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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证物证都有?”卢栎眉梢微微挑起,“交给府衙了?”
“哪啊,”沈万沙抛出一个‘你太天真’的眼神,“庞氏说害怕被侯夫人追杀,求府衙大人立时审案,大人什么时候审,她什么时候把证据拿出来。”
居然还敢与衙门讲条件,这庞氏也是够胆肥。不过事涉先帝亲封侯爷之死,衙门也不能不当回事。卢栎想了想,问道:“府衙立案了?”
“衙门的人都是人精,这一立案,庞氏之言是真的也就罢了;万一她胡言攀扯,侯夫人过堂,事情传的沸沸扬扬,于声名有损,张家能饶了他们?”沈万沙懒洋洋啜了口茶,“这些堂官商量后,决定暂不立案,先到侯府拜访调查,问一问这崔洛死之前之事。”
再根据问到的内容,决定立不立|案。
卢栎了然:“时间可定了?”
“就在明日。”沈万沙看着卢栎,双眼放光,“你得去吧?咱们一起!”
卢栎点点头。不管是为了案子,还是为了私交,他都得去看看。
……
沉吟片刻,卢栎又想到一个问题。侯府再差,安全还是有保障的,尤其张氏寡妇身份比较敏感,对门户看的很严,庞氏是怎么跑出去的?而且她还受着伤,理应行动不便。
他提出这个问题,沈万沙笑的更开,声音拉长别有深意:因为有人帮忙啊。
帮忙的,还是府里身份不算太低的主子——崔洛庶长子崔杰。
要说这武安侯崔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看着倒是人模狗样,挺能糊弄人,其实并不是什么谦谦公子。
穷人乍富,就算有传承世家崔姓嫡枝的帮忙,骨子里还是有积年形成的坏毛病的,比如:好美|色。
崔洛小时候没怎么读过书,日子混的很苦,每每做梦幻想的,无非是说书人嘴里的香|艳美事,每每与命运对|抗的发苦时,心里都在发狠:等老子有钱了,必要睡遍天下美人!
卢栎差点喷茶,笑出声来:“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别人传的小道消息……”沈万沙瞪了卢栎一眼,“不许打岔!”
“好好,少爷请讲——”
沈万沙又开始接着说。
张三娘是上京名门,族史不如以前的五姓七望悠久,但在上京也非小户。她的人又温雅端庄,和气淑贤,追她的人能从上京大门排到真定,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东西,张三娘竟然看上了崔洛。
崔洛追求张三娘时,已经跟着上京崔家的夫子学了不少东西,装装样子还是够的。伙子长的不错,见到张三娘会脸红,也会适度表达心内热情,他还非常专一,喜欢张三娘就只围着她一个人转,就算有一群美人坐在身边,他看都不看一眼。
沈万沙点评:“这是故意憋着呢!崔洛根本就不是什么柳|下|惠,他当时就是想娶一房好老婆,张氏是上京之花,名门之后,娶到她方显的他本事大么!”
少爷情绪亢奋,甚至还甩扇子拍桌子,卢栎吸取上次教训,没有打扰。
沈万沙表示很满意,继续往后说。
说这崔洛演个戏也不难,有男女大防隔着,他与张氏本就没几次见面机会,于是一来二去的,这事就成了。
张氏嫁与崔洛,崔洛得瑟了很久,与张氏也算和谐,两个人过了一阵举眉齐案,郎情妾意的好日子。新鲜劲过后,崔洛一看,侯府有了;人生大事——媳妇也解决了,还解决的非常不错;其它的事,有大才子宴安帮忙操持,他这人生简直太美妙,再没什么值得发愁的了……
得,那就照着自己心意过呗。
他开始睡府上的丫鬟。丫鬟睡的没滋味了,他目光调向府外,楼子里的姑娘,暗窠里的娼|人,别人的媳妇,良家的少女……但凡别人没有推拒意思,他都不挑,见谁都能睡,有那可心的,只要不是操|皮|肉生意的,他也都纳在身边。不过他也知道分三六九等,良家的少女,就纳入府里,那破过身的寡妇或者年纪大的,他就置个外宅……
张氏肯定不高兴,但崔洛有原因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入门两年,连个蛋都没下,他不能对不起祖宗。
当然原话可能不是说的,但意思没错,就是这么伤人。
无子对古代女人来说,那就是无法言说的痛。虽然张氏还年轻,不一定就不能生,但她不能挡着崔洛延续骨血,全天下的男人都可以纳小,她说不出不允许的话。
崔杰就是这么诞生了。
崔杰生母是个通房丫鬟,身份不高,心思还重,怀|孕时藏着揶着,直到五个多月肚子藏不住才露了出来,营养就没怎么顾好,然后儿子是生出来了,她也没活了,大出|血死了。
张氏当时心中有气,不愿意养这个庶子。再者大家大户养孩子也不是都得主母亲自来,请几个奶娘,拨几个丫鬟,恩威并施,主母再时不时问两句,只要家里规矩重,没人敢动小心思,孩子本身身体不算太差,一般都能养活。
当时庞氏已经进府了。她心眼活,又惯会撒娇卖乖,为了勾着崔洛,她时不时去亲自照顾这个孩子,让他看到她的好……
于是崔杰慢慢长大,虽然资质不怎么好,但对庞氏,是有几分感情的。
庶长子身份再不好,也占着一个‘长’字,崔洛对崔杰还是比较关爱的,崔杰不差钱,早前先结了些人脉,送庞氏出府,他还真做的到。
“侯夫人就没处置崔杰?”
沈万沙‘啧’了一声,一脸‘小伙伴你还是不了解深宅大院’的遗憾,“有钱有人脉,做过的事可以推脱不承认嘛,就算侯夫人猜到滔妥妥就是他,帮他办事的人咬紧牙关不吐口,谁也没办法不是?这又不是什么必须得死的罪过,至多不过挨顿板子,顶了天被卖出去……只要银子给够,小意思么。”
卢栎表示了解,有钱能使鬼推磨,世间太多事可以许以利益。崔杰不认错,张氏问不出证据,便不能明面上罚他,真想治,迂回着来吧。
……
沈万沙在卢栎这里泡了一下午,直到夕阳西斜欲要落山,外面温度降下来了,才与他道别归家。走前约好了时间,明日一块到武安侯里盯着衙门的人问案。
夜里赵杼回来,卢栎把此事与他学说了一遍,问他有没有时间,要不要一起去。
赵杼想想第二日倒是没什么事,亲吻着卢栎额头,答应了。
卢栎看出他情绪有些低落,推开他问怎么了。
赵杼很有些感动,媳妇都能看出他高兴还是不高兴了?他也不瞒着,说那日在朝阳大街上偷袭卢栎与沈万沙的黑衣蒙面人,死了。
那天那群人不少,若不是赵杼与赫连羽及时赶到,卢栎与沈万沙许要吃大亏。因要保护平民,卢栎手下没办法抓到太多黑衣人,最后只得了一个活|口。
这个活|口还特别扛刑,到最后也只招说,他们的确是为掳卢栎而来,问他为什么,他不答,只说是上头命令,问他上头是谁,他就闭了嘴,扛刑也不说。
今夜这个活口死了,死的非常突然,赵杼很不满意,这还什么都问出来呢!
不过有一点,他肩上有纹身,纹身样式很特殊,赵杼在边关时看到过,是西夏人特有的……
卢栎摸摸赵杼大头:至少咱们知道他是异族人啦,即是异族人,没准与藏宝图有关。
赵杼被摸的很舒服,很快情绪归来,压住卢栎河蟹了一把。
……
第二日,卢栎与赵杼收拾准备,还没出发往武安侯府赶呢,府衙的人就过来请了。
卢栎看着那差吏对赵杼恭敬磕头行礼,说未立案,府衙只派了个李姓推官,因庞氏日前在侯府叫破此事时,平王正在现场,遂特别请他前去见证。
当然,王爷贵人事忙,若没时间,下面人也不敢有二话。
卢栎便明白了,这群人还是怕事闹大压不住,想请尊大佛过去。能请去,就万事照平王意思来,不管什么样结果,他们也不用担责任;不能请过去,好歹礼数上讲的通,平王不会记恨他们。
其实赵杼真不是小性子,外面人都把他妖魔化了,好像一不如意,他就要发狂杀血似的。本来就商量好要去,卢栎猜赵杼就算知道下面人的小心思,也不会有什么情绪。
果然,赵杼颌首,面色肃然,“本王稍后会到。”
并不挑剔,也不会给人难堪。
……
二人吃完早饭,换好衣服,走到武安侯府门前时,沈万沙正好到,三人便一起进去了。
今日赫连羽连未来,大概太忙,也或许沈万沙根本没同人讲?卢栎偶尔会同情赫连羽,少爷哪哪都好,就是对情爱一事不甚上心,他看得出来,赫连羽是恨不得粘在沈万沙身上,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带够的,可少爷会觉得烦……
他们一到,正事立刻开始。
侯府正厅已摆出小升堂的架式,李推官恭敬请赵杼坐在尊位,他自己坐到案后摆架式问供,张氏坐在下首,庞氏跪在厅中。一应准备好,李推官惊堂木一拍,问庞氏,“你告侯夫人张氏弑|夫,可有证据!”
庞氏狠狠瞪了张氏一眼,跪趴在地上,“有!侯爷死前后整整一日,府中戒|严,任何人都不能动,没张氏吩咐,谁敢往外走立时杖|毙,直到上京崔家宗妇过来,与张氏关门密谈一个时辰,府里才开始挂出白幔治丧,道侯爷已死,难道不可疑么!”
“只这一点……”崔推官面色肃冷,“可说明不了什么。”
“当然不只这一点!”庞氏喘|息几声又道,“侯爷尸身刚下葬,张氏立刻发卖了贴身丫鬟小南,小南办事麻利,很是忠心,并没有犯什么错,为什么张氏要将她发卖?我当时也是不知,后来再见到小南,细细问起,她方才说道,侯爷死前,张氏使她买了很多砒|霜!”
“小南说出了药铺名字,我着人去问,那药铺是百年老铺,声誉甚好,虽然过去多年,很多记录也未丢去,很是详实。我请其翻找旧年砒|霜买卖册子,说出大略时间,伙计果然找到,小南当时买了足足五钱砒|霜!”
“五钱砒|霜啊,别说耗子,活人都够毒死一群了!砒|霜,小南,张氏,侯爷之死,单看好像没联系,但只要往细里想,谁都知道有事!”
庞氏咬着牙,每个字都说的极大声,“我深知事关重大,一旦走露必死无疑,张氏不可能饶了我,便悄悄把小南藏了起来,大人若不信我,只管现在宣小南上前!”
厅内瞬间十分安静。
沈万沙咂舌,悄悄与卢栎说话:“还真有事啊……”
卢栎看了看下首端坐的侯夫人张氏。张氏自始至终腰背笔直,眉目端肃,阳光透过窗格落在她脸上,她唇角紧抿,下巴精致,整个人坐在那里,就是一幅画。
岁月好像对她格外怜惜,阳光下这抹身影,有少女的美好,也有少女身上没有的,经历时间沉淀的安静自若,两厢揉在一起,有种惊人的魅力。
卢栎觉得她好像一点也不紧张,只是冷眼看着这出闹剧,淡定又超脱。
……
庞氏即说有证人,当然要过堂问问。李推官一下令,马上有差吏问了庞氏地址,前去找人。
小南来的很快。她眉眼普通,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看起来好像过的不大好,一进来就‘扑通’跪下,与李推官叩头行礼。
李推官拍了下惊堂木,“庞氏状告侯夫人张氏弑|夫,说崔侯爷死前,你曾奉夫人令,去药铺买了五钱砒|霜,可是如此?”
小南抖了一下,“是。”
“侯夫人可有说这砒|霜是用来做什么的?”
“说是药耗子……”
“你可曾见过侯夫人用砒|霜杀|人?”
“没……没有……”
“即是没有,为何同庞氏说侯夫人弑夫!”
小南头磕到地上,“奴婢没有亲眼见夫人弑夫,可这买砒|霜的时间,还有不容分说将奴婢转卖……奴婢不是傻子,便猜有问题。奴婢本不欲与旁人说的,只是年前偶遇庞姨娘,庞姨娘心好,见奴婢过的不好,便拿银子接济……庞姨娘以前最得侯爷爱重,二人之间情谊最深,奴婢便将这些话与姨娘说了……”
李推官听完,沉吟片刻,转头问张氏,“夫人怎么说?”
张氏看了眼小南,“这丫头当时做错了事,行为不端,我将她撵走,她对我有恨。”
也就是说,丫鬟小南对张氏不满,戴着有色眼镜看人,故意攀污。
庞氏指着张氏尖叫出声,“你不就是见不得庶子好!小南与杰儿相好,一个丫鬟,与了杰儿便是,你却偏偏故意拆散,将小南转卖,还怪别人对有恨,别人不应该对你有恨么!一个姑娘家,终身最重要!”
说完感觉自己话有些偏,庞氏赶紧往回拉,“幸亏小南品性纯良,不与你一样长了副冷酷心肠,说话从来凭良心,绝不会恶意攀污!”
杜妈妈最看不惯庞氏得瑟,见李推官没说话,平王一行人也没有插话意思,站出来道:“姨娘总算说对了一句,说话要凭良心!”
她直直盯着小南,“你喜欢大少爷,可知大少爷看不看得上|你?你是长的美还是哪里特殊?你好好用自己脑袋想清楚,是因为你是夫人贴身丫鬟,与人家有用,人家才看上你了!你要背主,咱们能治,可夫人心善,不想一个大好年华的姑娘这么陷进去,你虽不美,可手脚麻利也有上进心,去了别人府里当丫鬟,像以前一样做事,总有欣赏你的人,再不济,嫁与平头百姓也能得个好日子,夫人这般苦心,你不感恩便罢,却来倒打一耙,真是好丫头!”
“杜妈妈真是好一张利口,说的跟真的似——”
“好了!”他推官一拍惊堂木,问张氏,“可以叫崔杰过来问话么?”
张氏颌首,“可。”
于是崔杰就过来了。崔杰相貌还不错,只是一双眼睛长的太过灵活,给人印象有些不好。
李推官指了指小南,问崔杰认不认识,崔杰答:“认识。”
再问是否与丫鬟相好,是否见到张氏下毒弑夫,他目光游移片刻,“我不觉得小南是品性不端之人,当年之事也是我冒失了,真喜欢,可直接与母亲讲,自己凑上前却是不对……夫人有没有弑,弑夫……我没看到,不敢随意回答。”
他话音一落,庞氏直接骂出声,“你这个绵软不争气的,等着让夫人欺负到死吧!”
……
沈万沙看着看着,眉毛皱的死紧,凑过来压低声音,“这证据……好像也不太硬?而且她们是不是有点跑方向?”
卢栎点点头,看着张氏身影,微微叹气,“是,但庞氏这么闹,于夫人很不利。”
证据不算多,但气氛已经炒上来了,现在是没问出什么铁证,但小南能被庞氏说动,崔杰看似不偏不倚不敢随意说话,实则倒向庞氏这一边……庞氏能得到他们两个助力,可能也会有其它助力。
今日这番场景,庞氏明显筹谋已久,准备不会少,只要一个接一个问下去,没准就会出现有人‘亲眼看到侯夫人下毒了’,只是当时害怕,不敢说……
卢栎有点着急,考虑是不是要站出来说点什么,被赵杼按住了手。
“嗯?”他转头看向赵杼。
赵杼冲他摇摇头,“且先看着。”
卢栎随着他的视线看向张氏,见张氏还是一如既往,淡定安然,一点也不紧张不担心。她不可能看不透庞氏动作,可她还是如此……
是不是有准备?
卢栎认真回想,张氏是个聪明人,聪明又有主见,只是示于人前的形象总是温婉端庄,对有些事又极不在意,所以让他有她被欺负了的错觉。
古代,一个寡妇,能独自支撑偌大侯府,能为儿子谋算好前程,能让整上京城的人不小看,不欺负……是很厉害的。
卢栎明白了赵杼隐意,缓缓呼出口气,安静下来。
……
因官府未立案,李推官此来并非正式过堂,所以正厅不是禁地,任何人来不得。下人不敢擅闯,主子们却是敢来的。
卢栎看到崔治过来了。
他脚步非常急切,还拉着夫子宴安,二人走到东侧窗格前就停了下来,没有露头。大概这样还是看不到里面,崔治顿了顿,又拉着宴安匆匆改变方位,顺着后门走到正厅后侧小格间。
位置非常凑巧,卢栎将两人看的很清楚。
沈万沙扯扯卢栎袖子,笑眯眯冲他眨眼:“他们看不到咱们,咱们看的清他们呢!”
崔治很着急,“怎么办?我娘她……”
宴安顺着窗格看过来,正好看到张氏端坐侧影,目光一顿。
半晌,他才轻轻与崔治说:“君子慎独,你小心说话。”
崔治长长吐了口气,“夫子说的是,我着急了。”
宴安透过浅浅窗纱看着正厅里的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世间之事,只要做过,必有痕迹。没有完美无缺的谎言,夫人没做过的事,任外人如何诬陷,也会有漏洞……她们欺负不了夫人。”
“这宴夫子倒对夫人有信心……”沈万沙正喃喃感叹,眼角瞥到一抹身影,“小栎子你看,那边也来了个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