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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国公府离宫城近,墙高宅深,四下皆是府兵。蔺长星蓄谋已久,多方探听,才能找着这块地方,翻进去走一盏茶功夫就能到谢辰的卧房。
宴京的雪下得恣肆飞扬,入夜后方停,全然不似南州的细腻节制,让蔺长星叹为观止。
月色冷得滴冰渣子,清辉映在雪上,折射出大片光亮。
高墙上落了厚厚一层雪,踩上去正打滑,他凌波微步般潇洒地跃下墙头,无声站定。
已近子时,四下果然无人。
蔺长星拢紧身上的狐裘,得意地笑了笑,大马金刀地往谢辰住处去。
转过廊弯,一柄剑忽气势凌厉地搭上他的肩,扬声训斥:“什么人敢闯国公府?”
语气虽冷,剑却不曾伤人。
一是因为察觉得出来人武功不低,二是此人穿得华奢贵气,逛园子似的闲庭信步,不似寻常小贼。
“嘘——”蔺长星淡定地站在原地,压低声音:“几轲,这么晚还没睡啊?”
“世子?”谢几轲在他开口前已经看清他的脸,慌着甩腕收回剑锋,疑惑地探脑往他身后看了眼,“我睡不着出来练剑,世子怎么大半夜地来了,还翻|墙进我家?”
“雪夜舞剑,二公子好雅兴。”蔺长星满脸真诚地捧他,施然一笑,“有些私事要与你小姑姑相商,可惜时辰太晚,从大门进来未免惊动贵府,太叨扰,故而翻|墙。”
“这样啊,世子真是太客气了。那你去吧,顺着这条走廊到底就是。”谢几轲大大方方地替他引路,“我就先去睡了。”
“你去吧,”蔺长星一本正经道:“只是这一处的守卫还得加强。”
说完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子,真欠。
谢几轲摆摆手:“无妨,寻常人哪来的胆子闯国公府,重要的地方都有高手把守。连小姑姑那里也有卫靖在,欸,要不要我……”
“不必,我自可应对。”做了个请的姿势,蔺长星赶客道:“好梦。”
点点头,谢几轲傻笑:“嗯嗯。”
他走到蔺长星下墙的位置,地上的脚印还在,回头,蔺长星早没了人影。
谢几轲猛然打了个哆嗦。
他娘的,只恨蔺长星的表情太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到让他觉得世子半夜翻墙进来也没什么,有事商量便去商量好了。
他承认自己脑子里装的是浆糊,一个外男,深夜找小姑姑?
谈事,谈什么事?
瞬间睡意全无,谢几轲急冲冲地跑回院子:“哥,醒醒,完了完了!”
房内尚未熄灯,在灯下苦读的谢几洵:“?”
这边蔺长星还未靠近谢辰的院子,已经被卫靖拦下,卫靖左右张望一周,对他道:“世子,你胆子也太大了,若被人看见怎么得了。”
姑娘说不定没打算给他名分,他闹得人尽皆知像什么样。
“没事,反正我母亲已经知道,这边瞒不了多久。”蔺长星话虽如此,还是小声道:“你别惊动人,我偷偷进去。”
在卫靖的掩护下,他悄然走进小院里,推开了谢辰房间的门。
卫靖说,她今日累了,早早洗漱过就睡下。
不出意外,此刻应该正在深眠。
蔺长星头回进到谢辰的闺房,与她在行宫里的布置相似,寡淡清雅,只是更温馨些,有家的模样。
他将狐裘解下搭在椅背上,站在原地等着寒气驱尽,才舍得往榻边去。
屏息凝气,蔺长星轻手轻脚地拉开厚实的床帐,谢辰均匀的呼吸声传进耳里,他有点羡慕了。
她竟然睡得这样好。
谢辰的睡姿总是老实,平躺,脸朝床内侧偏着。
屋内留了盏小烛灯,蔺长星坐在床边,借着那细微的光端详她。
他忽不舍得扰她好眠,她睡着的样子又实在好看。
而他所求不过是能夜夜看着她入眠,听她深眠时的呼吸声。什么姐姐不姐姐,睡着的样子,也只是个毫无防备的小姑娘。
他此前觉得这是莫大的奢望,今日在母亲面前抗争一遭,不知怎地,反而看见了希望。
有进展,倒比一潭死水好。
只要谢家能同意,无论是下跪磕头挨打,他都能受着。
可是谢辰不愿他告与谢家,要再想一想。
她睡着了眉头仍紧锁着,蔺长星心里疼惜,她这样不高兴吗?
他是不相信他,还是……觉得他无能。
看了不知多久,他伸手,将她眉头上的川字纹抚平。
舒展的眉头才松下又蹙起,谢辰身子动了动。
蔺长星知她快醒了,恶劣地俯身轻咬她的耳朵,吹气道:“辰辰,睡够了没?”
默了默,谢辰身子打颤,猛地睁眼看他,胸脯起伏不定。
将人吓着的少年却露出笑意,眸子炯炯地等她醒过神。
谢辰刚才睡得太香,怀疑自己此刻还在做梦,手从被里伸出来,像平日一样环住他的脖子。
他身上的寒气虽不复,体温到底比她凉,温热手碰在那冰凉的后颈上,两个人都颤了颤。
不是做梦,磨人精又来了。
他期待地问:“怎么不说话,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道:“噩梦。”
“才不是,”他俯身下去亲她,被谢辰躲开,不依不饶地胡乱啃了一通:“是春梦。”
这个人若真想进国公府,有的是办法。
谢辰将他脸从自己颈窝处捧起来:“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让我爹看见,仔细打断你的腿。”
采花大盗采到国公府来了。
她才睡醒,声音还懒懒的,若有似无地撩在他的心口,浑身都跟着酥麻。
他笑:“为了你,断条腿算什么。”
谢辰故作严肃:“你断条腿,我就不喜欢了。”
“啊?”他委屈巴巴地在她脸边蹭了蹭:“原来你喜欢的不是我的人,只是馋我身子。”
谢辰紧紧将他嘴捂住,剜他眼:“混账话。”
他笑了笑,坐起身子开始脱衣裳,“分我一半床,外面好冷。”
谢辰抓住他解衣宽带的手,微微坐起身子,想这人怕不是疯魔了,“你说完话还不走?”
他眨了眨眼睛,轻声装乖:“我的话一时半会说不出。”
谢辰冷冷地看他,正要再说,蔺长星忽而朝外侧连打两个喷嚏。
她沉默,往床里挪了挪,不情不愿地将最暖和的地方让给他。
蔺长星穿着里衣钻进去,飘飘欲仙道:“哇,被窝里好香,好热。”
谢辰嫌烦,踹了他脚,头疼地扶额道:“你先告诉我,现在什么时辰了。”
“子时三四刻吧。”
她偏过头幽怨地看他,“你知不知道我明日还要进宫,你这个时辰把我弄醒……算了,你要睡就睡吧,睡好了就走。”
跟他多说无益,他想胡闹的时候,哪听得进去她的话。
这样一想,谢辰心里升起了火气,翻过身去,只留了背给他。
简直便宜他了。
没她两只胳膊拦在中间,他离她更近,直接贴近她将人搂住。
“别碰我。”谢辰烦躁地掐他。
“别动,”他不为所动,只将她的腰抱得更紧,弱声威胁道:“否则,今天晚上都别睡。”
上回在那种地方,以那种姿势,他都要哄她做一回,同一床被下,这话谢辰不得不信。
她不动了,也不想说话,蔺长星顺着柳腰往山峰去,她闷声说了句:“你真讨人厌。”
他收回手,轻声问他:“姐姐烦我了?”
“烦。”
大半夜不睡觉跑来闹她。
白天被她母亲折磨,晚上被他折磨,明早又得去探听他父亲的消息。
谢辰愤愤地想,真是欠他们一家的。
“那你会不要我吗?”
有气堵在胸口,没发觉身后人的声音不对劲,她不假思索地赌气道:“不要了。”
她满腔怨念,跟她闹的人反而没了动静,谢辰等了会,问他:“睡着了?”
很快她就知道人没睡着,因为一滴滚烫的水珠滴在她颈后。
“……”
他倒哭上了,还有没有天理。
谢辰慌着翻过身看他,“蔺长星,你真的假的?”
“长星,”他捂着脸不让她看,谢辰边哄边掰,“怎么了,真生我的气吗?”
她说气话也要当真吗,就算当真,又不是三岁小孩,也不至于哭吧。
熟不知蔺长星自她满脸倦色地离开王府,便提心吊胆到方才,她眼角眉梢里的坏情绪全传给了他。
他自觉愧对谢辰。
他的母亲先为难她,又让她去救他的父亲,而他帮不上忙。
他想,谢辰心里,他一定很没用。让她这样疲惫,这样麻烦。
谢家人若知道,也会觉得他没用吧。
他原以为燕王府显赫富贵,现在才知,不过是靠脸色吃饭,连母亲都要指望谢辰。
他吹风踏雪地来见她,她说他烦,不仅他烦,恐怕他一家都很烦。
他也这么认为。
蔺长星忽然矫情得厉害,边嫌自己矫情,边还是忍不住泪水。
不全是因为谢辰的态度和方才那句话,只是在她身边,他才能发泄。
他不喜欢宴京。
一日比一日厌恶。
把人惹得哭成这样,谢辰才反省自己,她方才是起床气吗,对着他第一句话就是“噩梦”。
仗着他脾气好,她在他面前说话很少顾忌,反正冷淡或是温柔,他都高高兴兴地受着。
以至于她失了分寸。
今日他估摸是吓着了,他一直以为他父王没事,而王妃开口便是“生死未卜”。自己又不给他好脸色,还吓唬他说不要他了。
男子汉大丈夫,哭一场没什么。
她抱着他,静静地陪他。
等他没动静了,平复下来,她才抽出枕下的帕子给他擦脸。见他扭捏,又玩心大起,故意逗他:“我的巡城小将军不是自称勇猛无畏嘛,居然还会哭鼻子。”
说出去会让人笑话的。
“谁说将军不能哭。”蔺长星微恼,奶凶道:“再笑我就干哭你,让你陪我一起哭。”
谢辰脸一红,咬在他脸畔:“说话不许这么粗鲁。”
他脸上泪迹虽擦干净,还是有点咸,谢辰嫌那味道难吃,于是坏笑着吻他,尽数传到他嘴里。
她的吻不像他般急切霸道,温柔细腻,很能镇人心魂。
蔺长星乖巧地躺好,由着她安抚,他喜欢她哄自己。
吻着吻着,谢辰感觉到什么,停下来抿着笑看他。
好色之徒。
再次恼羞成怒,蔺长星小声嚷嚷:“你先撩拨我的,又笑话我。”
谢辰实在喜欢他这样,在南州时就是被他这傻样骗住,后来才一步步发现,多数时候的蔺世子都不傻。
今晚他展露出脆弱的一面,倒让她有了当时初遇的感觉,继而逗他:“这么喜欢我?只是亲亲你,就这样了。”
本想再说两句狠话,又舍不得,蔺长星委屈地看她,放弃负隅顽抗,“是啊,我最喜欢你了,你别嫌我烦就不要我,好不好?”
“好,好好好。”她最受不了他问“好不好”,每回都想,只怕任谁也舍不得拒绝他。
谢辰亲亲他,又用拇指轻轻将他嘴上的口水拭干,“说气话的,我怎么舍得不要你,我也喜欢你啊。”
他得寸进尺地问:“真的吗?”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要问我真的假的?”她搂住他的脖子,埋进他怀里,无可奈何:“我栽到你手里了,怎么办?”
紧紧抱住她,谢辰的头发绸缎似的滑顺,他一下下抚着,“栽在我手里,我就负责,你让我负责。”
她闭上眼睛,放松下来:“好,那你跑不了了。”
他忍了忍,小声说:“你别压着我,我有点儿难受。”
谢辰知他今夜既选择忍到现在,便不会再动她,语气悠然地挠挠他脸:“就是要你难受。”
“谢四姑娘可真坏。”蔺长星嘀咕了一句,却把她抱得更紧。
坏就坏吧,他也栽她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