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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通往石宮内部的通道要比荆楚的那条机关巷短得多,那些墙壁上点着的灯火在昏暗的中发出细微的响声,像是在应和着来人的脚步。
她们走出这条通道时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眼前的已不再是昏暗的炬火,而是一片广阔的山谷。
残阳的光晕落在站在山谷中心的祭坛的人身上,将那早已佝偻的影子拉得很长,那人用陌生的话语吟唱着古老的歌谣,四周燃起的篝火将她苍老的面容映亮。
银铃在风声中清脆作响。
在山谷里回荡的歌声中,老人拄着跟长长的骨杖转过身,浑浊的眼中倒映着到访的外乡人的影子。
晴岚无言地抬起了双手交叠在一处,将前额缓缓抵在上头弯了腰。
这是墨客自己的礼。
苏念雪侧眸瞟了她一眼,跟着规规矩矩地拱手一拜。
“山野之地,不讲究这些虚礼。”大巫祝抬手做了个上托的手势,轻轻点了点头道,“你来的比我想的要晚,是我那不成器的孙女冲撞了两位客人吧?老朽在这儿替那孩子,说声对不住了。”
“您不必如此。”晴岚摆了摆手,敛了敛眸子道,“寨中有失,本就因我们而起,心怀怨念是人之常情……况且有言在先,我们应当保证寨子的安全,如今出了事,也是我们未能践诺。”
“这并非你们的错,总将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并不是什么好事。”大巫祝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忽然话锋一转道,“孩子,你过来些。”
她闻言微微一怔,而后还是依言往前迈了两步。
老人拄着杖往前走下了祭坛,一双眼睛定定地瞧着她的脸,像是要透过她看着其余的什么似的。
晴岚给她看得有些发毛,却碍于礼数没敢乱动。
“真像啊……”她低声笑了下,似是有些怀念。
“您说什么?”晴岚愣了下,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
“你和你爹。”巫祝转过身,挥了挥手示意她们跟上,一边缓缓解释道,“早些年,我见过你兄长,未曾见你之前,我还想着你应是个什么模样,会不会跟他一般随了阿月。但如今看来,除去你这双眼睛,还是像了君文。”
说到这儿,她忽然回过头多看了她两眼,道:“还有你身上的血杀术。”
她果然是知道血杀术的。默默跟在后头的苏念雪心头一跳,不由攥紧了手。她还没忘记当时司云说的,血杀术在南疆也有记载的事情,还有对方被父亲闭锁的经脉……
眼前的大巫祝知道血杀术,也认得先代鬼首,是不是就代表着她能够解释当初鬼首为什么会将自己女儿的经脉封锁?又或者……这跟血杀术之间的关系呢?
她这一厢还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前头的两个人却已经停了步子,她一时没注意,整个人撞在了晴岚背上。
猝不及防的这一下叫她没忍住倒抽了口冷气。
前头的人回过头,指尖触上了她的额头轻轻揉了两下,目光中有探寻的意味。
苏念雪长舒了口气摇了摇头,眼神对上前面跟着晴岚回过头的大巫祝时不由有些耳根发热,干脆错开了目光低了低头。
啧,有点丢人。
晴岚有些好笑地点了下她的鼻尖,轻咳了声握着她的手腕往自己身后带了带。
大巫祝眯了眯眼,当做没看见她俩的小动作一般,伸手去在祭坛上的一处石砖上敲了敲。
机括的拨动声随着风声飘散,昏暗的一条阶梯路延展到祭坛下,叫人不由想起了最初在天山时的那处鲜卑祭坛。
“飞鹰传信,我的确收到了,但是最开始发生了什么,你们应当也多少从寨子里的那些孩子们口中听到了。”巫祝的骨杖在阶梯尽头的石门前重重敲了两下,声音在石门打开时有些模糊,“除了你们最开始到这儿来想问我的问题,关于那个人,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石门里的布置跟少巫的那间屋子有些像,里头要比这一路上亮堂不少,四周的烛火明晃晃的,将这座位于地下的石室照得如同白昼。
晴岚依着她的意思跪坐在坐榻上,道:“周秦,他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惜万里之遥来到南疆,足以证明这里有什么对他相当重要的东西。
“和你们一样,为了纤竹蛊而来。”巫祝将手边的炉子点了,替她们倒了杯热茶道,“只不过你们想查的是纤竹蛊为何被用在中原,他却是要纤竹蛊的配方。”
“他要这个作甚?”苏念雪捧着瓷杯有些不解地皱眉道,“这东西……即便用了不也是一命换一命吗?”
巫祝这才细细地打量了一遍这个并非鬼差的女子。
她抚了抚下巴,笑问道:“丫头,你便是少巫那孩子说的,药王谷的人吧?我问你一个问题。”
“您说。”
“依着你们中原医者的规矩,一命换一命这种事,做不做得?”
“做不得。”她毫不犹豫地答道,“谁人的性命不重要?无论出于何等理由,若要取一人之命救回另一人,那便是有违医者之道。”
巫祝笑着点了点头,道:“那若是抛开你所谓的道义,你们二人有一人性命垂危,唯有此法可救,你们是做,还是不做?”
二人闻言皆是一愣。
苏念雪忍不住瞟了两眼身边的人,见她垂眸沉思的模样也不住地皱了下眉。
抛开道义,仅仅问自己?若是可以,她当然希望对方活着,只是这代价……
她叹了口气,抬起头时却发觉对方也在看着自己。
那双琉璃般清透的眸子在短暂的纠结后重归澄明,她伸出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指尖温热。
“我能接受拿自己的命换她的命,但若是拿旁人的命来换她……不行。”苏念雪反握住了对方的手掌,深吸了口气缓缓答道,“我能,是因为我愿意。但是若是旁人,这不公平。”
晴岚指尖摩挲着她的手腕,接过话道:“无人可以强迫谁为自己舍命,即便是自愿,当自己背负上旁人的性命活下去时,余下的这一生,也就变了味道。”
就像是沈归然甘愿为雷邵用纤竹蛊舍了性命,但雷邵的这一生,却再也不可能重回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雷家少主了。
“执意地想要谁用这种方式重获新生,那不是为了对方能好好活着,而更多的,是认为自己能为之付出生命的自我感动罢了。”
新生者会为自己身上背负着另一人的性命而懊悔自责,会执拗地要自己记住对方是什么样子,久而久之……不是活在愧疚之中,便是活成了另一人的影子。
不论是哪一种,都有悖于初衷了。
巫祝静静地看了她们半晌,叹息着道:“可周秦不是你们,他心中的道义,大概也都随着那年时怡的死,一起埋葬了吧。”
“可他如今要纤竹蛊的意义又在哪儿?”苏念雪追问道,“纤竹蛊虽能生死人肉白骨,但……绝无可能死而复生的。”
这世上的重生之法,从来就不存在。
“谁说他是为了让人死而复生。”巫祝摇摇头,眼底有悲悯的神色,“纤竹蛊最大的效用正如你所言,生死人肉白骨,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都能从阎王殿里把人抢回来。有这样一种蛊,你觉得北境的厄尔多会如何?”
晴岚眸子骤然一缩。
这……她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一命换一命,北境的厄尔多……会如何其实再简单不过了。
厄尔多本以类似蛊王的训练方式造就的,这注定了他们的数量不可能太多,如此即便是有一定威胁,也不至于真正危及北疆的防备。
可若是加上纤竹蛊就不一定了。
不惜以这种非人之法早就厄尔多的人,会在乎其余人的性命吗?肯定不会。只要能从北疆的战场上抢下来一个厄尔多,只要他还剩一口气,随便抓一个人,不论是燕北的还是大梁的百姓,再加上纤竹蛊,都相当于能将一个厄尔多完好无损地再送上北疆战场。
可北境的守军都是肉体凡胎。
这样嗜血的怪物被源源不断的送到面前,虽然因为数量少而不可能产生致命的威胁,但长久下来……对于士气是致命的打击。
谁都会害怕这种杀不绝的怪物下一瞬会出现在自己面前,然后将自己撕成碎片。
疯了,周秦他是真的疯了!
“纤竹蛊的保存,一份在阿云手上,一份在我这儿。”巫祝的目光落在了手中的杯盏上,“他知道,阿云手里的他不可能拿得到,所以他需要我手里的这一份。如果他拿到了,你觉得你兄长该如何?”
晴岚咬紧了牙关没说话,但她放在膝上的手已经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这是在逼墨客做选择。
真到了那一步,他们手上剩余的这些纤竹蛊,是用还是不用?不用,北疆有失他们便难辞其咎,若是用了……那就违背了他们一直以来的坚持。
苏念雪握着她的手安慰般轻轻揉了揉,她抬起头,道:“听大巫祝的意思,他应当还没有得逞?”
年迈的巫祝咳嗽了两声,道:“是,可是你们也知道,他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所以……我想请求你们一件事。”
“您请说。”
“我老了,终究力有不逮了。”她眼底有无奈的神色,“我想请你们帮我……毁去剩余的纤竹蛊。”
晴岚深吸了口气,道:“百年前几代人费尽心力研制出来的蛊,大巫祝不觉得太可惜吗?”
她却只是摇了摇头。
“可惜又如何?终归不过死物,若觉可惜,日后再寻些旁的路子,总会有重现的那一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