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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份的营州还有些寒冷,霜梅又是病人,梁崇就把卧房的炕让给了她。
自己则让木匠重新送了一张床过来,摆到堂屋。
家里的被子不够,梁崇还找萨仁大婶借了一床,等下次去城里,再去配置齐全。
霜梅在梁崇背她下车的时候就醒了,眼神空洞,面上一片死寂,察觉有人动她,挣扎了好一会儿,梁崇废了老大劲儿才把她弄到炕上。
见霜梅呼吸急促,有些应激,连她是谁都认不出来了,梁崇赶紧拿出谢湍意递给她的那张卖身契,在霜梅的眼前展开。
霜梅不识字,但她能认清自己亲手按下的手印,和用来代替名字画的那个圈。
看到卖身契的那一瞬间,她空洞的眼睛里留下了两行清泪,梁崇轻轻地帮她擦去了。
又对她说,“梅儿姐,你好好养病,如今你自由了,你不是念叨着要找舅舅舅母吗,等病好了,就可以回家了。”
霜梅和其他三人不一样,并不是被家人卖出去的。
她自幼丧父,和母亲相依为命,十多岁时,母亲生了重病,为了救母,才自己插草为奴。
虽然她的母亲最后还是去世了,但霜梅在世上还有一些亲戚,她的舅舅和舅母。
不过他们也是贫苦人家,没有多余的钱财为她赎身。
梁崇记得原先一起当差的时候,霜梅的舅舅舅母还过来看过她,带了满满两大袋子的山货,一家人在宅子的后门抱头痛哭。
听到舅舅舅母,霜梅的眼睛里又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光,嘴里断断续续地嘟囔着“回家”。
后面梁崇扶她起身,喂她喝了些熬得烂烂的小米粥,她也乖乖地咽下去了。
求生欲比进门的时候要强得多。
一直到下午,霜梅沉沉睡去之后,梁崇才好好的思考了一下谢湍意下车时说的那番话。
梁崇一直犹豫的原因,一方面是受以前身份的禁锢,不确定谢湍意会不会对奴隶有偏见,影响两人的感情。
另一方面,时下女性一旦嫁了人,就相当于失去了自己的人身自由,跟丈夫的私产差不多。
丈夫是可以买卖妻子儿女的。
比如霜竹,一直到生了女儿之后,余沛才给她脱了奴籍。
端看他俩的相处模式,霜竹虽然是个大大咧咧的性格,但还是有些怕余沛。
她和梁崇一样,过够了以前为奴为婢的日子,所以现在才这么小心翼翼,唯恐余沛再把自己卖出去。
虽然大业朝的律法规定,“若用财买休卖休,和娶人妻者,本夫、本妇及买休人,各杖一百,妇人离异归宗,财礼入官”,但民间买卖妻女的行为还是屡禁不止。
并在一些贫苦人家中尤为常见。
若是家里的经济忽然衰落,养不起几张嘴吃饭,或是有急事要用钱,亦或是丈夫和妻子没有感情了,丈夫便可以通过买卖的形式,将妻子或儿女卖给别人换取钱财。
且对于买卖妻女,民间已经形成了一套非常完整、能够规避律法的流程。
比如和买家商量好后,先休妻,再收取对方的聘礼,并且准备好媒人、庚帖等成婚常见的证人、证物,让一切看起来合法合规。
对此,官府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喜欢是有期限的,梁崇无法用人心去赌,她好不容易才脱了奴籍,不想才出狼窝,又入虎口。
所以才一直拖着。
现在看来,谢湍意非但不介意梁崇以前的身份,还看出了她最大的顾虑,主动提出入赘。
话都说开了,谢湍意还做了最大的让步,梁崇想,是该找他开诚布公地谈谈。
顺便解释一下昆图给她送鹿角帽的事情。
自己绝对不是想脚踏两条船。
不然他俩的事,只会越拖越凉。
食不知味的吃过晚饭,梁崇一直等到天色暗了,才忐忑的过去学堂门口敲了敲门。
结果等了许久,谢湍意才慢吞吞地过来开门,他的手上没有拿灯,四周黑漆漆的。
也不开口说话,静静的站在门口。
见此,梁崇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开口,“我们谈谈。”
谢湍意沉默了许久,久到梁崇都以为他不想谈了,他才对梁崇说道,“进来吧。”
谢湍意的这间小屋,对比上次梁崇来时,有了一些微小的变化。
桌上多了两个杯子,屋内的凳子也变成了两个,有一个上面还盖了一层软垫,明显就是为她准备的。
梁崇的眼睛酸涩,谢湍意确实很是用心。
虽然有两个凳子,但谢湍意这次仍旧坐在炕上,安静的看着梁崇。
要说的话太多,一时间,梁崇不知道怎么开口。
想了想,她决定从这两天的事情入手,“梅儿姐的事情,谢谢你,要不是你,梅儿姐她……”
“我不想听这个……”,见梁崇连说好话都找不到重点,谢湍意快速的打断,心里很委屈,语气也冷冷的。
“呃……那你想听啥……”,梁崇摸摸脑袋,实在是不懂他的想法。
结果谢湍意跟个锯嘴葫芦一样,又不说话了。
没办法,梁崇只能一边借着油灯昏暗的光线观察他的脸色,一边试探性的开口。
“我以前的经历?”,谢湍意面无表情。
“你入赘的事情?”,还是面无表情。
“不该瞒着你?”,得,谢湍意直接别过了头。
“那顶鹿角帽?”,谢湍意猛的转头,黑洞洞的眼睛盯着梁崇,一副看她能说出什么花来的架势。
梁崇来时的忐忑一下就消散了许多,甚至都有些想笑。
毕竟在她这里,其他的任何事情都比这个重要,鹿角帽这件事反而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我并不知道这顶帽子的含义”,见谢湍意挂着脸,梁崇将帽子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解释了一下。
谢湍意听了,面色稍微有些好转,开口说了今晚的第三句话,“他比我好么?”
“呃……自然没有。”
“你对他有意?”
“也没有……”
“那你下次不能再收别的男子给的东西了。”
“嗯,我保证”,梁崇像哄小孩一样的举双手发誓,家里有个醋坛子,她哪里敢收第二次。
保证完,梁崇趁热打铁,又问他,“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我一并说了吧。”
谢湍意一直板着的脸放松了很多,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放下,连日来的不安和烦闷都消失了,像一朵枯萎的花重新焕发了生机一样。
自己还是阿崇的第一选择,嘿嘿。
想了想,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阿崇,你是喜欢我的对吧,那为何一直,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