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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行大师轻轻一叹:“逝者已矣,节哀顺变。”
又问,“尊夫人身上并无生机,想来,是某种无生命所化吧,譬如时间、空间?”
朝歌自低沉的情绪中走出:“大师果然是瞧出来了,那夜山中回头,为她而非为我。”
天行大师并未否认。
“内子乃是时光裂隙内滋生的力量体,大师您是不是难以理解,我竟会钟情于一团难以想象的物质?”
“不,我非常可以理解,倒是觉着你无法理解,为此事颇为困扰。”
朝歌陷入半响沉默,合十垂首:“的确如您说言,心中确实惶惑,还望大师解惑。”
天行大师缓缓道:“是人还是妖,是有生命体还是无生命体,都不过只是‘存在’的一种形式罢了。”
天行将灯笼收进储物戒里去,失去火光,他的面容显得冷清,“我无父无母,无眼无舌,幼年时体弱多病,畏寒的厉害,灯火是我感知最强烈的存在,可以驱散我的寒冷。不知从何时起,我钟情于火,习惯一直延续下来,才会有你们看到的瞎子点灯。”
朝歌神思恍惚,默默看着他。
“后来,我遇到一个树妖,不但驱散我的寒冷,还让我体会到了温暖,我又开始钟情于友情。这些是佛祖给不了我的,所以,我还俗了。”
“人总是各有执着。”
“而我说这些,不过是要告诉你,世间种种情感,多半来源于感知。感知到了热,感知到了冷,感知到了喜,感知到了悲,感知到了爱,感知到了恨……你应是修过佛法,‘相’之意义,无需我赘言,但凡为你所感知的,皆是‘存在’的,至于以何种形式‘存在’,真的重要么?”
“真的不重要么?”
“你觉着重要,它便是你的心头血、眼中刺。你觉着不重要,即使于他人重过千钧,那也是他人的心头血、眼中刺,又与你何干呢?”
朝歌懵然浮于星海,怔忪间似有一番领悟,眉目中的愁苦渐渐消散,行礼道:“多谢大师点拨。”
天行再叹气:“你颇有慧根,不过当局者迷,而我,又何尝不是……”
他言罢,拂袖下沉,继续打量界域结界。
朝歌追随过去,问道:“恕我冒昧,大师是怎样找来赤霄的?”
简小楼正在体悟天行那一番“通俗易通”的话,听见“赤霄”抖了个激灵,被她蒙对了,还真是两百多万年前的荒古赤霄。
“赤霄?”天行大师显然是不知情的。
朝歌提及赤霄,似乎只为试探,见他不知,揭过不提:“这一处界域极为隐蔽,若非知晓大致方位,鲜少会有人进入乱流中来。”
天行大师道:“我在寻找适合木灵生存之地,越是光怪陆离,越是要探。”
朝歌重复:“木灵?”
天行大师将雪中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朝歌喃喃自语:“我在后世,从未听过沙漏法宝和沙萝一事。”
“后世?”
“我来自两百万年以后。”
朝歌也将自己的故事和盘托出。
天行大师点头:“原来如此。”
屡屡从朝歌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简小楼表示自己无法理解,当然,在她认知中,无论朝歌还是天行大师都是值得信赖的。
但他二人总共才见过两面,彼此很了解么,推心置腹到这种程度?
不懂这些大神们的考量。
“木灵……”朝歌沉思良久,眉心微蹙,应是想到了什么,“此时赤霄内灵气稀薄,你我结伴下去一趟,如何?”
“正有此意。”
两人一拍即合,破开界域结界进入赤霄内部。
没有被裂天弓破坏掉保护层,星力进不去,“气”无法达到同化,两人入内都不敢使用法力,直直向下掉落。
临要落地时,朝歌化了龙,龙尾将天行大师一卷,安稳着陆。
天行大师道了声谢,环顾四周:“不是灵气稀薄,是没有灵气、没有生物。”
朝歌踟蹰着道:“五行流转不太正常,不适宜生命体生存?”
“是的,看来被令公子改造过。”
“我家小子第一次来时,只是灵气稀薄,有人类存在。”
“如此说,令公子抵达之前,已有人来过?”
“我与大师不就是么。”
简小楼听着他们讨论,随着天行的视角窥探一番,身为一个赤霄土著,她根本分辨不出这里是哪个区域。
两人边走边分析。
“大师现在要去哪里。”
“四处走一走。”
“去一趟太息林地怎样。”
“可以。”
尽管不知方位,太息林地位于赤霄最东面,一路向东,肯定是会到达的。横亘着茫茫东海,虽不能飞行,朝歌身为龙族,又岂会难倒他。
天行侧坐于龙背,朝歌驮着他渡海。
简小楼当年前往太息林地,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朝歌比她还要慢,足足耗费一年。
应该与赤霄的水灵力有关。
此时的太息林地,尚是一座广阔海岛,地势起伏平缓,植被荒芜,一棵树也没有。裸岩是深红色的,远远望去,如一颗熠熠生辉的红宝石,镶嵌在蔚蓝的海洋中,而非后世漂浮于东海之上的悬空孤岛。
两人登岛以后环着海滩走了一个圆。
天行大师罕有的显露出一丝欣喜:“星域世界若真有一处地方,可令木灵迁徙生存的话,必是此地无疑。”
这正是朝歌邀他前来太息林地的原因:“时光提取过我儿媳妇的记忆,往后太息林地栽种着九重林子,那些树木十分古怪……”
天行眼中燃起一簇微光。
太息林地?
不会吧?
简小楼一路看着天行寻找栖息地,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赤霄身上去,毕竟赤霄这处隐藏界域,与浩瀚的星域相比,实在渺小的不值一提。
大概被囚禁在眼珠内太久,简小楼的脑子糊糊涂涂,都有点不太好使了。
太息林地生活着两个种族,一个神木族,一个先知族,而且整个太息林地被九重林包裹,那九重林非常可怕,树木是会吃人的……
难道雪中生的木灵种族,真的迁徙来赤霄了?
迁徙在太息林地?
朝歌半蹲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稍稍用力,便碎在他掌心里:“五行有异,石质松软,恐怕栽种不了树木。”
天行点头:“所以需要改造。”
“以沙萝改造?”
“自然不是,沙萝的改造是毁灭性的,一旦出错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
“那……”
“有希望就好,其它,我再慢慢想办法。”
朝歌丢掉石头碎屑,取出一块黑帕子擦了擦手:“大师,根据赤霄的历史,在两百万年后,我家小子与素和会寻来赤霄,那时赤霄灵气稀薄,人烟稀少,素和将在太息林地种下自己的聚灵树,太息林地最终成为赤霄灵气的源头……”
天行大师道:“你是想要告诉我,木族迁徙至此,这个历史不是我完成的,而是令公子与素和完成的。”
“那还需要两百万年,雪中生前辈的种族,等得了这么久?”
“空间与空间,在时间维度上是不对等的。”
“恩?”
“阿生讲给我听时,我也是一知半解。抛开这一点,木族的寿元极长,阿生说他的世界即将枯竭,那个‘即将’,应该非常漫长。再不济,只要树母不死,他们的种族就不会灭绝。”
天行大师担心另一件事,“你可否详细讲给我听一听,关于令公子,关于素和。”
朝歌便将所知详述一遍:“素和在太息林地种下聚灵树后,又过了差不多两万年,我家小子同素和在赤霄内展开一场死战,两人双双陨落,陪葬的,还有无数外来修者,被赤霄后人称为‘赤霄天变’……”
天行静静听着,问:“他二人为何打起来?”
朝歌抬头望天:“不清楚,我不了解我家小子,不敢揣测,但我了解素和,以那孩子的秉性,若不是我家小子杀了他全家,他不会出手。莫说岁月催人,我是活了几万年的人了,大师您二十一阶,活的更久,我们的秉性,是否随着岁月变迁变化的很夸张呢?”
“那你有何揣测?”
“我认为,我家小子可能是自杀的。”
“自杀?”
“他不死,赤霄不存在,我儿媳也不会存在。”
“为了跨越时间,转世再续前缘?”
“无奈的是他不想转世,整个后半生,一定都在想办法。”
朝歌背着手,满面愁容,愤懑道,“逆鳞拔了,他的死是事实,无法像我一样做出假象,想要不入轮回,规避轮回体系,哪有那么容易。臭小子异想天开,纯粹是在刁难他老子。”
天行大师疑惑:“你的意思是,令公子为了他夫人,根据业已知晓的历史,故意触怒素和,似你说的,杀死素和阖族,逼迫他向自己出手,从而创造出赤霄天变?”
朝歌锁眉摇头:“我不相信我家小子会是这种败类。”
天行大师对素和十分感兴趣,句句不离他:“素和种树时,那株聚灵树也才养了几千年,一株几千年份的聚灵树,滋养整座赤霄大地,使得此地修士最高可修炼到化神境,有可能么?”
“我也想不通,莫说他那株聚灵树,是从金羽死树上掐下来的一株幼苗,即使将金羽的聚灵树整株搬来,也达不到这种效果。”
朝歌低头沉吟,“我猜,素和并非战死,在‘赤霄天变’的假象下,他耗尽一身修为灌入聚灵树内,以他十九阶火凤之躯,改造一个小小的赤霄世界,还是有可能的。”
天行大师认同他的推测:“再加上那些一同死在赤霄的修者,足够了。”
原因呢?
简小楼听着他们分析,头头是道,很有道理的样子,只想问一句原因呢?
倘若赤霄天变是夜游同素和联手布的一场局,夜游的出发点虽然很欠打,简小楼不得不承认确有这个可能。
而素和耗尽自己的真元,去改造赤霄的地貌,他图什么?
又为什么?
天行大师问了出来:“素和修炼到十九阶,极为不易,且前途无量,为何要放弃自己的生命?为了成全朋友?”
“有可能,素和那孩子重情重义。”
“不可能。”
“恩?”
“若是令公子值得他赴死,那么令公子绝不会同意他赴死。”
朝歌微微愣。
没错,即使素和脑残了,夜游也一定不答应。
简小楼认为他们的推论不成立。
朝歌冥思苦想,看得出来,这个问题困扰了他许久。
真是个操心的命,不去称王称霸,只做过一个小夜潭主实在可惜了。简小楼挺佩服朝歌,时光都给他带来两百万年前了,依旧闲不下来。
即使给他想通了,琢磨透了,两百万年以后的事情,他还能插手不成?
天行大师似在引导他:“素和喜欢那位简姑娘?”
“没有吧。”
“那他喜欢令公子?”
“更不可能。”朝歌略有沮丧,似乎放弃了,“大师方才点醒了我。假设素和喜欢小楼,或者他是断袖,愿意为心之所系赴死,我家小子也必定不允。素和没有必死的理由,两人联手布局的推论不成立。”
“也不尽然。”
朝歌不明所以的看向他。
“如果以我的能力,改造不了赤霄的地貌,只能等待素和出生,以他业火凤凰之躯,注入力量进入聚灵树,改造赤霄,使太息林地适合木族生存……”
天行大师顿了顿,微笑道,“那么素和此人,或许是我的转世。”
他说完这句话,天地仿佛都安静了。
给简小楼一面镜子,她一定会在镜子上看到一个扭曲了五官的、全新的自己。
不必了,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朝歌。
短短一息,朝歌那张英俊的脸扭曲好几次:“大师这玩笑开的……”
“不可能么?”
“大师是没见过素和。”
“不像?”
“八竿子打不着。”
“入了轮回还和从前相似,那便不是轮回,而是重生。”
总之朝歌当成笑话听了去。
珠子内的简小楼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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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空旷荒芜的太息林地住了下来。
朝歌储物戒中存有“未来”飞舟,恰好拿来当做房子使用。现如今的时间节点上,星域造出了飞舟,却极是简陋,他在外头从不敢取出来使用。
天行对未来之物并未表现出兴趣,不进船舱,只坐在甲板上。
两人研究赤霄的地貌、五行、“气”,一研究便是好几十年。
天行越研究,越是认定赤霄是他一直苦寻之地,他尝试改变地貌,办不到。
“看来,你所知的历史为我指明了道路,需要业火凤凰与聚灵树。唯有聚灵树可以改造地貌环境,而灌注强悍力量进入树内,树不崩坏,唯有养树的那只凤凰。”
“那便等着素和出世吧,至此,大师终于了却一桩心事。无论素和出于什么原因,终究是做到了……”
“我得转世为素和。”
“……”
朝歌仍是当做笑话。
**
然而简小楼震惊的发现,天行不是开玩笑。
他开始着手研究星域的轮回体系。
关于轮回,朝歌已经研究了许多年,天行认同朝歌的研究结果,在他的研究上不断推演。
渐渐地,朝歌终于相信他是认真的,百般劝阻:“大师,您没有必要入轮回,赤霄天变是个既定事实,素和总会……”
甲板上铺满了竹简、羊皮卷、宣纸,天行闭目慢条斯理地道:“我不知便罢了,如今我知道了,我只问你,若我不努力轮回成素和,你敢保证你所认识的素和,还是那个素和?”
“但是……”
“这好比你当年初遇素和三人,你得知你会有个孩儿,你以为你顺其自然一定会有个孩儿,最后呢,不还是你‘决定’生,才有了夜游?”
“不过……”
“从‘赤霄天变’来看素和的所作所为,只能是我的转世。如此一来,他有了必死的理由,因此理由,你家小子不会拦他,两人方可联手布局。”
朝歌不知是被洗脑了,还是被说服了:“好,我承认素和是大师的转世,那么大师也没必要研究什么,入了轮回自会转世成为他。”
天行大师仍是那句话:“我若不‘主动’成为他,你可敢保证我一定可以成为他,成为你认识的那个素和?”
朝歌无言,他曾为创造历史努力过,自然明白天行的担心不是多余。
他叹了口气:“转世之后再死一次,大师,真的值得么?”
“你曾后悔过么?”
天行手中不停,继续在纸上推演,淡然道,“这些年,我常常在想,若是当年我与阿生恳谈,一次不成谈两次,两次不成谈三次,劝他暂且收手,我陪着他再去寻一寻,多寻一寻,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呢……可我没有,他态度强硬拒绝了我的规劝,我便觉得他无药可救,站在大义的位置,听从师门吩咐出手对付他……”
“大师……”
“他当日喝了我的因果茶,送了他的命。茶是我递给他的,我得负责到底。我六根不净,贪恋红尘烛火,以我此生修为渡他一人,值得。”
朝歌咽下喉咙里的话,不再劝了。
……
简小楼始终不敢相信天行和素和之间会有什么关系,但朝歌加入了他的阵营。两人从外界带来一些灵植,开始在太息林地小面积栽培,稍稍改变赤霄地貌。
剩下的时间,两人全拿来研究轮回。
眼珠子的力量越来越弱,“黑屏”的频率加速,有时只能听到声音。
断断续续,简小楼大概明白他们在研究什么。
星域的轮回体系,一旦死去,立刻会被轮回卷进一处虚空世界,所有灵魂体都漂浮在虚空内,经受轮回体系的“切割”,切掉天魂和地魂,只保留一半命魂。
如果发现残魂残损过重,无法转世,就会被“销毁”。
轮回体系不会分辨善恶,有的灵魂体转世的很快,比如凡人。
有的灵魂体却需要非常长的时间方可转世,比如高阶修士。
他们的天地命三魂融合程度极高,“切割”困难。
所以一些大能转世后,前世的记忆或者力量或多或少还会保留一些。不过多入几次轮回之后,再厉害的大能,也被“切割”的差不多了。
看上去“转世”似乎是随机的,唯有等人转世以后,通过他上一世留下的一缕气机,追寻他转世去了哪里。
然而这样一套精妙、庞大、复杂的体系,必定是遵循着一定规律在运作。
简小楼不知他们是怎么推演的,素和曾在朝歌的飞舟上住过,舱内留有素和的东西,真让他们推演出了一条路径。
只要天行在某个方位、某个时间死去,他的轮回路径,就将指向素和。
不过时间跨度过长,十分冒险,未必成功。
*
随后不知过了多少年,应是多少万年,对于简小楼来说,不过眨了几下眼。
因为眼珠子没有影像了,只偶尔传出声音。
——“贤的这颗眼珠、幻灵天书、灯笼,便请你帮忙照顾。”
——“天行,一旦入了轮回,你将不再完整……”
——“夜游想要保全自身,不入轮回,是因为时间的彼岸有人在等他。我的彼岸空无一人,轮回以后,我还是不是我,有什么关系?”
声音消失。
等再次响起时,竟是“时光”的声音,不,是殷红情。
——“师父,如果您不喜欢徒儿,为何整个储物戒内都装满了徒儿的画像?真的只是徒儿误会了不成?”
——“那是你师娘。”
朝歌?
简小楼惊讶,殷红情竟是朝歌的徒弟?
正八卦,声音却再度消失,这眼珠子关键时刻总是掉链子。
她在珠子内壁拍了拍:“还能不能行了?”
真被她拍出动静来,可惜已经不是之前的场景。
——“阿情,你只需完成我嘱托之事便好,将那柄剑传给第五清寒,不必寻我的转世,你寻不到。”
——“一年寻不到,徒儿寻百年,百年寻不到,徒儿寻万年……”
——“我将散尽神魂,归于天地,不入轮回。”
——“为、为什么啊师父?!”
——“因为……时间的彼岸无人等我,轮回没有什么意义。”
——“怎么会没有意义……师父?师父?师父啊!!”
朝歌应是走了,渐渐地,简小楼只听到殷红情的哭声在山谷中回荡。
这颗眼珠,朝歌留给了殷红情。
雪中生之前说殷红情喜欢她师父,奈何她师父收她为徒,只是因为她长的像她师母。
原来这个师父是朝歌,师母是时光。
可不是长得像么,时光进化成为人类就是复制的殷红情。
不过朝歌一开始收殷红情为徒时,估计没有考虑太多,应该只是为了睹人思人,毕竟相像的人多了,殷红情的长相还是挺大众的。
慢慢却发现殷红情竟真的是问情剑主,她手里的问情剑,是这场因果中一个重要“道具”。
朝歌当时内心肯定是崩溃的。
没有办法,只能嘱咐殷红情前去西北,将问情剑传给第五清寒,不然这个因果就要断绝。
殷红情动身太早了,抵达西北时,第五清寒还有很久才会出生。
她便在法宝世界建立太阴王朝,成为女王。
可惜这破眼珠子,该亮的时候不亮,该黑的时候不黑。
简小楼很想知道殷红情的过往,幸好她掌握了新技能,没动静就在内壁使劲儿拍。
——“金羽,我可以死,此剑绝不可断!你必须重铸,必须传给第五清寒!你发过心魔誓,你答应过我,你断不可食言!”
……
——“孩子,我将你封印在这颗珠子内,送你去异世……”
珠子的确没有什么力量了,殷红情漫长的一生,简小楼只听见一些简短的话语。
原来殷红情当年算出大限将至,距离第五清寒出世,仍还有很远的距离,为了完成朝歌的临终嘱托,保证整条因果链不断在她手中,她将问情剑交给了金羽,逼迫他立下心魔誓,将问情剑传给第五清寒。
金羽却拿着那柄剑亲手杀了她。
以殷红情的修为,没有那柄她自己养的剑,根本杀不死她。
她的死,也算是她自己一手促成的。
她诅咒了戚绍元三人此生无法离开法宝世界,却没有诅咒金羽,就是为了让金羽将问情剑继续传递下去。
而金羽并没有食言,最终修补好问情剑,暗中传给了第五清寒。
第五清寒得了“大机缘”,这才有了之后的故事。
不过,殷红情虽然魂飞魄散,腹中的孩儿却没有死,被她送去了异世界?
等一等,简小楼直到这会才反应过来,殷红情不是自己的前世吗?
自己除了弯弯以外,还有个孩子在异世界?
少顷,简小楼知道自己搞错了。
因为眼珠跟着殷红情的孩子,一起进入异世界,融入神魂中,轮回好几次。直到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简小楼的心开始狂跳,是她没有穿越前在地球时的声音!
自己不是殷红情的转世,而是她的女儿?!
怎么会?!
简小楼疯狂的拍着内壁,她得亲眼看见才行!
——“这!一个异界灵魂,在我们这里轮回十世,直到现在才发现?”
——“是啊,竟可以走过奈何桥。若非自杀,得下狱受刑,发现生死薄上没有她的气息,还查不出呢。”
——“竟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现在该怎么办?”
——“打哪儿来的,送回哪儿去。”
——“好主意。”
忽略这些声音,简小楼咬着牙龈在小黑屋里仍拍个不停,终于她眼前豁然开朗。
眼珠子再一次有了影像,深夜里,视野受阻,只知自己宛如一片浮云,飘荡在空中。
一直在飘荡,没有方向,缓缓流动。
如今究竟是在哪里?
是赤霄吧?
当年死了之后,依稀记得就是这么漂浮在赤霄的,飘着飘着,飘去了简家上空,抢了小黑的肉身,成为“简小楼”。
现在眼珠子藏在“自己”的灵魂里,她看到了“自己”的记忆。
简小楼终于明白了,殷红情果真是她母亲,临死前将她封印在眼珠子里,送去异世界,也就是地球。
自己在地球自杀之后,被地府官员发现原来是个偷渡客,而非地球土著,又被遣送了回来。
原来不是穿越,而是魂归故土啊。
幸好当年自己记忆不深,不知作为孤魂野鬼的感受,竟是这样荒凉恐怖,不然必定留下心理阴影。
飘啊飘不知飘了多久,余光瞥见南面黑云中有一抹红光,流星一般快速朝自己的方向移动。
简小楼转了视角望过去,渐渐地,呼吸凝滞,是她的红莲?
看方向,是从南灵洲迦叶寺飞来的。
对啊,今夜是素和转世的日子。
简小楼双手扒着内壁,目不转睛的盯着红莲,想流泪却没有眼泪可以流。
她在等待与红莲擦肩而过,岂料红莲近她身之后停止向前,围着她打圈转着,可惜挡不住灵魂飘荡的步伐。
倏然,红莲内抽出一抹身影。
如瀑的红发披散在白衫上,似血落雪间,红的怵目惊心。
素和落在她面前,缓缓抬起右手,红莲内丹化为十八瓣莲灯,被他提在手中。
刷!
他身上的气机引动天地之息,乌云翻滚,雷链骤然划破夜空。
寒风凌冽,暴雨倾盆,素和白袍翻飞,周身凝聚着红光,豆大的雨滴落在光上便消失不见。
他徐徐转过身,一手负后,一手提着莲灯踩着黑云向前缓步行走,口中稳稳念道:“凝精聚气,魂归来兮,魂归来兮……”
这是什么?
招魂词?
为何要念儒家的招魂词?
重点不是词,而是光,简小楼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追逐那盏莲灯在黑暗里散发的红光。
雨夜中,追逐着,听着他的“魂归来兮”穿梭一城又一城,越过万家灯火。
最后,他提着红莲灯停下脚步,转过身:“小楼,到家了。”
她往下一看,下方院中忙进忙出的,正是简家的仆人,她都认识。
廊下鸟笼里,还有她爷爷养的那只八哥。
再抬头去看素和时,只见他脸上的平静层层皲裂,绷紧薄薄的嘴唇,向后仰了仰头,像是努力在控制自己的情绪。
周围是一片迎接新生命的忙碌声,他终究没有忍住,嗓子眼儿咕哝了下,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无声落下。
“小楼,我们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