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溺水者阮英,是温家下人,又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温家下人。
钱坤说,阮英没有卖身契。
阮英祖上是书香门第,无奈人才凋零,家道中落,到了阮英祖父这一代,已经没甚建树,给人做了帐房先生。可他这个帐房先生做的非常好,好到看穿了东家极欲掩盖的不堪真相,遭遇杀身之祸,被路过的温祁祖父救下。正巧当时温家堡缺个好帐房,而阮英祖父的东家对温家堡来说根本不是事,温祁祖父查过阮英祖父底细后,让他带着家人来到了温家堡。
阮英祖父感恩,卖身于阮家以作报答,后来温祁祖父被人暗算,阮英祖父舍弃性命救了温祁祖父。之后温祁父亲有次遇险,阮英父亲正在好在旁边,做了与其父同样的事——他牺牲自己,救了温祁父亲。
阮家两代为救温家两代家主而死,恩义可谓重大,温祁父亲早早烧了阮家身契,在聚义厅召开大会,言明阮家是温家恩人,温家永远待其为座上宾,遂阮家人虽姓阮,在温家堡地位很有些特殊。
阮家三代单传,阮英祖父父亲去世又早,阮英被其母亲带着,从小就温良懂事。他长的好看,不喜欢习武,也不喜欢父辈们选择的帐房职业,就喜欢看书,练字画画,很有些痴迷。
这样一个人,对于温家堡哪哪都造不成影响,所以温家堡上下,没有谁对他有忌惮意思。
温祁未离家前,常与阮英一块玩。传言里他的性格再平和,到底也是从小习武的,非常调皮,每回惹了事,就赖着阮英给他背黑锅。
阮英比温祁大几岁,把他当弟弟,回回都帮他。就算温祁没轻没重,惹了比较大的祸,他也一力扛下,受罚亦在所不惜。堡里的人都说,两个人感情非常好。
直到温祁失踪,温家出事。
温祁数年后再回来,变了个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对阮英态度不一样了。看着好像还和以往一样在意他,总是把他叫到身边,可经常会发脾气。阮英还是和以往一样温和,可他的笑变的不同了,身上也像常常带着伤,走路姿势很怪异。
温祁脾气变的非常暴躁,性格也非常偏执,就算出门办事,也要带着阮英。阮英没习过武,身体经不起长途波折,次次回来都要大病一场……
阮英与温祁关系有些奇怪,但深想就能猜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这是钱坤打听到的,关于阮英的第一件很重要的事。
第二件,便是温祁父亲之死。
温祁父亲死在西山,也是温家堡主办的英雄大会,在场江湖人颇多。当时大夏东,西,北,同时遭到异族攻击,形势非常紧急,江湖中很多人都想尽份力,请求温堡主做东家,召开了英雄大会。一切都很顺利,可到了夜里,温祁父亲却突然死亡,而阮英的母亲,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
传闻温祁父亲用过晚饭后,就独自在房里休息,院内外守卫都能证明,没有人进去过,阮二家的是第一个进去的人。她当时手中端着甜汤,大概想进去送与温祁父亲吃,不想一推门,就看到温祁父亲七窍流血,吓的尖叫出声。
她的叫声立刻引来了一大堆人,当时温祁父亲还没死透,四肢还在抽搐,温祁的叔叔温让最先反应过来,招呼大夫来救,可惜为时已晚。
大夫说,温祁父亲死于内热,就像练功走火入魔,周身血液沸腾,把自己给烧死了。
练武之人最怕走火入魔,温让觉得哥哥一向身体很好,怎么突然间就走火入魔了,一定是阮二家的的错!
是她故意在哥哥练武关键时候过来,吵到哥哥心境,所以才酿成了悲剧!
阮二家的当场撞柱以死明志,被众人拦了下来。
她不会武功,全家上下对温家皆忠心耿耿,母子二人依附温家过活,怎么会起这等心思?众人便劝温让,千万不要冤枉了好人……
当时在现场的很多人,都与温家关系匪浅,有些也已提前到了西山,钱坤来这里之前,已经看到了几个……
钱坤关于这段过往的讲述,联合今日之事,重点有四:温祁失踪的时间很奇怪,正好他失踪,没几天父亲就出事,温家堡乱了;阮英与母亲在温家堡地位陡降,阮英不得不以卖字画补贴家用,还经常受到温让挤兑;温祁回来后,对阮英态度改变,似存了很大怨忿;阮英与其母在事件中出现的时机都很巧妙……
“所以这次阮英出事,会不会与数年前温祁父亲去世有关?”胡薇薇听完思量,怎么想都有这种可能,“比如当时有人害了温祁父亲,留下些不怎么让人注意的线索,到现在,那点线索漏出来了,所以凶手要……杀人灭口!”
胡薇薇说完,美眸顾盼,神色激动,觉得自己好厉害!跟着卢栎,她都会推案了!
卢栎眉心微蹙,想到的内容很大部分与胡薇薇重合,“确有这个可能。”可阮英醒来后的表现仍然有些怪异,就是不知道他有什么打算,对真相又知道多少……
被肯定,胡薇薇更加开心,下巴扬的高高的,用力收着笑,努力让自己表现的更有气质。
钱坤差点笑出声。不过他还有事情要说,“与江湖,百宝楼有关的,便是此次英雄会了。”
温家堡因温祁的出色领导,在江湖富豪排行榜上名列前茅,因马场养出的马金贵,在官府朝堂也能说得上话,地位自然扶摇直上,如日中天,没有人不想交好。
一个门派,若想在江湖中混的好,除了实力强悍,子孙争气,还需要过硬的朋友圈子。因为江湖中人基本都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安危无常,而讲义气基本上混江湖的必要品性,所以联盟很重要。今次西山大会办的这么隆重热闹,想也知道,多少人想与温家堡结盟。
“比如莲华山庄卓家父子,鹰谷少主车昊炎。”钱坤举了两个例子。
这两人正好之前见过,卢栎对他们有印象,点了点头。
胡薇薇面色严肃,“所以这些人,都是我们的竞争对手!”
“没错。”钱坤豹眼环睁,“而且我觉得,打咱们百宝楼主意的人,一定不会错过西山英雄会,没准也在被提前邀请过来的范围内。”
“敢对宗主令名下产业觊觎,的确得有点身家……”胡薇薇一怒,手中茶杯顿时化成齑粉。
“如今主子先声夺人,温祁对咱们必有思量,旁人看在眼里,其后定会有自己的动作。江湖中并非都是光明磊落之人,接下来,我们要非常注意。”钱坤静了一静,郑重提醒胡薇薇,“你不可离主子左右。”
胡薇薇冷笑一声,“你放心,想伤主子,跨过我胡薇薇的尸体再说!”
钱坤说完,看向卢栎,“宗主令的消息,我已往外透了一点,趁机把局势搅的更为扑朔迷离,待主子为温祁破解其父之死,揪出凶手,再将主子名扬出——想必会事半功倍。”
卢栎捧着茶盅,唇角蕴出一抹笑意,“你安排就是。”
胡薇薇却有些担心,“会不会有风险?主子身份,你已透给温祁,温祁若是同别人说起……”
“他不会。”卢栎放下茶盅,语音笃定,“温祁是个聪明人,只怕钱坤把消息透到他耳朵时,他就知道我们是有备而来。只是这件事对他没太大影响,若我真有本事,反而于他有益,遂结果未定之前,他不会随意往外说。现在么——”
“他已经看到我能救死,若我最后能查明他父亲死亡真相,他更多考虑的,应该是怎样为温家堡获得更大利益,行动上亦会更加谨慎……”
胡薇薇美眸眯起,“不见兔子不撒鹰,看清楚来的是什么,才见机行事……这温祁,果然是个人物。”
钱坤嘿嘿笑了两声,提议道,“如今温祁正在考虑对咱们的态度,江湖势力又各有各的想法,温家案子算是家务事,主子可暂时不用去管。”
卢栎回想温祁表现,这个人对阮英意外之事很上心,应该不会让第二次意外发生,倒也放下心来,捧着茶盅轻呷一口,“我们且先看着。”
……
卢栎几人在讨论的时候,庄子上其他人也都已经了解完救死过程,各自斟酌。除了对救死之术的惊讶与好奇,更多的人把注意力放在这个救死之人是谁,有什么身份,温祁对他态度如何上面。
想的更深的,也想到了温祁父亲莫名走火入魔猝死之事。
值此英雄大会之际,庄子里提前请来了个可以救死的厉害人物,可是有什么深意?
能救死人,必能沟通阴阳。新死之人,他能从阎王爷手里夺回来,死去经年的人呢?是不是能听到鬼魂说话诉冤?
温祁是不是想借此机会,查明父亲死因,找出仇人?
……
若真如此,想要与温家堡结成联盟,需得投其所好才行。
从阎王爷手里抢命的牛人天下难找,技术好的仵作却是好求……
“爹,温堡主英才,儿子心向往之,若能帮他一把就好了。”亭子里,卓子昂剑眉微扬,满脸恳切。
卓修远捋须长叹,“卓温两家乃是世家,我与温祁之父是过命的交情,这个忙,的确应该帮。可温祁自回来后,性子大变,我担心事没办好,弄巧成拙,引得温祁误会。”
“怎么会?温大哥虽然脾气不好,但能力品性大家有目共睹,只要咱们是好心,就算事情不成,他也一定不会怪我们的。”
卓修远仍然面苦长叹,遥看天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可咱们江湖中人,最重义气,该帮忙却不帮,与……生畜何异!”
“我儿说的对。”卓修远转回头,目光矍铄地看着卓子昂,“男儿当顶天立地,行事不愧于心!就算温祁日后怪罪,起码当下,我对他的心意万分诚恳,这件事,一定要做!”
卓子昂目光微闪,“可我们不认识好仵作……”
“你忘了,为父认得上京城一名仵作,是余智高徒,虽年纪轻轻,却已经帮助官府破过数桩大案……”
卓子昂有些茫然,“父亲指的是……”
卓修远捋着胡须,面上浮出一抹微笑,“他姓白。”
……
江湖人自成一个圈子,行事方法与外界不同。卢栎救死之事,在西山庄子,温家堡地盘早引起轩然大|波,却没往外传半点,非江湖人士,基本都不知道这件事的发生。
赫连羽却例外。他常年游走江湖边缘,算是半个大夏江湖人,两日后,听到了些风声。可事情一旦传出西山庄子,就变的很神秘,他对上京地界很陌生,近来又没有江湖上混,所以得到的信息非常少。
他只听说,温家堡西山庄子,出了件大事,一个濒死之人,被人施鬼神之技救活了。
传言里描述的,像个厉害大夫。
赫连羽却心起波澜。救死,鬼神之技,年轻贵公子……每个关键词,都与卢栎符合。但线索太少,这猜想来的好像又很没道理……
上京城里,一个平王赵杼,一个沈府少爷沈万沙,两个人找卢栎都找疯了。没有事实依据,让人期待后双失望的滋味实在不好,所以赫连羽选择,先去看一看。
他还决定,带上沈万沙。少爷最近的样子可怜的让人心疼,脸上都没个笑模样,带他去玩一趟夜探,精神一定会好很多。
沈万沙果然是个喜欢刺激的,当下就答应了,连连问赫连羽怎么想起玩黑衣夜探。
赫连羽只好找理由,说最近平王疯找卢栎,人心惶惶,西山的江湖人好像要闹事。他从赌坊里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便想过去看看。
沈万沙很担心,当下拉着赫连羽去找赵杼,问他要不要一起去,赵杼当时正要外出,当场就拒绝了。
沈万沙鼓着小脸,“西山要闹,可能关乎上京安危,你是平王,不应该去确定一下么!”他其实也有点担心赵杼,这人最近都没怎么睡过觉,老是这么绷着实在不好,垮了怎么办?小栎子……虽然现在还在生气,可他一定会来上京么!
赵杼幽深眸底一片血丝,笑容瘆人,“敢闹事,杀了便是!”
西山郊外大营是干什么吃的,连一群江湖人闹不闹事都不知道,知道了都解决不了?开玩笑,要真这样,他这个王爷也别干了,大夏立马要完!
这些屁事,自有下面人处理,跟他有毛关系!他要找媳妇,没空!
赵杼表达完立场,立刻上马,箭一样冲了出去。
沈万沙半张着嘴,愣的说不出话,还是赫连羽抱着他退后数步,他才没被马蹄扬起的灰尘淹了。
“他不去,我们去!”沈万沙扬着小拳头,很是生气,“真是不识好人心!”
“就是,少爷不要理他。”赫连羽拉着沈万沙往外走,“我们先去准备些东西……”
……
赵杼急着往外走,其实是上京城外有个小镇出现了疑似卢栎的消息,他想亲自去看一看。这个小镇在上京城西边,位置偏僻,官道不至,须得走穿小路,而这条小路,有一部分正好经过西山。赵杼急着找卢栎,并没有注意这一点。
偏偏那么巧,卢栎因为久坐无事,出来赏景,信步溜达着,走到了西山青峰半山腰,视野极好。
下雪了。
入冬的第一场雪,来的悄无声息,小小的雪花飘扬,渐渐的,漫天飞舞。
非常漂亮。
雪花落在鼻子上,凉凉的,并不冰寒。卢栎今天穿的多,一点也没觉得冷。他伸出手,看雪花调皮的落在掌心,融化……手心有些凉,有些痒,很舒服。
卢栎心情变的极好,笑眯眯的看着胡薇薇,“下雪了!”
胡薇薇一边心内计算着卢栎可以在外边玩多久,一边笑着应声,“今冬的第一场雪呢!”
卢栎微微阖眸,深深呼吸。
湿润的,微凉的,带着山中清新气息的空气涌入,浸入心肺,整个人好像都跟着轻了很多。灵台清明,大脑清楚,血脉充满活力……这种感觉太美好,他都想让这一刻停驻了。
睁开眼睛,卢栎视线滑过青白苍冥,滑过萧瑟树梢,滑过嶙峋大石,慢慢往下。
他看到有黑色的鸟展开翅膀在空中滑翔,看到有马儿迎着小雪四蹄飞扬,看到马上的人仿佛一张蓄满力的弓,姿势帅的不成样子。
这个人穿着玄色劲装,宽肩劲腰长腿,身材好到让人流口水……仔细一看,这个人应该个子很高,他的腿,几乎是卢栎见过的最长的腿!
最长的……
卢栎睫毛一颤,突然死死盯着马背上的人,紧紧咬住下唇。
这个人……是赵杼!
虽然看不清五官,但这样的身材,这样的姿势,这样的气势……
再看到他身后人高举的‘平王’旗帜,卢栎眼睛倏的睁圆,就是他。
赵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