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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书玉的话,让现场一静。
他这句话明显是在指责,施姨娘在怀夫人怀第一胎时动了手脚,让怀夫人得了风疹,以致生出不健康耳聋的孩子!
若施姨娘想以怀瑜的死拖人下水,他也不介意翻旧帐!
卢栎下意识看向沈万沙,果然见沈万沙大眼睛忽闪,满是兴味,少爷对一切秘密的事都感兴趣!
沈万沙偏头与卢栎挤眉弄眼:怀家后宅事不少,这怀瑜死的相当蹊跷啊……
施姨娘因被施逸紧紧制住,又被捂了嘴,什么都不说不出来,只能唔唔唔的艰难扭动。
施逸幽幽叹息一声,带着施姨娘给怀书玉躬身行礼,“五小姐出事,我姐姐受了刺激,难免心绪不宁,激动之下说错话……她只是上不得台面的妾氏,人微言轻,不会带来不良影响,还请大少爷不要介意。”
怀书玉手负在背后,眉头紧皱,没有言语。
施姨娘在施逸的控制下慢慢恢复平静,被放开后也没再说话,只是帕子捂眼,紧紧咬着唇。
施逸眼角微红,看着地面,精致面庞上表情诚肯,“现如今,五小姐的死才是大事,一切都不如这个重要,不是么?”也不知道他这话是在同怀书玉说,还是同施姨娘说。
怀书玉目光移向地上的尸体,半晌缓缓叹了口气,转向首位上的怀夫人,“母亲……”
怀夫人双眸微阖,“今日我请四位客人前来,本就为了查明此事,你们的胡闹只是在浪费时间。”
这句话不但责备了施姨娘,连怀书玉都一块责备了。
怀书玉脸有些红,“……是,母亲。”他一时激动,忘了身为嫡长子的身份,与一个姨娘争吵,不管事实为何起因如何……都不是他应该做的事。
怀夫人指尖敲了敲桌面,“卢先生,请继续。”
卢栎沉吟片刻,看着怀欣,“请问六姑娘,你与五姑娘一时生隙,未与她坐一桌,可有看到她入席,离席?”
怀欣认真回想片刻,“我看到她入席了,不过离我的桌子很远。桌上很快菜齐,开宴,我想着大哥的话,闷闷夹菜,准备吃几口就走,没再注意五姐姐,不过请辞离席时,我看了一眼,五姐姐不在。可当时我以为她比我先走,或是去了官房,并不认为是出了事,所以没放在心上……”
卢栎点点头,又问施逸,“施公子那日也在?”
施逸赶紧拱手行礼,面色有些尴尬,“那日是官家公子办的小宴,请的宾客也都是官家子弟,极有身份,我这样的人当然不会是座上宾。我之所以会在,是因为主宴的楚少爷突然在我的百食楼里订了数道大菜,这样的大生意,我做为东家,定要上门致谢,凑个热闹讨个口彩,所以……”
“你何时到达,又何时离去,可曾看到五小姐神态表情,有什么与平日不同之处?”卢栎下意识觉得,做为施姨娘亲弟,施逸对姐姐的亲生女儿应该会多些关注些。
“我到的倒不晚,只是一直在楚家大厨房,亲看盯着宴菜,直到上菜之时,方才去向楚少爷致意,那时正好看到五小姐与六小姐闹别扭,大少爷意欲带她们回府。”施逸目光略有悔色,“五小姐不太高兴,我本想过去劝劝,怎奈时机不对,只好做罢。少爷小姐们开席之时,我便离开了楚家,后面的事半点不知。”
“若那时我能挤个机会与五小姐说句话,可能一切都不会发生……”施逸看着施姨娘,轻叹一声,眼角微红。
“所以现在关键是……当天那顿饭?”沈万沙摸着下巴,细细思量,“怀大少爷与六小姐心内装着事,几乎都没有用几口,稍坐了坐就离席请辞,吃饭时间很短,碰头后没见到怀五小姐,再回去找也没有找见。那么五小姐有没有吃饭?”
“她若也没吃几口,当时根本没有请辞离开的人,她的死很有可能是当时园子里的人做为;若她吃了饭,只是刻意躲开怀大少爷和六小姐,后来借着朋友家的马车离开,可能性就多了。”
比如担心朋友被长辈责备,半路悄悄下了车……这一下车,可能性多的不是一点半点。
“所以死亡时间很关键。”卢栎看着怀夫人,“死者并非溺水而亡,尸体却在水中发现,分明是凶手弃尸。我有一解剖之法,可根据死者胃部内容,确定其死亡时间,从而排除确定嫌疑人群,若夫人允许,我可施展。”
怀夫人定定看着卢栎,目光微闪,“剖尸?”
卢栎点头,“对,剖尸。不管尸体外在表现如何,胃腑容物都能帮助仵作准确确定死亡时间。”
“剖……尸?”怀书玉很是惊讶,“是把死人用刀剖开?”
卢栎再次点头,“我已做过多次,经验丰富,大少爷无需担心。”
竟然还做过多次,经验丰富?
怀书玉看向卢栎的目光有些惊骇,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施姨娘突然反应过来,扑到尸体身上,“不!我不要剖!我不要我的……五小姐活活被剖开!”
她流着泪,看向怀夫人,“夫人!五小姐是您的女儿,死状如此凄惨已经很可怜了,您也不忍心看着她死后不得安宁,是不是?”
每次说到剖尸,就会遇到重重阻碍,沈万沙都看烦了,虎着小脸上前一步,“剖尸是为了破案,是为了替死者伸冤,并非恶行!而且小栎子技术很好的,把胃挖出来还会好好缝回去,不会让人成为五脏不全的孤魂野鬼,不能入地府转轮回的!”
“挖……出来……”施姨娘自动忽略了旁的话,看着卢栎表情仿佛面对的是地狱恶鬼,甚至开始牙齿打颤,瑟瑟发抖。
卢栎唇角微扬,冲施姨娘露出一个极为温暖灿烂的笑容。
施姨娘吓的直接软了下去,“不……不要……”
怀夫人眉梢微凝,“此事事关重大,我一届内宅妇人做不了主,需得请示老爷。”
卢栎微笑,“死者是贵府之女,如何决策自当贵府做主,夫人尽可与家人商量。”
怀夫人目光扫过卢栎,“未有决定前,四位留此不便,周妈妈,替我招待贵客。”
周妈妈立刻走出来,冲怀夫人行了个蹲礼,“是。”又走到卢栎面前,再行一个蹲礼,有礼微笑道,抬手引着方向,“几位请随老奴来。”
四人从善如流,跟周妈妈一起,去了另一个待客处,至于这厅堂之后发生什么么……
卢栎与沈万沙坐好后,接过赵杼怀里的大白,目光微闪,似若有所指,“今日来的急,没带仵作箱子,为免用时找不着,劳烦你与摘星回去一趟,帮我把仵作箱子拿来吧。”
这点要求非常合宜,不说周妈妈不好反对,就算怀夫人在这里,也不会摇头,所以赵杼赫连羽出去的非常轻易,至于他们出去后做了什么,是亲自去拿仵作箱子,还是顺便在怀宅里闲逛,只要没人看到,就不会有人管。
至于卢栎和沈万沙,乖乖坐在厅堂里等消息就好。
沈万沙有些无聊,握着大白的爪子教它做‘恭喜发财’,卢栎浅浅喝着茶,与周妈妈聊天。
“怀府这么大,怀夫人为掌家夫人,一定非常忙累。”
“谁说不是呢?夫人做为嫡长宗妇,这些都是责任,累也得受着……”
“施姨娘看着很年轻啊,听说她生的庶长女早出嫁了,完全看不出来。”
“施姨娘喜欢保养,也有时间,水磨工夫出来,自然显年轻,其实她只比夫人小五岁。”
“夫人看起来虽有些年纪,气质却高贵优雅,旁人难比,想来家中教养极好。”
“那是,夫人在娘家倍受宠爱,父母舍不得,商定婚期时早早约好,近十七岁方才从上京出嫁。兰家是上京大族,教养规矩极好,夫人在闺中时间比旁人长些,自然比旁人更加出色。”
“所以怀夫人是不是与施姨娘不合?”卢栎言笑宴宴。
“当然不……”周妈妈突然抬头看向卢栎,目光惊讶,“当然不可能,先生怎么会有如此想法?”
她笑眯眯道,“咱们怀家一向妻妾和睦,为旁人称道,赞为榜样,夫人和姨娘们怎么会不合?姨娘们为怀家开枝散叶,是有功之人,便有些许要求也是正常,夫人身为嫡妻,一向大度,从不为此生气……”
卢栎面带微笑,“如此果然令人称道。”
心中却呵呵,骗鬼呢!当着外人敢撕x,互栽罪名,连嫡长女的耳聋病,去世都有猫腻,还在粉饰太平,有意思吗?
周妈妈笑意真诚,仿佛刚刚的话十足十真,不信是你自己的问题。
房间内安静片刻,大概不想场面尴尬,周妈妈提起另一个话题,“卢先生是哪里人?剖尸绝技,老奴听都没听说过,想必师从大家。”
“我来自蜀中灌县,剖尸之技看似神秘,其实不难……”
周妈妈既然能在怀夫人身边伺候,一定是个人精,卢栎知道她故意引开话题,却也不急。他随着周妈妈的话浅聊,在话题流畅之际,突然提出问题打乱节奏,让周妈妈一时不慎说出他想知道的事。
两个人你来我往,脸上都挂着亲切笑容,话锋之间却别有深意,似高手对决一般,气氛很是不平常。
时间一点点流淌。
沈万沙起初还逗大白玩,慢慢的,注意力被二人谈话吸引,托着下巴听的仔细,并且一点也不想插嘴。
直到赵杼赫连羽拿着仵作箱子回来,同时有下人来报,怀夫人有请,两人才停了下来。
卢栎起身,朝周妈妈行了个很尊重的拱手礼,“长者之智,受益良多。”
周妈妈深深行了个蹲礼,眉眼低垂,掩下眸中万千思绪,“公子睿智,将来必大有可为。”
赵杼与赫连羽有些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气氛好怪异。
沈万沙不理这两个不明就里的人,看向卢栎的眼神满是佩服,小栎子好厉害!哪天他要也能这样就好了!
……
怀夫人仍然在刚刚的正厅。
厅里除了刚刚的人,又多了一个男人。男人约有五十岁,气质沉稳精明,只是背微躬,姿态非常谦卑,应该是个下人,权力比一般下人大的下人。
卢栎猜对了,怀夫人解说,这人是府中大管家,被她派去亲自去询问怀德水意见。怀德水因过于繁忙的公务无法赶回来,管家去请示时,他郑重下令,一切听夫人的。夫人怎么说,就必须怎么做,任何人不得有异议。
怀夫人目光扫视正厅一周,“我的决定是——可以剖尸。”
施姨娘忍不住倒退数步,满脸不可置信,“这可是剖尸!把人肚子剖开!你怎么敢答应,不怕死后下地狱吗!”
怀夫人冷哼一声,淡定喝茶。
“你——我不信!”施姨娘说着就要提裙子往外跑,“我不信你疯了,老爷也疯了,他不可能这种事都让你做主,一定是下人胡乱传话,我要去见老爷!”
“姐姐!”施逸再一次拦住施姨娘,“为五小姐伸冤,姐姐不想再看了么?若姐姐真不关心杀害五小姐的凶手,弟弟只好请人送你回房了。”
施姨娘睁大眼睛静静看着施逸,半晌,眼角流出泪珠,嘴唇咬出血丝,默默退了回去,不再言语。
她不闹,别人是不会意见的,顶多有些害怕。
卢栎请怀夫人在厅里置上几扇屏风,供人躲避,言明若害怕可躲于屏风之后,当然,离开正厅最好。
大家虽然害怕,但对神秘事件的好奇心都有,谁都不肯走,便是六小姐怀欣,也拒绝丫鬟牵引的手,不肯离开。
卢栎只好一人发了一颗苏合香丸。
之后他打开仵作箱子,同以前一样,先是取了苍术皂角点燃,以酒,温水洗手,沾一点酒液抹于鼻间,含上姜片。然后走到另一个箱子前,取出手套戴好,在赵杼的帮忙下穿上罩衣,拿出寒光闪烁的解剖刀,“我要开始了。”
怀夫人镇定坐在首座,“先生请。”
卢栎深呼一口气,手持解剖刀,依然自两肩往下,做出‘y’字形切口。
刀一割开皮肤,奇怪的感觉就漫了上来,感觉与以往很有些不同。卢栎微微皱眉,不说话,继续解剖。这次解剖过程,不仅仅是取胃,他还要找出死者死因,以及尸体为什么让他感觉奇怪。
没有血溢出,死者饱胀的皮肤之下,是透明液体,好像是水,又比水粘稠,没有特别的气味。
解剖刀划破皮肤,先往上行。
死者颈部有扼痕,略塌陷,颈骨却未折断,他要先行确定,死者死因是否扼死。
一点点分离皮肤,肌肉层,卢栎发现,死者舌骨,甲状软骨骨折,颈部皮下组织,肌肉有出血,咽后壁黏膜有出血斑和充血,劲动脉内膜横行破裂……
死者确系被人扼住颈部,窒息而亡。
确定这一点,卢栎将分割开,掀开放到死者面上的皮肤拉回来,取出开肋器。
赵杼对这个工具极为熟悉,立刻上前接手。
“你来帮我?”卢栎微笑着放手,“记得力气不要过大。”
“知道。”赵杼冲卢栎笑了下,突然一个使力,将死者肋骨掀开。
浓黑的黑水立时溢出来,比寻常腐尸还要恶臭难闻的气味弥漫开来,激荡之下,厅里所有人都受不了了,干呕声处处。
一是被卢栎笑着拿解剖刀,赵杼淡定帮忙的场面吓到,一是这尸体气味实在太恐怖。
如果没有卢栎先前发的苏合香丸,现场有人被熏的晕死过去也有可能。
肋骨一拉开,黏腻黑水溢出,再看到脏器表现,卢栎明白了。
这具尸体,根本不是新死尸体!
任何一具才死四天的尸体,内脏不可能萎缩成这样!
眼前这具尸体,内脏几乎缩成一团,血管黑灰,开始融化,体内液体没一点红色,黄白组织液一点没有,全部是黑色恶臭粘液……
原来他下意识觉得违知,觉得奇怪的地方在这里!
这下根本没有取胃的必要了,因为这具尸体,不可能是怀瑜!
“不管小宴当日五小姐有没有吃饭,这人都不可能是贵府五小姐。”
卢栎皱着眉讲说事实,“此人死亡时间……超过十五日。”
厅内所有人都非常惊讶,不光怀府众人,赵杼赫连羽沈万沙都很惊讶。
沈万沙甚至顶着恶心上前几步,细看死者的脸,“竟然不是五小姐啊……”
“不可能!”施姨娘跑过来翻看死者手臂,“瑜姐儿这里有颗红痣的……你看,有痣的!”
“除非有人骗过你们视线假扮五小姐在府里……否则尸体死亡超过五日,不可能是贵府五小姐。”卢栎非常笃定这一点。
怀书玉也上前几步,认真看了一遍死者,“虽然面部辨认不清,可她穿着五妹妹的衣服,皮肉虽然有破损,看起来却不像死去多时的……这样的天气,死亡时间太长,恐怕皮肉早就腐烂了吧……”
“若是正常尸体,当然不会如此,”卢栎指着死者黑色萎缩的内脏,“但这是一具经过处理过的尸体,她生前很可能被喂食了防腐药物。”
卢栎来古代看了很多书,知道古人有很多神奇的预防尸体腐烂的办法,具体配制方法不往外传,可会出现的结果,却不吝于传说。
有多种防腐药物,若生前在合适的时间给人灌下,那么不管这人死因为何,只要尸体表面无破损,就可以保存很长一段时间,尸体腐烂速度会比相同环境下慢,皮肉萎缩程度亦是。
而这样的尸体被丢入河里,与一般尸体表现不尽相同,遇水肿胀是肯定的,肿胀起来样貌难以辨认,死亡时间亦不易判断。
“可这具尸体与怀瑜身量相仿,身上穿着怀瑜衣服,手臂上还有与怀瑜一样的红痣。”怀夫人最为镇定,可发白的脸色还是说明,她内心并不如面上这么淡定。
“凶手可谓用心良苦。”卢栎仔细观察完死者内脏,将肋骨拉回,开始缝合,“凶手可能不会想到有人会剖尸,不会有人看出死者泡了多久,具体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故意给她穿上府上五小姐的衣服,制造出五小姐的死亡假象,以为天衣无缝。”
施姨娘突然想到了什么,拽住卢栎衣角,神情激动,“所以我的瑜姐儿还没死,是不是?我的瑜姐儿还活着!”
卢栎被她拽的趄趔了一下。
赵杼稳稳扶住卢栎,不让他被自己手中的解剖刀伤到,手掌微微一旋,掌手就将施姨娘推开了。
施姨娘跌倒在地上,仍然不忘看着卢栎,“卢先生,瑜姐儿是不是还活着!”
卢栎微微摇头,面上神色更加凝重,“凶手刻意找一副与五小姐身量相仿,相貌有几分相似,甚至身上有相同痕迹的人,还给她穿上五小姐衣服……是想让贵府所有人相信,五小姐是死了的。”
“我不知道凶手为什么这么做,但他目的如此明显……五小姐处境一定不妙,就算没死,肯定也受了很多苦。”他叹息一声,“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同时加大寻找力度。”
卢栎有很不好的预感,可他初来西京,没有人脉网络,这件事,还是得怀府出力,方能得到最好效果。
“如今不是怕丢人的时候,怀夫人,请您与怀大人一起,将此事铺开,请亲朋理解,细查当日小宴宾客情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