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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六月,高考的倒计时从三位数变成一位数。
迟宁问过他们的近况,薄知聿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习佳奕的父亲没有在对她说过什么“全家的希望”这类让人窒息的话,她按时上学,平常私人功课和薄幸互帮互助,状态稳步上升,做不到痊愈但也不至于无路可医。
至于薄幸,迟宁问过,他从一百来分到现在的二本线的好专业实属不易。但薄家那家庭环境也不可能要一个二本大学的。
最后也不知道薄幸是怎么说的,让他再复读一年,看成绩不行就扔到国外深造。
高考倒计时最后七天,学校开始给高三的同学统一拍毕业照,办毕业典礼。
迟宁对这些事情并没有感触,IOI的竞赛日期在六月底,比高考晚许多,她并没有能回去参加毕业的时间。
其实她的人生好像一直都是这样,重要的、不重要的,永远都在不断地错过。
姜伟是个讲究仪式感的人,在拍毕业照的前期,在全班同学都在的场合给迟宁打视频,没有叙旧,没有说什么竞赛还是高考的压力或者是对未来人生的展望。
挨个点名完,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2021年5月30号,南汀七中高三七班,应到45人,已到45人,最后一次整整齐齐、一个不落地拍照场面。”
“——所有同学,祝你们毕业快乐。”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独一无二的路,往前走,别回头。
迟宁这一天也不能算是孤单毕业,她在基地的机房练到了半夜,最近为了比赛时有足够的精神状态,一直在减少药量,但到晚上根本睡不着。
敲下最后一行代码的时候,鼻腔翻涌,鲜血顺着落下,血污染上她的外套。
她见怪不怪地拿纸巾抵住。
习惯了。
迟宁关掉电脑往外走,凌晨四点,训练基地唯一还亮着灯的就只有保安室了。
“阿宁来啦?”保安朝她热情地招手,“这个是你的快递。”
迟宁习以为常,薄知聿三天两头总会给她寄点新鲜玩意儿或者日用品。
这回快递不用拆,是一束碎冰蓝玫瑰,清新的海洋蓝点缀晕染在纯白玫瑰的花瓣上,在凌晨四点的黑暗显得里浪漫又柔和。
碎冰蓝的花语:送给你的希望是星辰和大海。
卡片上有她的名字:
小阿宁,毕业快乐。
迟宁其实是一个不会哭人,如果说薄知聿失去的痛觉,迟宁失去的便是泪腺,她甚至在灵堂这种场合都掉不出一滴眼泪。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还未止住的鼻血,还是凌晨四点孤孤单单、一个人被世界遗忘的毕业。
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人无声的触碰着。
迟宁垂着头,闷闷地问:“快递送来的吗?”
她没在上面看到任何标签包装。
“嗯……对对对。”保安道,“时间不早了,阿宁早点回去休息吧。这个牛奶拿着,喝了能早点睡。”
迟宁不会接受别人的好意,“您每天给我送这个牛奶我也喝不完呀。”
“那叔叔这么大年纪了也喝不完啊,别浪费了拿去喝!再说要不是你,我家孩子现在都还叛逆着呢。叔叔感谢你啊!”
迟宁走哪儿都是人缘极好,之前保安家小孩叛逆不读书,迟宁在食堂跟他打游戏,一把碾压局,她还特别云淡风轻:
“书读不赢就算了,连游戏都打不赢。”
“……”
迟宁自认为这件事她没花什么力气,正常人都不会想要跟程序员比手速的。
她说不过保安大叔,接过牛奶说谢谢,郑重声明她这是最后一次收了。
保安大叔笑着说好。
少女抱着那束碎冰蓝,身影慢慢消失在黑暗里。
等人走远了,保安大叔才重重呼气,往外头走出两步,大槐树下那辆车型流畅又野性的科尼塞克面前,男人弯着桃花眸,手边盘旋着淡淡薄雾。
保安小心翼翼道:“收下了,看起来挺开心的,牛奶也有在喝。但每天基本都是三四点才回宿舍,五点半就要起床,小姑娘估计是压力太大了,总是失眠。”
男人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饶是男人不说话都能感觉出气场的可怖,大叔思前想后半天,还是问,“您为什么不直接让阿宁出来,和她见一面呢?”
迟宁来训练营多久,薄知聿基本每个礼拜都会来北宁看她。
不打扰,每次都站在这颗大槐树下,以一种他看得到她,她看不到他的角度。
大半年。
她从来都不知道。
男人的神情淹没在黯色里,他淡淡说:
“她会觉得奇怪。”
迟宁是乌龟。
别人进一步,她便退一米,恨不得永远消失在人的眼前。
她胆子太小了。
不能让她害怕。
/
六月底,迟宁参加完新加坡的IOI竞赛回国,她确实是个成绩如浮云的人,金牌银牌多少分对她来说根本就屁都不是,考完相关讯息没看,吃完药倒头在酒店昏睡。
她是被各种敲门和门铃声吵醒的,本来就是长期失眠的人,起床气大得要死,憋着一肚子火去开门。
闪光灯跟太阳似的,巨大光亮频繁闪动,摄影机恨不得怼到她的脸上拍。
“恭喜宁神!以六百分的满分成绩拿下这次IOI的金牌,同时是这几年以来中国选手重新夺冠的成绩创造者!”
“听说迟宁已经在多个国际学术竞赛上拿奖,18岁的双料竞赛金牌得主,接下来想在哪个方面发展呢?”
“迟宁同学,请问给你作为南汀省第一位在IOI拿下金牌的选手,此时此刻有什么想说的吗?”
“……”
七嘴八舌,吵吵嚷嚷,她就只听明白一个迟宁同学。
但这妨碍他们提问吗?不妨碍。
这只妨碍她为数不多的睡眠。
所有人都在关心六百分满分的迟宁。
没有人在乎那个每天睡不到三四个小时,曾经被誉为“进了IOI也是被吊打的伤仲永”的迟宁。
人都是这么现实。
你荣誉满身,便是繁华满街。
你穷困潦倒,便是无人问津。
迟宁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收起所有病态孱弱,扬起标准式笑脸,三好学生的模样拿捏得死死的,温声软语回应着这些数之不尽的提问。
……
迟宁烦那些有的没的采访,上次的事情领队老师说是现在社会私人信息泄露太严重才会被拦截到,不会再有下次。
迟宁向来只相信自己,回国的那天口罩帽子戴得严严实实,全程低头走路,愣是走出明星走机场的气势来了。
她在原地等领队去拿队员的行李,说来也神奇,今天还真没有遇到那些烦人的媒体。
没一会儿,迟宁坐在行李箱上昏昏欲睡,行李箱不稳人又困,她就像个不倒翁似的来回颠簸。
小姑娘心也是真大,身影摇摇欲坠的,也不怕从行李箱上栽倒。
即将下落的那秒,身后涌上浅浅的薄荷味的,她额头抵在男人劲瘦的腰身上,距离很近,从他身上的带来的热度蔓延到她身上。
迟宁后知后觉抓上他的衣角,宽大的帽子遮着大半眼睛,她努力地仰着小脸看他,迷迷糊糊地,越抬越高,帽子骤然掉落。
薄知聿手长动作快,抓住她的帽子,有些无奈地点了下她的脸颊。
“阿宁还不醒吗?”
迟宁大概是真没休息好,倚着他半天不愿意动,像只黏人的小猫。
正是盛夏,衣服轻薄,少女小小一只靠着,温热的呼吸像羽毛一样挠着他腰腹的位置,痒意游走到心间。
薄知聿喉结微动,他像是整个人都僵硬在原地。
“阿宁?”
过了好几秒,迟宁才奶声奶气应:“嗯?”
长时间失眠的后遗症,她每次睡醒的反射弧是真的长,半天才从人身上起来,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都做了什么蠢事,整个人瞬间清醒。
“醒了?”薄知聿轻笑了声,“还要不要再靠一会儿?”
迟宁耳朵发着红。
她就不该图睡觉吃药的,每次吃完药就很困。
“才多久没见,”薄知聿含着细碎的笑意,慢悠悠道,“小阿宁就这么黏人啊。”
“……”
啊啊啊。
她好丢人。
迟宁尴尬到还没反应过来是自己是坐在行李箱上的,薄知聿也没提醒她,看她手抓稳在扶的地方,真就推着她走。
迟宁眨了眨眼,感觉边上有人在看,“你让我下来呀,我还得等领队。”
“等什么?”薄知聿懒洋洋道:“哥哥打算连行李带人,一起卖了。”
“……”
迟宁好笑道:“卖我可能卖不出去。”
“也没打算卖给别人。”薄知聿勾着唇,听语气还真有这个想法可以执行的意思,“放在哥哥家里,私藏。”
迟宁就听他整天骗小孩,也没当真,“没说我今天回国,你怎么来了?”
“你不是讨厌媒体吗。”薄知聿说。
迟宁哑然。
难怪她就说今天为什么这么清静,薄总提前清路了这是。
“是挺烦的。”迟宁突然想到,问,“之前我的采访也是你撤的?”
就是成绩出来的那次睡衣采访,虽说她对这种采访问题都是回答得滴水不漏,但是那睡衣还是让她有种隐私被曝光的不适感。
薄知聿没拒绝也没否认。
迟宁懂了,真诚道:“谢谢。”
薄知聿停下脚步,眯了眯眼,“不是说了,不要说谢谢了吗?”
迟宁就是条件反射,她补充,“那以后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又忍了下来,略带遗憾。
“那我想想。”
迟宁跟着薄知聿上车,这回脑子精神了,打开手机看信息。
其实她现在是算在上大学前最后一个暑假,之前就收到了MIT的offer,今年国内大学的邀约更是疯狂来袭,各种条件让人眼花缭乱。
木沁是属意MIT的,她们当初谈条件的时候,迟宁就是以IMO(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的奖牌交涉了几个月换的,她才能在国内读高三,不然早就被扔到MIT学习去了。
迟宁不喜欢出国,她会更看不到奶奶。
不过目前为止,木沁也还没有发消息催促她去MIT读书的事情。
迟宁揉了揉太阳穴,看不到消息也不是什么好消息,木沁整个人做事就是这样,她不跟你商量,她只会通知你,不管这件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迟宁深思熟虑过后,还是给木沁发出信息。
【我想在国内上大学。】
她到现在还记得当时谈条件的时候木沁说的那句话:“你看过多少世界?知道多少人情世故?自己都没成年知道未来怎么做才是好的吗?听妈妈的,妈妈都是为了你好。”
迟宁从小到大没跟木沁生活在一起过,但人生中所有的重要决定都是木沁做的,从幼儿园学钢琴、学竞赛、学奥数,选文理课,选大学……
她现在成年了,看过很多世界,想做自己。
没在管木沁回没回,迟宁点出去看消息,她很少点进微信,每次消息都是爆炸式增长。
高考成绩已出,习佳奕拼了命的学,成绩如愿以偿予以回报,总分在985大学是没什么问题;薄幸的成绩也不错,从大专飞升到一本线,可惜家里人还是不满意,他还得复读一年。
他们在问她什么会有空出来喝酒。
迟宁说过两天看看。
后面大部分消息都是白涂的了。
【不用问我都知道阿聿去接你了,今天是他生日。】
迟宁一愣。
见面到现在这么久,他也没说是他生日呀。
白涂转发了条新闻链接。
【最新消息!早些年称霸商界的风云人物薄明日前已刑满出狱!】
迟宁光是看这个标题都感觉额角突突地跳。
这么能作妖的人在牢里这么久被放出来发现自己的产业已经天翻地覆,到时候薄知聿怎么办,他的情绪本来就跟定时炸弹似的不受控……
白涂:【是的我也觉得很危险,按照我对薄明的了解,这人出来肯定会闹事,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手段。阿聿今天生日也没庆祝,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这个消息。总之,如果有什么意外还麻烦你多担待些。】
白涂说得相当陈恳。
迟宁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说好。
车子驶入薄家,迟宁进门习惯环顾四周,周围的装修和陈设都没有变,甚至沙发最末端还有她没拿走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等系列书。
她笑:“你都不收吗?”
“收什么。”薄知聿不以为意,“反正你都是要回来的。”
他说的语气太过笃定,就好像她不是在他家暂住一年,是一直就该生活在他家里。
迟宁弯了弯眼睛,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我什么也没来得及准备,要不,给你做顿饭?”
“嗯?”
“今天不是你生日吗?”迟宁想了想,“但我的手艺基本为零,只能做点基础的。”
本来就欠他许多,再点外卖显得心意程度为0。
薄知聿顿了会,桃花眸稍稍勾起,略显兴奋。
“可以吗?”
迟宁:“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不过请提前拉低你的期待值。为了不让你的生日太拉胯,顺便做一下二手准备。”
她对自己的几斤几两深有感触,但在参加竞赛期间,她最少还是学会了该怎么煮泡面的。
迟宁也不可能真给薄知聿做泡面,她选最简单的长寿面做,根据冰箱食材顺手百度俩道家常菜的菜谱现学。
她把需要的配菜准备好,还没开始动手切。
薄知聿问:“行吗?”
迟宁从这两个字里听出人生百态的意味,她装模作样的叹气,“不行,但吃的不是你吗……一想到这,我就行了。”
“……”
薄知聿挑眉:“阿宁,这是把我当小白鼠啊。”
“开玩笑的,不过仔细一想确实没什么区别。”迟宁,“我看着做,你看着教。”
然后接下来两分钟内诸如此类的对话数不胜数。
“那是鸡精,不是盐,糖和味精其实也是两个味道。”
“阿宁,鸡蛋壳和鸡蛋是不能一起煎的。”
“阿宁你觉得,电饭煲会自动给米加水吗?”
“不会?不会那你怎么还不加水?”
“……”
迟宁也是没脾气,干脆先去做长寿面的汤底,抓着个西红柿没放。
薄知聿在旁边看,“西红柿不切吗?”
迟宁也跟着天真的反问,“要吗?”
“……”
薄知聿想走过去接手,迟宁手上正拿着大型菜刀,立刻挥舞起来,“别!说好了我做,你别过来。”
“……”
薄知聿感觉自己才是她要切的那个西红柿。
迟宁一边展现“除了西红柿什么都能切着”的刀工,一边听薄知聿给她鬼扯。
男人吊儿郎当地拖着长音,“阿宁有没有听说过这句话,‘拿下一个男人的心,要先拿下他的胃’。”
迟宁点头,“但一顿饭就可以了?”
“当然可以。”薄知聿说,“不止是胃,我想你现在的状态,还足以拿下他的心肝脾肺肾。”
“……”
说实话,迟宁这也确实不是没脾气的人,被啰里啰嗦这么久,她气得一个走神手里的菜刀划到拇指,也是应了薄知聿的想法“除了西红柿什么都能切到”。
迟宁嘶了声,薄知聿立刻过来握住她的手指,拉到水边清洗。
她看到了,就是浅浅一条划伤,没多。
男人眉头皱着,握着她的手冲了半天没放,完事还仔仔细细地全方位无死角地检查了两遍,拿出医药箱的碘伏和纱布。
全套操作不过两分钟内。
“用创口贴就可以了。”迟宁突然好奇了,“你这感觉不到疼,所以会觉得这样的伤口是疼的吗?”
也不应该吧。
但怎么好像,她受伤他更疼呀。
薄知聿没心情跟她开玩笑,“别做饭了。”
“可是——”
“没有可是。”
迟宁抽回手,薄知聿贴创口贴的手落空,男人本来戾气就重,这会笑意全无,眼神像淬着冰,看着格外有压迫感。
外人看着铁定是鸡皮疙瘩和冷汗一起冒的程度,但迟宁又不怕他。
她直直迎上他的目光,“不要。”
两人锋芒毕露地对视了三秒。
早年南汀的各大新闻媒体就报道,薄知聿像冰冷的毒蛇,冷血还危险,那样的眼神谁看都会觉得是杀人凶手,都会觉得毛骨悚然。
无他。
他是真会做出那样离经叛道的事情。
可大概没人想到这么多年后,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疯子,只要看着位小姑娘,再大的戾气都只能烟消云散。
薄知聿无可奈何,放轻语气哄她,“先贴上,等下让哥哥给阿宁帮忙,行吗?”
迟宁杏眸漫上笑意,频频点头。
给迟宁处理完伤口,这顿饭说是给迟宁帮忙,实际上还是薄知聿在做。
迟宁在洗葱,“这个头是要吗?”
薄知聿走过去,给她示范一次怎么处理,“像这样。”
迟宁噢了声,“好神奇。”
薄知聿桃花眸略显玩味,调侃道:“我们小阿宁怎么什么都不会啊?”
“……?”
她会多可多了好不好!
她可是双料!竞赛!国际金牌选手!
她迟·什么都会·宁就没受过这样的评价!
迟宁正打算反驳他,抬头动作太突然,猛地撞进他的眼波里。
他生了双深情眼,含笑看人的时候就像漫天闪星的银河,浪漫得不自觉让人沉溺其中。
就这个眼神。
谁都遭不住。
迟宁脸颊泛着红晕,想说的话在此刻化成空白。
男人俯身看她,与她平视,指腹轻轻触碰着她的脸,桃花眸含着笑意,温声道:
“正好,哥哥什么都会。”
“那这样,哥哥就能照顾好小阿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