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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可怜。”卢栎端着茶盏,细细吹了吹浮沫。
“可不是怎的。”如夏见客人对冬雪感兴趣,便顺着话题说起了往日之事。
冬雪不算陪嫁丫鬟,太太嫁过来时她还小,是跟着做陪房的家人一块过来的。头些年也就能在大厨房烧火打杂,近两年才调过来跟着太太。
太太的出身问题很敏感,本以为离开京城,流言会少,没想到此事很快被老太太知道,老太太不喜大爷被太太影响,揪着这点不放,婆媳关系非常紧张。
太太想要过安生日子,想着这些事只有刘家的人知道,会传开肯定是自己陪嫁下人的错。她出嫁时排场很大,陪房很多,有很多她自己根本没见过,分不清谁忠谁奸,干脆把所有陪房都打发到了庄子上,身边只留了一个伺候她十多年的忠心妈妈。
大爷舍不得太太受苦,见太太没人用,就从家生子里挑了一大批送去,让太太亲自选人,还恩威并重的训话:太太的指令高于一切,若有冲突,连他的事都要靠边站。
如夏就是在那个时候调过去伺候太太的。
太太与陪房日益疏远,对于家过去伺候的家生子却越来越信任,比如她如夏,早就是太太房里的大丫鬟了,所有一应事务都由她统领分配。
两年前,冬雪因为做事勤快懂眼色,开始负责每天给太太送例菜。有一天大爷见太太用的高兴,召冬雪来问名姓,擅长做什么。太太喜欢吃枣泥水晶糕,偏巧冬雪这道点头极拿手,大爷很高兴,把冬雪从大厨房要了过来,专门伺候太太。
太太起初也很喜欢冬雪,后来有次说话时知道了冬雪的陪房身份。太太心慈,赶陪房出府时并未牵连家小,让类似冬雪身世的人留在府里,可想起来还是不高兴的,渐渐的不喜欢她总在呆在面前了,总是指使她出去,说眼不见心不烦。
可冬雪这丫头很懂眼色,也足够乖巧,一点怨言也没有,还每每把事情办的妥妥贴贴。她资历年龄什么都够,又会做枣泥水晶糕,还很爱助人,慢慢的,在太太院子开始有了一席之地……
“她真的很忠心,很会做人,她这样的升迁在婢子眼里是快了些的,但婢子竟没法怨她,只希望她能好。”如夏最后总结,面有轻愁,似在牵挂冬雪病情。
“喝茶。”卢栎正在消化刚刚听到的话,就见赵杼伸手替他续了一杯茶。
最近赵杼变的很积极,不再大爷似的等人伺候,反而经常这样照顾他……卢栎已经从最初的震□□的习已为常。
不过他还是投桃报李的也拎起茶壶给赵杼续茶,“赵大哥也喝。”
赵杼端杯子接着,卢栎也伸手去拿茶杯,手指突然相触……惊的卢栎差点把装着滚汤茶水的茶壶给扔了!
卢栎忍不住瞪赵杼:也不怕烫着你的猪爪子!
赵杼很无辜:是你自己手不稳。
卢栎再瞪:谁让咸猪爪乱动了!
赵杼更无辜:又不是故意的。
大家都是男人,只是无意间肌肤碰触,有什么好害怕的,之前又不是没有过。赵杼用他高贵冷艳兼傲慢霸道的脸,摆出非常令类的无辜神态,无言诉说着以上态度,卢栎表示……有点胃疼。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如夏站在一边觉得自己特别多余。她这个丫鬟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为什么倒茶这种权利都被无情剥夺了……
卢栎瞪的眼睛直酸,很快成了斗鸡眼,赵杼突然乐了,嘴角微挑,眸底噙着融融笑意,大手揉了揉卢栎的头,“好吧是我错了。”
卢栎立刻眉梢上扬,洋洋得意的挥手,“这还差不多。”既然你这么诚实,本仵作就饶了你了!
心里有此感想的同时,他突然觉得仵作这个职业是很有特点的,古代人从来没见过解剖,沈万沙见几次还害怕,赵杼虽然看起来心理承受力不错,但那没准是装的,他很要面子的!
那么以后赵杼要敢欺负他,他就亮解剖刀……吓不死也能吓够呛!
哈哈哈哈——认为终于找到可以力压赵杼的强大之处,卢栎笑的更开怀。
一直神游天外的沈万沙且不提,如夏都看傻了,两位客人这是在玩什么,她怎么一点也看不懂!不过卢公子长的真俊,笑起来好暖……
突然一道凌厉视线斜过来,如夏身子一僵,明白自己逾矩了。主子是主子,客人是客人,没有下人盯着主子客人的道理……她赶紧低下头去。
赵杼眯着眼睛,指尖敲着桌面,“如夏。你之前说冬雪跪灵时病重,于天易准其家人将其带走医治。”
“是。”不知为什么,如夏声音有些抖。这位客人只是气势足了些,面冷了些,可声音并不吓人,她却觉得好像掉入冬日冰窟似的,浑身发凉。
“于天易对她很好?”
如夏恭敬回答,“大爷心慈,从来不磋磨下人,对婢子们都很好。”
竟是没转过弯。
赵杼不悦的冷哼一声。
卢栎知道他想问什么,便接着说话,“于天易可想纳冬雪为妾?”
如夏这才回过味,立刻连连摆手,“怎么会?大爷最喜欢太太,从不往旁人身上扫一眼,怎么会想纳别人为妾?”她想了想更加坚定,“大爷痴情,也年轻俊逸,家财万贯,要说所有下人都没那等心思,婢子不敢保证,但冬雪肯定没有。”
“你确定?”
如夏秀眉舒展,“婢子从懂事起就在内院伺候,自认有些眼光,一个女人是否对一个男人有心思,尤其还是同住一个院子的冬雪,婢子一定能看出来。”
“小栎子,那苏云,苏云被抓到了!”就在这时,沈万沙突然喊出这句话,紧紧拽住了卢栎的胳膊。
卢栎叹气,“你可终于回魂了。”同时他朝如夏挥挥手,“你先退下。”
如夏福身,“是。”
房门关上,卢栎才弹了沈万沙额头一下,“瞧你这样子。”
沈万沙捂着额头嚎了两声,鼓着小脸抱怨,“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卢栎摇摇头,“我也没想到今日能听到这样的消息,但有结果是好事,证据多了,凶手就会藏不住。”
“可是苏云抓到了,珍月名声就危险了!”沈万沙很着急。
“一切都未有结果,不要着急。”
沈万沙五官皱成一团,“我怎么能不着急……我恨不得马上破案,凶手到底是谁!”他有些凶悍的瞪着眼睛,“是不是于天易,是不是他!”
沈万沙神色平静,长长睫毛遮了眸底思绪,“为什么怀疑是他?”
“不知道……”沈万沙有些怔忡,“就觉得他不是好人。”
“我也这么觉得。”此案与别的案子不同,沈万沙记挂太深,太影响情绪,卢栎决定索性给他分析一些。
沈万沙一听这话立刻来劲了,“你也觉得他是凶手?”
“不,我不确定他是凶手,但他言行确有冲突之处。”
“哪里哪里?”沈万沙很着急,拽着卢栎衣服的手力气很大,差点把他袖子扯坏了。
卢栎看了眼赵杼,目中似有相询之意。
赵杼斜了眼沈万沙,目光定在他不老实的手上一瞬,才冲卢栎点了点头。
卢栎便道,“其实我也没注意,是赵大哥先觉得不对。”
“赵大哥?”沈万沙愣愣地看着赵杼,突然想起,有次赵大哥避着人与卢栎说悄悄话来着,他问卢栎卢栎还不说,莫非是那个时候……
“赵大哥与我说,于天易表现有些假,不像对珍月深情的样子。”
沈万沙心下一跳,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说于天易在说谎,他不喜欢珍月?怎么可能!”
“起初我也没往这个方向想,因为这种事想要瞒住所有人,需要花费相当多的精力和时间,得不偿失。”卢栎眉梢微微凝起,“可这两天赵大哥帮忙把于天易这些年经历查了一下后,我觉得这样想反而很对。”
他声音轻浅,话音间仿佛有种奇妙韵律,“于天易幼时是个极聪明的孩子,经史子集元一不通,不光是于府,外界都知其聪颖果敢,来日必是人才。弃文行商是一件很需要勇气的事,尤其对聪明人来说。于天易放弃的不仅仅是学习的机会,还有日后入朝堂,拜相封侯光宗耀祖的机会,为一个女人如此,是不是有些儿戏?”
“可天底下并非没有痴情之人……”
“你说的对,天下有性格纯粹的痴情之人,但很少。”卢栎言道,“我们听说过超脱世俗的大才痴情,听说过品行高尚的士人痴情,听说过小儿女痴情,可曾听说过商人痴情?”
赵杼嘲讽的加了一句,“商人逐利。”
二人观点沈万沙都赞同,但是,“也许就有痴情的商人,只是世人少知呢?比如我爹,这辈子就我娘一个!”
赵杼冷嗤,“你爹娘不同。”
若前朝未灭,柴郡主就是皇族公主,皇族血脉与庶民怎能比?且柴郡主是位奇女子,世间女子难及,珍月……差之远矣。
“我爹就是商人!”
“于天易不是一般商人。”卢栎怕二人吵起来,直接继续,“他行事手段诡异,颇有心机,多疑,狠辣,与本案中见到的完全是两个人。”
基因这种东西有遗传性,沈万沙虽然也聪明,对商事灵敏手段多多,但他有颗赤子之心,性子豪爽,喜欢与人为善,反推之,不意外的话,他的父亲应该也有具有这种品质,与于天易这样的商人完全不同。
这几天赵杼收集来的消息里,于天易的人品简直是……卢栎用四个字形容他,就是没有良知。商场倾轧很正常,可于天易喜欢斩草除根,不给人留一线生机。
“但只因如此,并不能断定于天易说谎,”卢栎继续说,“我是觉得,他前后行为不一致。”
“他看起来很深情,桩桩件件做的极好,几年下来滴水不露。可他与珍月从未一起出府游玩过,‘恩爱’的证明只是他给珍月买东西,什么贵买什么,衣料,首饰,赏玩器物,一样一样往府里送;换光珍月下人,让她身边只有于府的家生子;日日山珍海味,连南海的珍珠都能拿回来都给她做弹珠玩;只要有空就会呆在珍月房间,日夜不出;还有,数年来夫妻二人竟没吵过架,一次都没有……少爷,你觉得可能么?”就此问题,卢栎曾比对过于家上下口供,所有人言词非常一致。
沈万沙下意识摇头。他爹那么爱他娘,两个人也是常有架吵的……他们俩常一起出府,游玩或作客,除非实在没有时间。他们也不会只要有时间就在房间里腻着,会在院中对酌,会在书房玩写诗做画,他爹高兴了会与他娘耍牌掷骰玩一些羞人的游戏,他娘高兴了会弹琴给他爹听,有时还会跳舞……
于天易与珍月有些奇怪……他不能理解,“他们竟都在房间里恩爱?”
“所以,这就是疑点。”卢栎敲了敲桌子,“我刚刚想问如夏二人房|事如何,你回神的时机太巧给打断了,所以……这事交给你了。”
沈万沙拍胸口,“没问题,一会儿我就去给你问出来!”不过想到如夏,沈万沙小小反驳了一下卢栎,“珍月的陪房是她赶走的,不是于天易……我虽然走了会儿神,耳朵没坏,听到如夏的话了。”
卢栎笑了,“如夏说的就是真的?”
沈万沙一拍桌子,眸含愤怒,“她竟敢撒谎!”
“未必是撒谎,”赵杼看用看蠢货一样的鄙夷眼光看了眼沈万沙,“下人能知道的,是主子想让她知道的。”
“哦——”沈万沙猛一拍巴掌,“你们以为是于天易做的,却表现成是珍月做的!”
卢栎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
沈万沙眼睛一亮,又黯了下去,“可珍月为什么要认呢?”
“许是……有什么苦衷。”
房间内静了一会儿,气氛有些低沉,卢栎又道,“于天易还有个可疑之处。”
“哪里?”沈万沙神情很急切。
“他对珍月的死表现出了极大悲痛,供言里说有奸|夫时,他一副死也不相信的模样,动作神态皆激动到了夸张的地步。可桃木小人被找出来,他立刻表示虽然珍月有奸|夫,他能原谅,他只是希望珍月心意回转,她怎么样他都会爱她,大度又无私……相当于是做实了这件事。他如果真心要维护珍月,应该不承认到底才对。”
“可桃木小人都被找出来了啊。”
“所以说,这件事主要在态度。”
“可你吓唬他了啊!”
“他那么聪明,知道我不可能做,可他还是那样说了。”卢栎眉梢微挑,眼睛微眯,“我突然揪住这点逼问,他没料到,乱了方寸,他的表情变化让我将五成的怀疑变成七成。‘夫妻恩爱情深’这件事上,于天易必有筹谋。”
卢栎甚至怀疑,这桃木小人是不是于天易故意暴露,砸定珍月偷人事实。他是不是想利用女子名誉之事,让这案子不明不白的了结?
现在苏云被抓,他猜那件小衣应该会被‘认出’是珍月的贴身之物,只是珍月这个奸|夫,到底是不是真的,这些事情,又是谁在推动,计划?
见他眉宇间满是疑虑,赵杼捏了捏他的手指,“不要着急。”
卢栎抬头,只见赵杼眸中满是暖意,处处都写着‘我会帮你’,下意识弯起唇角微笑,“嗯。”
顺着查下去,事情总会水落石出。
沈万沙这时正在思考,完全忽视了两个人之间涌动的奇怪气氛,他想到一点,声音有些激动,“那于天华知不知道此事!”于天华对珍月好像有些绮思,如果知道这些事表情……
“我试探过了,”卢栎回想之前与于天华的对话,“他应该有所察觉,但他与于天易是一母同胞……他压抑着自己情感,遂他有什么行动,意向,我并没有问出来。”只是有了些猜测。
“那罗氏,还有那个钟氏……杜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沈万沙愤愤,这一家子都在欺负珍月!
“罗氏小家子气,眼高手低,人并不聪明,杜氏不喜欢珍月,钟氏与杜氏之前有过矛盾,因为珍月二人关系才好转……”卢栎摸着茶盅沿,眼睛微微眯起,“第一个珍月偷人的猜测,来自钟氏‘有口无心’的话,入夜问供便有倒夜香的婆子说有奸|夫,之后问出名姓,再到今日抓获,这里面,可能并不巧合。”
沈万沙眼神一颤,“你是说……有人设局?”
卢栎反问,“你不觉得太巧合了么?”
沈万沙猛捶拳头,“就是太巧了!而且就在这紧要关头,刘管家也到了!”他开始阴谋论,“莫非刘管家也——”
“这个倒有可能是真巧合,”卢栎摇头,“刘管家是刘家派来的忠仆,不可能倒戈向着于家,他什么时候到这里谁也不知道。不过于家一定会利用这个机会煽动他,乍闻噩耗,他再稳重,一时心里必也是七上八下,这时最容易被汹涌而来的消息淹没,做出错误的判断和决策。”
“一定是这样!”沈万沙鼓着小脸,“他说的那些话都要把我气死了!”
两人就刘管家之事说了一会儿,沈万沙问卢栎,“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等。”卢栎神色沉稳。
“等什么?”
“等官府的消息。那件小衣是不是珍月的,苏云醒来供言为何。”卢栎说完这句伸了个懒腰,拉着赵杼往外走,叮嘱沈万沙,“你还有任务呢,可别偷懒。”
沈万沙这才想起他答应要问于天易夫妻房|事的事,“唉你们别走啊,同我一起!”
卢栎冲赵杼使了个眼色,赵杼会意,捞住他的腰就跃上了房顶,沈万沙追出来时别说人影,连片衣角都没看着!
“真不够义气!”沈万沙跺脚,眉眼耷拉下来,沮丧的一个人慢慢往外溜。
他一个还没成亲的大少爷,去问这种事……多不好意思。
卢栎捂着嘴嘿嘿的笑,余光扫到赵杼过来捏他鼻子,立刻头往后倾,还亮出小牙呲了呲,“不许欺负我!”
少年表情太过生动活泼,赵杼没忍住,双臂箍紧,低下头碰着卢栎的额头,“嗯。”
二人额头相抵,视野变的很窄,眼睛里只有彼此。
周遭一切仿佛瞬间安静下来,卢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怦怦怦怦’,很快。
他有些不自在,推开赵杼,眼睛粉饰太平似的四处看,“那个,今天,有点热啊……”
赵杼唇角勾了起来。
卢栎耳根都红了。
这一次他绝对没看错,卢栎害羞了!虽然推开了,但他喜欢他的拥抱!
这边两个人玩着暧|昧游戏,那边命苦的沈万沙连找了几个人,最后找到一直跟在珍月身边,嫁过来也没被赶出去,深得信任的贴身妈妈。
问完话他耳朵尖都红透了,这人说起那事怎么那么奔放!
卢栎赵杼气氛回转,沈万沙循着下人口信找回来了,将打听到的消息告知。
于天易和珍月的房|事,别人都不知道,因为珍月只让贴身妈妈收拾。那妈妈说了,太太害羞,大爷便依她,行|房时从不让下人在附近,遂没人听到过动静,但那事后现场一片狼籍,怎么看都是好厉害的一场鱼水之欢!
都有什么样的痕迹,白的,黄的,粘的,偶尔还有可疑液体;被褥几乎每天都要换,太太害羞,这些也只让她洗,把她这老胳膊老腿累的……哪天谁要跟她说夫妻不恩爱,她跟谁急!
听过这话,沈万沙有些怀疑,卢栎却只是淡定捧茶,“……呵呵。”
赵杼同意卢栎观点,跟着冷嗤一声,神情极为不屑。
沈万沙差点摔杯子,所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快点分析给少爷听啊!
很快,于家派去认小衣的人回来了,战战兢兢的说那的确是太太衣服,于府又炸了一回,主子们闹的那叫一个欢。
卢栎与赵杼没回客栈,窝在沈万沙院子,就着这出大戏下酒,很是享受。当然,夜里赵杼还带着暗卫们好好查了下于府。
这夜揭过不提,只说第二天午时,卫捕头突然到访,还带来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苏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