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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这事儿尽快,但毕竟是深夜,宫门已经落了锁,整个紫禁城寂静得仿佛能听见落花的声音。
直到天明窗亮,春日的暖阳折入长春宫的正殿。
琅嬅端坐上首,身边坐着曦月,即使面色平静,也能看出漩涡一样的焦急。
此时朝阳初升没多久,正是紫禁城各处洒扫采买开始动作的时辰。
没过一会儿,就看见惢心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
他一身灰布粗麻衣裳,身上还沾染着宫外清爽的蔬菜气息,还有一丝清风的味道。
琅嬅隔着屏风,看他行礼下拜,却不见他说话。
“怎的不说话。”
琅嬅有些疑惑,惢心跟着福了福,声音温润,也有些可惜的意思:
“回娘娘,这位医者生来不能说话。”
琅嬅眼里闪过一丝遗憾和悲悯,但同时也更钦佩。
不能说话的人,行于世间多少会有些麻烦,更不用说还有些德行有亏的人。
这些人惯会见风使舵,欺软怕硬,遇上身体有残缺的人,好像做了皇帝一样,对人颐指气使,眼高于顶,甚至欺凌。
“起来吧,不知您怎么称呼。”
琅嬅虽然焦急,但也态度温和有礼,屏风后面的人稍稍透过层层的纱,看了一眼琅嬅的衣角,惢心则继续跟话:
“他姓姜,娘娘可唤他为姜大夫。”
琅嬅了然,立刻让江与彬上前去,两个人互相拱手,算作认识。
随后,琅嬅让人把永琏带出来;九岁十岁的永琏瘦巴巴的,看上去就精神不好。
那姜大夫眼里立刻划过一丝怜悯和担忧,永琏打量了他几眼,教养极好。
虽说身体虚弱,但也从嬷嬷手里过来,走到他面前拱手。
“姜大夫好。”
被皇子问安的人也不惶恐,反倒是十分从容地还礼,像个读书人家的公子一样。
曦月有些好奇,在琅嬅耳边嘀咕了一句:
“我看这位大夫气度不凡的,娘娘,您说,他是不是身份不简单啊。”
琅嬅稍稍瞪了一眼曦月,身边儿的美人立刻吐着舌头笑的调皮,琅嬅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
“不要凭一个人的言语外貌,就盲目揣度他的家世和品行。”
两个人说话声音很小,而琅嬅说完后,眼神也一直看着那位医者。
姜大夫还礼后,永琏笑的天真单纯,而那位姜大夫则上手揉了揉他的头。
江与彬在一旁看着,正好和姜大夫对上了视线,他拿过纸笔,很快写了一句话,字迹竟是苍遒有力,笔锋利落。
“江太医觉得如何,在下只觉得,二阿哥定能痊愈。”
江与彬惊了一瞬,不知道这人到底是疯了,还是说真是高手。
思来想去,恭敬地拱手行礼;那张纸给琅嬅看过,她立刻站了起来,音调都高了许多:
“姜大夫,此话当真?”
然而那位医者笑着摆了摆手,琅嬅这会儿透过屏风,才能稍稍看见他的脸。
他脸色是阳光晒成的健康的小麦色,五官深邃,尤其是一双眼睛。
深邃漆黑,似能看破每个病人的病灶一样。
琅嬅不知道他这个摆手什么意思,有些着急。
但也不好催一个不会说话的人,急的不上不下;而那位姜大夫却不慌不忙又继续写下去:
“母体操劳,小儿在胎里亦会受损,加之京城风干,不如江南温暖,小儿脾胃肺易损,江太医不妨仔细瞧瞧看。”
这样教学一样的引导反而让江与彬茅塞顿开,他甚至有些急切,让永琏稍稍张嘴,仔细看了舌苔,又贴着永琏的心口仔细听。
而那姜大夫站在一旁静静看着,时不时透过屏风瞧一眼琅嬅。
这样的行为有些失礼,惹得曦月忍不住皱眉道:
“姜大夫,你好好看病,为何一直看皇后娘娘,如此失礼。”
*
然而被指摘的医者笑了笑,拱手致歉,琅嬅倒是心生好奇,问了一句:
“莫不是本宫身子也有些亏损?实不相瞒,姜大夫,生了永琏还有和敬后,本宫身子一直不大好,太医院也没瞧出个所以然。”
江与彬这会儿才听完心音,也跟了一句:
“确实,皇后娘娘生育亏损,又连日操劳,微臣把脉时,只觉察出皇后娘娘的亏损,一直没有补全。”
“但究竟怎么个补法,微臣也有些难以斟酌。”
这话的确是真话,琅嬅也不怪江与彬,自己的身体向来都是今日补了,明日加倍亏损,像是筛子一样。
姜大夫不语,拱手朝琅嬅行礼,向惢心示意,可以给皇后也稍稍把脉。
琅嬅摇头表示不急,问了一句永琏的状况到底如何。
然而姜大夫笑而不语,而是看向了江与彬,示意江与彬先说自己的结论。
江与彬一时有种被师父抽查的感觉,有些紧张冒汗。
“微臣,微臣听了二阿哥心音,倒是有力平稳;但方才看了二阿哥情况,微臣觉得,二阿哥或许需要……出宫。”
琅嬅疑惑地睁大眼睛,姜大夫却不急,伸手挡了一下江与彬,似是担心他被责难,接着开口朗声道:
“皇后娘娘,宫里的孩子难将养,草民走南闯北,见过乡绅富豪家的孩子,也有和二阿哥病症一样的。”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哮症吗?”
曦月扶着琅嬅,还没从这大夫原来会说话里回过神,又发现他这声音温润儒雅得很,柔柔的,令人如沐春风——似乎是女人的声音。
“并不是,二阿哥生于天潢贵胄之家,自然从小养的精细,但恕草民直言,您在诞育二阿哥前,是否长期操劳疲惫。”
琅嬅犹豫片刻,点了点头,姜大夫立刻了然微笑。
“那便是了,母体操劳亏损,连带孩儿也要亏损的,二阿哥又是胎里就亏损,且没能对症下补,自然人比黄花瘦,所幸发现及时。”
此话一出,长春宫正殿立刻充满了活跃欢快的气氛,琅嬅更是喜极而泣。
曦月紧紧搀扶着她,眉目含泪,一只手和琅嬅的手紧紧握着。
然而姜大夫这会儿又不说了,眼神狡黠,看着江与彬,示意让这位“学生”继续。
江与彬刚刚盘了一遍,就知道了来路,这会儿也轻松回话:
“是啊,娘娘,二阿哥还小,日后开药进补便是。”
“哎,不可不可。”
两个人一来一回,江与彬又被这位临时的“师父”打了个措手不及,却也反应极快,立刻拱手,谦虚行问,为何不可。
“孩子还小,亏损自己会补上,用药膳即可,但,还得让小儿多走动跑动,不要再精细养着了;民间有话,贱名好养。”
似乎觉得这话放在永琏身上有些不合适,姜大夫尴尬的笑了一声。
但琅嬅丝毫不介意,点了点头,示意姜大夫继续说。
对方拱拱手致谢,挺直脊背继续道:
“说是贱名好养活,实际上是让小儿吃些粗茶淡饭,尤其是什么都吃,放松规矩。”
“加之,让小儿自己多跑动,这亏损自然慢慢就自己补上了。”
他看了一眼江与彬,笑了一声,也适时地给江与彬继续找补:
“当然,偶尔喝点补药,也是必要的,养养肺便是。”
*
一时间,永琏的病症似乎尘埃落定,琅嬅喜极而泣,握着曦月的手,竟是顾不得礼仪,坐在上首捂着嘴流泪。
多少年了,永琏是自己最担心的孩子,如今尘埃落定,竟是能无药自愈,何尝不是造化弄人。
下头的江与彬也是发自内心的敬佩,宫里的孩子难将养,大家都会想到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却从没人关心过,是不是一开始母亲也受损了。
“姜大夫的医术,在下敬佩,还望您能多指点在下,在下感激不尽。”
江与彬丝毫没架子,拱手致敬很是谦和,姜大夫倒是赶紧把他扶起来,面色有些遗憾,看着皇后叹气,拱手道:
“皇后娘娘,虽说二阿哥的病问题不大,但是,草民希望二阿哥能出宫调养。”
多的话,姜大夫没说;紫禁城就算再大,看出去的天也是四四方方的。
哪儿有外头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豪情自在。
一时间,长春宫正殿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有些错愕,纷纷看着姜大夫。
唯独琅嬅这个生身母亲,立刻明白了大夫的意思。
而一直在旁边的永琏听到姜大夫的话,眼神都亮了起来。
他希冀的眼神看着皇后,仿佛期待着能够出宫,还有出宫后的日子。
“当然,这些可以以后再议,皇后娘娘,请让草民再给您把把脉。”
唯独说这话时,姜大夫脸色有些凝重;琅嬅有些迟疑,多少有些讳疾忌医,却还是站过去,隔着层层纱帘伸出手腕。
那人把一条帕子搭在琅嬅手腕上,伸出来的手指骨节分明,稳稳落在琅嬅手腕上。
然而只是把脉片刻,他叹气,抽回帕子拱手:
“皇后娘娘,先让江太医带着二阿哥开药吧。”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有话要讲;于是江与彬便和永琏先下去。
琅嬅看着人都走了后,面色有些松垮,弯眸看向姜大夫,示意他继续。
对方拱手,说话时夹杂着叹气。
“皇后娘娘,您凤体虚亏几年有余,怕是不好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