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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哪,”黄忠的声音无力而苍老:“你说,亲儿子就一定亲?”
黄老三惊了,也懵住了:“爹,您这说的啥话,亲儿子不亲,还谁亲?”
黄忠挑起眉毛,尽量把沉重的眼皮也挑起来,看向他的三儿子:“我是你们亲爹,你自己说,我对你们不好吗?我没为你们谋算么?
我黄忠这辈子就这么点儿能耐,只够撑起这样的家业,我觉得我尽力了……
我竭尽全力把你们从老家带到京都,给你们请学问最好的先生,你大哥二哥就不说了,他们好歹还跟着我在老家受过这些人的白眼;
你可是正儿八经出生在京都的,你一落地,看到的就是家里有仆从、有马车,虽然不及别家富庶,却也衣食无忧;
这些年我以身作则,无论做什么事都勤勤恳恳,从不投机取巧,也不贪赃枉法;
只要我一下职回来,就与你们讨论功课,培养你们能有一门专精手艺,你们可有感受过你们爹的用心?
你大哥二哥虽没说什么,但我能瞧出他们并不喜好钻研手艺,他们的心很大,他们想位极人臣,这不算错,有目标总是好的;
可是人要踏实,想位极人臣,至少你在学业上要有所专注才行吧?不,你的两位兄长很浮躁,他们听不进我的教导,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
而你,老三,你打心眼里瞧不起你的父亲,我说的可对?
你认为你爹我这辈子明明一举就进士及第,本可以多钻营钻营为相做宰,却偏要像个工匠一样干活,很丢人,是不是?”
黄照彦讷讷:“儿子没那个意思……”
黄忠摇摇头,笑了一下:“我是你爹,你们怎么想的我知道;
你们哪,活得太浮躁,你们总想着得便宜,却从来吃不起半点亏;
胸无二两墨,却挑剔别人无知;把急功近利当做上进,却从不肯煞下心来认真做好一件事;
你们觉得同样为官,也分三六九等,你们觉得你爹所在的工部是最让你们没面子的地方,不如吏部、户部;
你们觉得你们老子干的事情没给你们带来好处;
你们甚至觉得连你们老子给你们娶的妻室都不如别人出身高贵;
可你们想过没有,你们读书做学问是为了什么?
人哪,人活一世,心中得有抱负,得有大义,老百姓都说‘学好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为什么?
国家强大了,你个人才能活得好,否则,就算你官做得再大,就比如旧东伦国,要粮没粮、土地贫瘠,就算当上东伦国君,这官大吧?可有何用呢?不是说灭国就灭国了?
不管在工部也好,吏部也好,无论干什么职务,总得干明白,总得负责任;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你老子我认为,咱大宣可以更强盛,咱大宣应该发展更多的人口,人多了,打起仗才有兵可用、才能打赢;
但是人多了,就得吃饭、就得穿衣,就得有相应的一切生存所需,那就需要我们去找出让百姓衣食无忧的方法;
我这辈子,穷极一生都在研究如何让百姓过得更好;
当然每个人见解不同,你像兵部刘尚书,他就认为国家强大,就需要兵强马壮,所以他研究一辈子兵书;
但无论什么,你首先得有这份心,这种情怀,然后一步一步认真去做,而不是与人家盲目地比官阶、比待遇;
这些道理,从你们小,讲到你们大,你们可有听进去过?”
黄照彦心有不服——他老子说得那些一点儿都不实在,你官大,权力才大,人家才尊重你,你也才能有体面。
光埋头研究那些铁水、木头、沟渠、桥梁有个屁用?那是工匠才该做的事情!
再不服,黄老三也不敢言语,因为他看到老爷子似乎很伤心,而且他特别想催老爷子赶紧把牢骚发完,然后跟他去见见那个二堂叔的亲家。
黄忠:“老百姓常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我多想能带着你们一起,咱们研究出最好用的水车,让旱灾的时候老百姓能不用眼看着庄稼干死;
我多想引导你们入门,然后在你们的钻研下,你们带着我,研究出最好的军械、武器,让兵部刘老头羡慕死,让咱大宣所向披靡;
可实际上呢,清丫头用一根竹管子,就把井水从地下抽出来去灌溉农田;
清丫头把炼炉改一改,就能让炼铁变得更有效率;
她以一个村妇出身,就因为不断试验、不断研究,真正做到了格物致知;
现如今,你身上的细棉里衣、你吃的炒菜豆油,你们三房偷摸在外面建庄子用的砖石,都是人家弄出来的;
人家虽然没有考功名,可人家钱财赚到手了,圣上也给加官进爵,人家甚至发明出大炮,把胆敢进犯的沃斯人打了回去!
你们呢?你们有谁踏踏实实做事了?
踏踏实实做事,换不来你们追求的钱财、名利吗?
我培养你们几十年,你们只在我身上要门路、要官职,你们真心孝顺过我没?
哪怕只为哄我老头子开心,陪我研究研究那些利国利民的好东西,也算你们真有孝心,你们有过吗?
你们一个个只知道娶妻纳妾,还要拿后宅那点儿破事烦扰我和你娘!
老头子我这辈子,就碰上清丫头这么一个志同道合的小友,你们也看不惯?
清丫头把她研究所得对我倾囊相授、毫无保留,不仅如此,生活上也尽她所能照顾我,你们可有做到?
你们是给我打过一盆洗脚水、还是帮我擦过一次鼻涕?还是给你娘沐过一次发、剪过一次指甲?
莫要说家里有下人,这都是下人才做的事情,真如此,便是生儿子不如买下人了;
乌鸦反哺,羊羔跪乳,亲儿子都做不到的事情,清丫头做到了,而且人家对我毫无企图;
你说那头亲哪头疏,哪头远哪头近?”
黄老三终于压不住心中那份不服气了,他翘起一边嘴角,语气中充满嗤笑:“毫无企图?老爷子,您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您真的相信会有人白对你好,对一你点儿都没有图谋?”
黄忠真的对这个三儿子再不抱一点希望:“人家的官职、爵位,不是我给谋求的,是皇上圣旨亲封的;
人家做的一切,你老子我还得跟人家学,我自己没能耐研究出来;
若说人家图希我什么,我想,应该与我一样,图希个志同道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