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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渠道打听到的消息大同小异,基本与柏夫人信中内容一致,只是细节上丰富很多,比如提到了怀夫人兰馨的忌讳。
怀夫人很会赚钱,有能力有手腕有靠谱娘家有足足本金,她对此道非常自信,所以除非你想和她做生意,任何时候都别和她提钱,否则她会拿钱砸死你。
怀夫人死过一个女儿,还是娇花一样的姑娘,未及笄就死了,所以她非常忌讳提起任何早逝,命苦的女子;因其女有耳疾,她也听不得‘聋’这个字。
怀夫人生下耳疾长女后,曾经六年无出,六年中承担了非常大的压力,所以应该还讨厌‘无子’,‘善妒’这样指责人|妻的名头。
……
卢栎整理好打听到的消息,心说钱真是好东西……只是买到这么多,得花多少!
他偏头看沈万沙,“我给你的那些银子,应该不够吧。”
沈万沙正在剥瓜子,闻言摆摆手,“没事,够够的,这点小事根本难不倒少爷。”而且平王也帮了忙,这事除了花些钱,根本没什么难度。
卢栎微微皱眉。这是他自己的私事,没道理人家帮忙还出钱,好朋友也不能这样……他起身去房间里取了个小盒子,递给沈万沙。
沈万沙见小盒子有几分眼熟,不用掀就知道里面是什么,脸一黑,直接将盒子推回去,“我不要!”
卢栎眉眼微垂,看着黑漆盒子上的浅浅雕纹,“你这样……我以后怎么好意思再找你帮忙?”净占便宜不吃亏,他可干不出这种事。
沈万沙腾的站起来,小脸鼓着,“从来都只有我拿钱砸别人的!我不差这一文半文的,帮朋友又不是别人,不要你给!”这么点事还要钱,多伤面子!
“你看,我现在与以前不同,我有钱,也能赚钱,不能这么死赖着你……”卢栎想试图解释,亲兄弟明算帐什么的……谁知道话没说完又被沈万沙气愤的声音阻了。
沈万沙气的眼睛都红了,“那我也不要!我把你当兄弟,帮忙有什么不对!仨瓜俩枣也值得你这么计较!哪天我要有事求到你头上,你也非得问我要钱才肯帮吗!”
“当然不……”卢栎察觉到沈万沙情绪不对,试着去拉沈万沙的手,沈万沙躲了,他用力拽住不松手,“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的困难就是我的困难,你有事我当然会帮……”
“那你的事就不是我的事了?”沈万沙撅着小嘴,眼角红红的,凶巴巴瞪着卢栎,“我就愿意你赖着我,我喜欢我乐意!难道哪天我要想赖着你,你就把我踢走吗!”
卢栎有些头疼,“不过一点银子,你怎么想的这么……这么极端?”他摸摸沈万沙脸,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声音拉长哄着,“好了大少爷,咱们不闹了,行不?我不给你钱,赖着你给我花钱帮忙,还特别享受,以后你的钱我都接着,行吗?”
“你别嘻皮笑脸哄人!我说真的!”沈万沙咬着下唇,非常认真,“以后有事说事,不能再想着给我钱!”
卢栎叹了口气,抱了抱沈万沙,“……好。”
沈万沙被卢栎拍拍背,脸红了一点,不等卢栎起来,他推开卢栎,转过身背对着他坐着,“我这样的人……大概只有钱了。我不爱念书,就算看也是看话本游记志异,不会作诗不会画画,琴不会弹,棋也下得不好……我说我要做上京第一纨绔,是因为除了纨绔,大概也做不了别的。小栎子你聪明,有本事,读的书多,日子过的有趣又刺激,那么令人羡慕,我常常想,你为什么愿意与我做朋友呢……”
沈万沙声音小小的,抱着膝盖把自己蜷起来,背景瘦瘦的,很有些落寞,“我知道肯定不是钱,你看着好像很喜欢钱,但真正爱钱的我见多了,不是你这样。我不知道怎么对你好,怎么才能与你做一辈子朋友,可我有很多很多钱,我就想,多为你花些钱……这样哪天你有很多新朋友了,哪怕只是因为一时钱不凑手想到我,我都很高兴……”
房间里一时特别安静,落针可闻。
卢栎幽幽叹了口气,曲指重重弹了下沈万沙后脑,“少爷啊……你这样得有多少童年创伤啊……”他故意声调拉的长长的,不等沈万沙回头瞪他,他率先抱着胳膊转到沈万沙面前,眨着眼怪声怪气,“明明这么好看,善良豁达又一身正气,难得一见的大夏好儿郎,怎么会觉得自己没有魅力吸引别人呢?”
“我还为我没钱没势,从小没爹没娘自卑,怕少爷不要我呢,谁知道少爷竟然……啧啧,看来我以后可以摆谱了呢!”卢栎夸张的抬高下巴做傲娇状……
“你敢!”沈万沙腾的跳起来,“小心少爷砸银子虐你!”
他眼神仍然凶巴巴,可这次眼角不是垂着的,而是翘了起来,明亮的大眼睛里也没了方才的隐隐水光,而是闪着耀目光彩,有明显笑意。
“哇少爷好凶,我好怕怕——”卢栎怪声叫着要跑,沈万沙‘嗷’一嗓子扑过去,两人尖叫着闹了起来。
闹到筋疲力尽,两人呼哧呼哧分开,卢栎才摸了摸沈万沙的头,“少爷很好,以前没交到别的朋友,是他们眼拙,他们会后悔的。”
沈万沙手抬到额前,手背抵着眼睛,声音涩涩的,“……嗯。”
“其实有钱很好,世上所有人,都为了钱在汲汲营营,烦恼无奈,钱并非不好的东西,只要是自己劳动,汗水所得,没什么不好。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你说的琴棋书画,我也一样不会,我只是个仵作,贱籍,很多人瞧不起。至于日子有趣刺激……所有人的梦想,几乎都是平静安和的生活,也只有少爷你,会愿意与我这样的人做朋友……”
卢栎闭上眼睛,声音轻柔似叹息,“好兄弟,有今生没来世,只有一辈子的缘份,咱们以后要好好的……”
沈万沙喉咙涌动,“……嗯。”
窗外柳枝拂动,蝉鸣声声。
墙角青釉瓷盆里的冰山慢慢融化,三足异兽鼎内的香丸散出缕缕轻烟,味道清新甘爽。
燥热的夏日,这一刻仿佛很遥远。
卢栎与沈万沙顾自喘息一阵后,同时偏头,看到对方眼睛里的自己,咧嘴笑的开怀。
……
既然消息打听出来了,接下来便是上门了。
卢栎要见兰馨,沈万沙自然举手报名跟随,至于赵杼和赫连羽,他建议不一同前往。
赵杼身上戾气太重,寻常人见了会脚软下意识想跪,明眼人看得出这是经过人命鲜血洗礼,不敢大意。那兰馨一听就是个厉害的,脾气很还怪,赵杼一去,万一激起人家斗志,别说好生坐下与卢栎聊天了,打起来都有可能,一行人再给打出门……就太丢人了。
至于赫连羽,虽然戾气不明显,但太轻佻,太贱,太招人!兰馨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她是小姑娘的娘啊!经历过太多事,此人断断不可能被他迷住,倒很可能把他们看成一丘之貉,认为近朱者赤近黑者黑,对卢栎印象不好就麻烦了!
让长辈产生好感,最好是干净清爽长的好看的乖乖少年,卢栎本人气质正好,正巧他自己也有幸长了张气质不错的脸,所以可以陪同。
赵杼气的牙痒痒。
最近卢栎越来越勾人了。夏日衫薄,卢栎白晃晃的手腕子常会露出来,在房间里时不注意,衣领子也常松散,露出一小截精致锁骨。烛光照映中,锁骨边还会有个小窝窝,特别勾人让人想亲一口。更别说精致的眉眼,秀丽的侧脸线条……
这样的漂亮媳妇,就这么放出去,招了狼来怎么办!
虽然沈万沙理由充分,他还是非常不愿意,并且嘴硬的不承认自己身上有什么凶煞之气。
可惜,卢栎一爪子拍过来就老实了。
沈万沙见赵杼反对,拽过赫连羽商量其它办法,不想卢栎勾勾手把赵杼叫到房间,下一刻再出来时,眉眼弯弯笑容灿烂,“走吧少爷,他答应了。”
沈万沙一看,赵杼虽然脸色有些臭,还真没阻止。只是他左脸怎么好像比右脸红一点?
……
至怀府门外,卢栎递上拜贴。
不知道是不是主人提前打过招呼,他与沈万沙很快被迎进了门房。片刻后有个青衣小厮过来,带他们走到二门,接着一个眉清目秀的丫鬟走过来,带他们走过九曲游廊,直至一处花厅。
上了茶点,丫鬟恭敬行礼,“主母正有事忙碌,请二位公子在此稍坐。公子若有吩咐,招手唤廊下婢子便是。”
“有劳姑娘。”
婢女走后,沈万沙伸出大拇指,朝卢栎神秘眨眨眼,眼神鼓励,“小栎子你别紧张,看咱们今天这顺利架势,肯定没问题!”
卢栎还真有点紧张,闻言呷了口茶,“但愿吧。”
一盏茶过后,没有人来。沈万沙安慰卢栎,“后宅女子就是这样,乱七八糟的事一堆,磨磨蹭蹭的,你别着急,咱再等等。”
卢栎看着手里的青釉茶杯,默默点了点头。
一柱香后,仍没有人来。沈万沙咋咋呼呼的指着厅外景色,“小栎子你看那架蔷薇开的真不错,虽花冠不大,如此爬了满墙,也极是赏心悦目……”
卢栎眼眸微垂,“确有几分意趣。”
半个时辰后,还是没有人来。沈万沙用力深呼吸,他已经把里里外外能赏的景,能评的器物都说了一遍了,现在只好说茶了,“这茶汤色清淡,回味悠长,这么久仍然清香不散……”
卢栎笑容清浅,顺着沈万沙说道,“确是好茶。”
……
一个时辰过去,还是没有人来,沈万沙坐不住了,拍桌子站起来,咬牙切齿道,“这怀夫人怎么回事!有空就见,没空就约改日,咱们又不是那等不讲理胡搅蛮缠非要怎么样的,这么吊着有意思么!”
卢栎眸内墨色沉沉,垂头看着手里茶盅,没说话。
沈万沙有些心疼,干脆去拉卢栎的手,“走,咱们走!你娘也不是只有姓兰的这一个朋友,柏夫人不是说还有别人么?咱们去找就是了!”
卢栎深呼口气站起身来,心道别人不愿意,他也不好勉强。哪知正要随沈万沙出去,就听到庑廊上远远传来一阵脚步声。
听声音,人数不少,可却没有喧闹玩笑,像是主子出行。
沈万沙愣了愣,“……怀夫人来了?”
卢栎眉心微蹙,“大概。”只是这么晚才来……不知道今日事情会否顺利。
沈万沙想了想,立刻咧开嘴露出笑脸安慰卢栎,“哎呀,人来了就好,没准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小栎子,人是长辈,这次咱们又是有求而来,你要生气,就掐我两下,可不能跟人闹啊,不然人不理你多亏的慌!”
卢栎拍了拍沈万沙的手,露出个极温柔的笑,“你别担心,我懂得分寸。”
沈万沙连连点头,“嗯嗯,我知道,我就是提醒你一下……”
二人说话间,庑廊外面拐进了一群人。
为首的是个姿态优雅,朱唇皓齿的妇人,看起来该有四十多岁,大眼睛,眉敛英气,个子比一般女子高些,不胖,也不瘦,行走之间给人佼佼挺拔之感,气质爽利。
在她身后左侧落后半步,有个鬓角灰白,发髻梳的一丝不苟,眉眼平和的妈妈,大概是贴身忠仆,后面跟着的,便是数个眉眼伶俐,拿着各样东西的丫鬟了。
卢栎与沈万沙心内一致有了猜想,这个走在最前头的妇人,定是怀夫人兰馨!
怀夫人走到花厅后,看也没看卢栎沈万沙一直,直接走到首座坐下,一伸手,刚好接过丫鬟递上来的茶。
轻轻呷一口,她才俯视厅中两人。
这姿态颇有些瞧不起人的意思,沈万沙很少被这么无理慢待,若不是因为卢栎有求于此人,他定掉头就走!
可他仍然扯了扯卢栎袖子,提醒他千万不要生气,没准人就是这脾气呢!
细看这怀夫人眉梢天生微扬,大眼睛黑多白少,远远看去透着股英气,气质挺舒服,近看这眉眼一凑,明明有股凶气,哪是什么英气!而且她还不笑,面无表情时嘴角就是往下撇着的,怎么看怎么厉害!
这样的面相,再加上出身,气质凑一块,怀夫人给人的感觉就是三个字:难相与!
怀夫人身侧的妈妈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句话,怀夫人顿了下,将手里茶盅递给丫鬟,拿帕子漫不经心擦了手,问卢栎,“你就是苗红笑的儿子?”
卢栎上前一步,面上带着得体微笑,拱手行礼,“晚辈卢栎,见过怀夫人。”
怀夫人眯起眼睛,把他打量了一遍。
这个时间很有些长,好像从头到脚,每个细节都认认真真看过,评价了一番似的。
因他是长辈,卢栎也没太计较,只是脸上的笑差点僵了。
怀夫人视线最后停在他的笑容上,眉梢一凛,唇角动了动,最后声音说出来有些冷硬,似有些鄙夷,有些嘲笑,“你长的可真一点不像你父亲。”
卢栎一愣。
沈万沙牙齿咬的咯咯响,这妇人什么意思!
出身名门,习惯当家主母的妇人,说话很少会直来直去,想骂人也尽量隐晦着来。按说孩子相貌是不定的,有时肖父,有时肖母,有时还像姑舅外祖,不像爹也没什么,但怀夫人这样表情这样音调,是在暗指卢栎是奸生子么!他娘偷人了,所以他长的才不像爹!
“你这什——”沈万沙黑着脸就要质问,卢栎却拉住了他的手。
卢栎面上笑容不改,连音调都很轻松,仿佛一点也没生气,没听出怀夫人话中之意似的,“我听闻,夫人生有两子,可惜都不像怀大人呢。”
是的,他收集到的消息里,说怀德水长的一点也不俊,方脸小眼黑肤,个子也不高,两个嫡子出生时非常高兴,因为儿子长的像娘,特别漂亮,还英气十足,以后生了孙子定也好看,老怀家后代终于没有丑人了!
而且看怀夫人这架势,一点也不像是他娘的闺中好友,反倒有仇似的。既然人没有与他好好说话的意思,他也没必要一劲给好脸。
怀夫人眉梢吊起,涂着艳红蔻丹的指甲划过桌面,发出刺耳声响。
“很好。”她斜了卢栎沈万沙一眼,冷笑一声,“来人——送客!”
卢栎当即就往外走,根本不需要人送。
沈万沙愤愤跺脚,重重朝着怀夫人‘哼’了一声,跟着跑了出去。
花厅转瞬寂静。
突然,怀夫人袖子拂过桌面,桌上茶具美人瓶悉数落地摔碎。尖锐的破碎声此起彼伏,丫鬟仆妇噤若寒蝉,谁都不敢上前。
听到瓷器落地的清脆声响,怀夫人心情才好像好了一点。扶了扶鬓角凤钗,她伸手搭住旁边妈妈的手,唇角绽出一抹冷笑,“走!”
……
庑廊悠长,沈万沙追上卢栎时,卢栎已经不生气了,还反过来安抚沈万沙,“不过是无关旁人,少爷无需生气。不管怀夫人是不是我娘好友,过去这么多年,时移世易,一些往事,她愿意同我说,是情份,不愿意说,是本份。”
沈万沙还是气的不行,“可你看她什么态度!”
“她不知道少爷是谁……”卢栎拍拍沈万沙的肩,“哪天少爷高兴了,说出来吓死她!”
“对,说出来吓死她!哈哈哈哈——”沈万沙跟着笑了。
其实两人都知道,怀夫人出身上京,家世也不错,沈万沙的名头未必能吓的住,可现在心情不好么,总要说点什么解气……
走到二门外,两人情绪已好转很多,正要继续走,忽然见斜对角过来一行人,最前面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年穿着水绿文衫,身材微弱,乌发柔软,眉眼秀丽,表情极为乖巧。
见他们走过来,少年招手将身边下人叫来说了句什么,听完下人回话,他眉毛略皱了下,之后摆摆手,示意身后下人停下。
当然,他也停了下来。
他带着下人们靠墙束手站着,姿态有些恭谦,意思很明显,让卢栎沈万沙先行。
卢栎与沈万沙有些奇怪,不过刚刚在内宅经历一番无礼,现下被人恭敬对待,心中难免感怀。经过少年时,二人礼貌点头致意。
少年像有些受宠若惊,羞涩的冲他们笑了下。等他们走出很远,才带着下人离开。
只是那姿态,比起怀夫人气势汹汹,咄咄逼人,小心翼翼了非常多。
沈万沙好奇的问引路小厮,“那人是谁?”
“哦,是施姨娘的弟弟施逸,每月可进府三次看望姐姐,今日大概又是来看施姨娘的。”
沈万沙忍不住冷笑。
只凭今日见闻,他就知道,这怀府里,规矩肯定非常严,怀夫人一手治家好手段!
二人走出怀府,发现赵杼赫连羽正在等他们。
“你们怎么……”沈万沙有些好奇。
赫连羽笑眯眯,“这时间,若怀夫人不留饭,你们该出来了,我们来碰碰运气。”
赵杼却是第一时间看向卢栎,虽然派了暗卫,他仍不放心卢栎一个人。媳妇太美,被人看上了怎么办!
见卢栎面色平静,没一点惊喜,他剑眉一皱,看了眼墙头上洪右。
洪右耸耸肩,冲他默默摇头。
进去这么久,却没有好消息……
赵杼修长双眸眯起,声音冷冽如霜,“怀家人给你气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