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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邙山中,公侯贵戚难留白骨,晋时衣冠不存古丘。
唯有孤峰之上,白发老人身披道服,轻抚长须,望着那些从金谷涧中匆匆离去的书生。
那目光中有长者的慈爱,也有一丝胸中块垒尽消之后的快慰。
所谓吐气扬眉,不过如此。
绝天地通、仙真飞升的这些年来,像北邙山神这样依然在位的地祇神道不算多,可也不算少,不过基本上都是小吏微员一类。像这位北邙山神,根脚就算不上正宗,只是原本正牌的北邙之神座下掌案判官,暂掌其职而已。
因此上,面对石崇、王继勋这两个修成气候的鬼王,掌案判官这般的文职山神又哪里辖制得住?
虽然那石崇、王继勋为首的一群积年恶鬼,眼下还慑于曾经的天规地律,慑于曾经的东岳宪司,便吃人害人也都是守株待兔的模式,不敢做得过分了。但这白须判官可是清楚,如今除了世间修行之士,想找些有大神通的神道中人,那是千难万难。
似过去那样,东岳诸司一道牒文,便能调动八方地祇神兵伐妖诛鬼的威风是没有了。同样的,土地社伯也好,山神河神也罢,想要凭借这个神道体系的惯性走下去,也就成了不可能的任务。
过去,像石崇、王继勋这样成了气候的恶鬼,若是在自家墓室中作威作福,地祇们也懒得去管,但若是跑出来伤生害命,那便自有当方土地、山神,率本部阴兵去讨伐。若是不能取胜,自然还能向上级申诉,就算是久修得道的妖王,面对五岳神兵的围剿也只能认怂,何况只是区区鬼王?
但是,如今绝天地通,不但五岳帝君、四海龙君飞升而去,便是四渎龙神、四镇山君,也都远离尘寰,估计此后也很难回来了。这些位大神飞升不要紧,但为什么都效法黄帝乘龙飞升旧例,将驾前诸多神将仙官也一同带了去?
结果就是,失去了地祇贵神们所掌握的暴力机关为后盾,天下间剩下的社伯祠灵这些基层公务员,已经很难维持基层的运转,只能是拆东墙、补西墙,仗着过去留下的一点遗泽,还有天刑雷劫对妖魔的威慑力,三个饱一个倒地混日子。
这都算是尽忠职守之辈了,还有些阴神干脆就舍了神位,转为清灵鬼仙一途,只求一己之超脱,至于将来是投胎夺舍,从人身重头修起,还是藏形于青林黑塞之间,过那“无君于上,无臣于下”的逍遥日子,就不晓得了。
北邙山神苦撑了这些年,终于在此刻,等到了某人漫天撒网般降下的符命。
虽然如今的北邙山神在下元太渊宫体系内,挂号在总司土神的九地真府之内。
何况北邙山名列道家七十二福地中,若按玄门法度,洞天君长、福地主者非得道真人则不可妄授。这点上来说,单论道行,北邙山神就有点压不住秤的意思。
因此上,这北邙山神只得了一个九地真府下辖的北邙令,专司北邙山上鸟兽、精灵、鬼魅诸事,并督管北邙山古墓中那些墓丞、冢伯一类守墓小神。虽说是官卑职小,却也是有品阶的正神,更有一整套阴兵、鬼吏的编制,比起过去不尴不尬的掌案判官之位算是一个质的飞跃。
最关键的是,如今的北邙令又有了体制可以挂靠,能上章告表于下元太渊宫,还能请下太一符命去对付那些不服管的妖鬼,可以说一位阴神冥官所倚仗的行政权又有了坚实后盾。
这对一位在神道工作多年的老公务员而言,就像是地下党员过了明路、临时工签了正式员工合同、后备股级干部终于提干做了实职副科长一般。
若是这位北邙令受过他顶头上司那些恶趣味的影音资料荼毒,说不得还要感慨一句:“同志,我终于找到你们,找到组织了!”
事实上,此刻感受到“组织的关心与温暖”的神道中人,也不止北邙令一位了。
大宋永州地界之南,群山绵延,一眼无垠。但见古木成林,参天蔽日,黄茅绿竹,经冬不凋,一片野泼泼的景象。
只是山间却有一位头戴乌角巾的长须道人,将道衣下摆用丝绦扎起,足下腾风,似是个匆匆遁逃模样。
身后,但见墨云飞空如潮,笼罩群岭,其中妖影幢幢,似有千万军马奔腾咆哮,更有龙蛇蛟螭,翻云吐雾,仿佛龙君出行一般。
那云潮之中,现出一驾云车,拉车的虎怪背生双翼,车上端坐一人,头戴嵌珠金冠,身披银鳞明光甲,论气派也是神将一流人物,偏偏那相貌堂堂中藏着些阴鸷气息。
那金冠神将望着那山头驾风的长须道人,大喝道:“郑三郎!你那两个兄长早已得了飞升正果,只留下你这不成器的牛鼻子,转走了神道一路,偏又没甚神通,却占了那郑仙祠,占尽了这永州九山十岭的地脉灵气。今日里若识得顺逆,便归降了本座,不然本座何妨将尔挫骨扬灰、神形俱灭!”
那长须道人一面驾风逃遁,一面喝道:“白仙君,你也是积年修行之士,已到了化龙关口,为什么却舍了正果,反倒来谋算别人庙产?你占了本地社伯的神祠,假借社伯名义恐吓百姓已是不该,为什么还要强逼过路凡人为你贡献牺牲羊酒?莫道这世上没有天理,我这便去碧云山求见鲍方老祖,让这位地仙前辈来主持公道!”
金冠神将呵呵大笑道:“鲍方祖如今应那北地石仙之请,去挽回那天地大劫,哪里有心思管这等小事?今日本座占了这永州诸山地脉,借你等神祠广集香火愿力,不但可以化龙,还有登上龙神之位的前程,这是本座成道关键,便请你郑三郎为本座出一分心力了!”
这话说出来,那郑三郎气得再说不出话,正在组织语言间,空中却有一片雪花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落在了这位道士打扮的山神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