴京权贵们打上交道,相互间称兄道弟,建立下深厚的革命友谊,且还完全不用担心被人说是行贿……这样的机会你上哪找去?全国各地那些富商们谁会不懂?那当着是一个个削减了脑袋,抱着大把的钱来买这殿前司的一个位置啊,结果人家蔡京、高求这些人还搞饥饿营销,哪怕空着位置吃那点微不足道的空饷,也绝不敞开了大门随便这些富商子弟进。
物以稀为贵嘛,你要是开出一万个位置来,每个位置你最多只能卖一百两。
可你若只有一百个位置,你能开价到十万两去……至于说殿前司人数不够之类的屁事就更不算事了。
反正打仗又轮不到这些官二代富二代们,以前遇到大检阅时,上面都会从汴京临时‘拉壮丁’似的,找些地痞流氓来临时凑数,因此看不出少人,可此时却是一眼分明,且因出来得太过匆忙,大多都未曾穿戴整齐。
好在总算是知道了城头上的是太子及百官,这些人倒是一个个站的笔直,比之平时训练时可要好上千百倍,纵是穿得歪瓜裂枣,但只要站直了,看起来也总有那么两分模样。
群臣心里都是不自禁的暗暗松了口气,看来今日之事虽是一波三折,但毕竟这些子弟们还是不蠢,知道该表现的时候好好表现。
此时立刻就有人将问题的矛头调转到攻击蔡京、高求吃空饷上去,可还不等他们将这话题聊开,太子赵恒已摆出一张臭脸,冷冷的说道:“林太尉,让他们开始吧。”
林书航一声令下,只听下方的教头们立刻开始拉着推车,将适才对方在城头下的那些兵器都给依次发放了下去。
群臣只道风波终于过去,可没想到这些兵器一入那子弟们的手中,笑话立刻就又出来了。
一杆长枪而已,只见第一排才刚发放了十几个人,竟就有半数的人居然拿不稳,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没拿稳?不是的……
那些‘滑了手’的,赶紧面红耳赤的弯腰去拾,可居然要费老大的劲,才能将这些兵器从地上拾起来,且都拿不稳,只能杵在地上,靠双手稳住。
但凡是稍微有点眼力的人,顿时便都明白这些人休说耍枪了,便是要他们端着这长枪在这广场中走上两圈,恐怕都能累出血来……
这、这搞什么名堂啊?什么情况?!
除了早就对殿前司了解通透的林书航,其他群臣,乃至赵恒此时都是忍不住有些吃惊。
赵恒是早知殿前司糜烂,可也没想到能烂成这个样子,好歹也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却连拿着兵器摆个样子都摆不动?就算是殿前司养一群猪,那也比这强吧?!
而且,以前殿前司虽未有过这样的大阅兵,但逢年过节,还是会拉去宣德门装装牌面的,也没觉得有这么差啊……是兵器的原因?
当然是兵器的原因……殿前司的兵器分两种,一种是朝廷制式的,足斤足两,那是教头们管用的武器,也是此时分发到场中的兵器,一杆标准大枪,都是十二斤的重量,但许多因年久堆积在仓库而生锈,反倒会显得更重一些。
而另一种,则就是专门为那些少爷兵们打造的‘轻兵器’了,看起来一样的长枪,用料的不同,能轻至只有六七斤,仅只现在一半的重量。
坦白说,纵是十二三斤,以一个正常成年男子的手劲,拿起来耍两下也绝不是什么问题,可偏偏这些殿前司的少爷们,那是一个个娇生惯养、十指拿出来比女人还细嫩,且一个个被富二代们捧着,酒色过度、身体本就亏空,昨晚又被林书航特意来交代放个大假,此时大多宿醉中,再用这十二斤的大枪,其结果可想而知。
眼看数千柄枪发下去,能稳稳拿住的不过才只有半数,其他的都是一副吃力状,在队伍中拿的东倒西歪,休说什么整齐操练,光是看这样子都让人感觉够够的了。
赵恒半真半演,脸色越来越铁青,群臣则是一个个脸色涨红,只因那些拿不稳枪的家伙们,大多都是他们的子弟……
就这?还想要被太子封赏?
可事情到此显然还远远没有结束,那林太尉就像完全没有看到下方士卒的窘迫一样,命其操练起来。
这可就苦了那些原本将长枪杵在地上还能勉强稳住的少爷们了,十几斤的长枪,要舞起枪花、要动作整齐划一,对他们而言简直就是难如登天。
但见原本还勉强能看的军阵,开始操练之后瞬间就变得东倒西歪起来。
有人舞不动枪的,有人舞着枪就忘了站位的,甚至有人舞得吃力,一不小心就把枪戳到前面队友身上去的……
但听下方一片喧哗嚷嚷之声、鸡飞狗跳之象,简直就像是一出闹剧,哪还有半分阅兵的样子?
李纲、李若水二人都是看得喜出望外,群臣则是一个个面面相觑,赵恒则是脸色铁青。
《五代河山风月》
眼看火候也差不多了,林书航勐然单膝跪地,在赵恒面前奏道:“太子殿下!微臣准备不周、殿前司训练疲乏,将好好一场阅兵搞成这般模样,微臣真是罪该万死!特请太子革掉微臣这太尉之职,以儆效尤!”
城头上瞬间一静。
连同李纲李若水在内,所有百官全都惊呆了。
上任第二天就请辞,这、这……你林冲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