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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脊顶端,姬半夏陷在银网中,身上已经被鲜血染透,只是分不清哪些是异形蜈蚣的,哪些是他自己身上的血肉。
澹台明浩手中的符篆一道道打出,轰在他越来越迟钝的身上,狞笑道:“都说魔宗右护法一张人.皮.面具下,其实潇洒清俊,能迷倒万千少女,哈哈,哈哈!”
他手掌忽然一紧,将那张锁灵网的中心结一收,片根根丝线又削去姬半夏身上一层血肉。
“真想让所有人看看,名满天下的姬半夏,现在是什么一副样子。”他脸上的快意似疯似狂,“假如素素还活着,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对着一摊烂肉依旧情根深种!”
姬半夏剧烈喘息,一双手臂无力地垂下。十指上,已经不剩下什么血肉,露出了森森白骨。
“你这种人,永远不会懂素素喜欢的是什么。”他轻笑一声,满是鲜血的脸上带着傲然之意,“我们相遇时……她带着面纱,我带着面具。我不知道她是仙界闻名的美女,她也没见过我的真容。”
澹台明浩面容扭曲:“你撒谎!林家小姐艳名远传天下,我当年只是远远看了她一眼,便丢了魂,求了父母尊长无数次,才得偿所愿娶到了她。你根本也是龃觊觎她的美色!”
姬半夏死死盯着他:“你费尽心机娶了她,却不善待,甚至亲手杀了她,你就是猪狗不如的畜生!”
澹台明浩狂叫:“我对她好过,我们初结连理时,谁人不夸一声我们是神仙眷侣?!是她对不起我,虽然表面对我恭敬尊重,可私下里,却总是郁郁寡欢,想着外面的野男人!”
姬半夏目眦欲裂:“你看过她留下的搜魂印记了,你明明知道,她婚后从没对不起你过!”
“那就是怪你!你不偷偷来看她,她就不会和你外出私会一晚,我自然也不会疑心超儿和芸儿的血脉不清不楚!”澹台明浩嘶声道,脸色扭曲地宛如厉鬼一样,“我没想杀她的,是你,是你们……多年来一直叫我积怨怀疑,全是是你们俩的错!”
姬半夏缓缓闭上了眼睛,身子微微颤抖,不知道是悲愤难忍,还是剧痛难耐。
“我姬半夏生平做事,做了便是做了,从没后悔过。”他低低道,“唯一悔恨终身的事,就是当年素素对我说了绝情的话后,我年轻气盛,孤僻傲气,没再细究缘由,更没再争取一下。”
他惨笑一声,一道鲜血从眼角流下。
再睁眼时,他眼中血丝密闭,眼白中竟然已没有一丁点白色。
他举起手掌,数根手指白骨森森,向着自己心口猛然插下。
“扑哧”一下,血肉飞溅,一股浓郁的心头精血喷溅而出,他伸手接住,森白指骨在空中虚虚画出一道血符,载着那串精血,向澹台明浩飞去。
澹台明浩时刻盯着他举动,哪里会让这诡异的东西沾身,长笑一声,倏忽躲过,血符带着腥气,飞向他身后。
“姬半夏,我不会叫你死得太痛快的。”他忽然狂笑起来,“人间有酷刑凌迟,犯人身裹渔网,刽子手一片片将凸出的皮肉剜下,要哀嚎三天三夜方死。”
他身形倏忽移近,那只形如兽肢的前臂猛地一挥,在银网中的姬半夏身上带下一片血肉:“你猜猜看,我要剜你多少刀,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姬半夏身子剧颤,一声没哼,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笑意。
“你何不回头看看?……”他喘息道,心口挖出的血洞中,血管清晰可见,恐怖无比。
澹台明浩冷笑:“你脚下方圆几里,都被符篆硬化了,你召唤不来什么野鬼的,还想骗我?”
姬半夏看着他的眼神,充满蔑视和讥讽。
澹台明浩正要再说话,忽然脖颈后就是一凉,一道阴风无声掠过他的后背。
他心中寒意大起,猛然一回头,眸子蓦然紧缩——两道鬼气森森的虚影,在他身后的夜色里盘旋打转。
两只灵兽的冤魂!
他从小养大、结下血契的本命灵兽,一只没有了蹄爪,一只没了前肢,全被他斩下肢体,接驳在了自己身上。
两只灵兽都是活生生被埋入土中,在惊恐和痛苦中,逼出了全身的灵力,才保证被割下的断肢更新鲜,更有活力。
虽然已经是一缕不肯散去的冤魂,本该无形无体,可此刻,两只冤死的灵兽的身子,却越来越红,仿佛有了实质。
澹台明浩也是术宗大师,如何不懂这御鬼之术,心里惊怒交加,已经知道了姬半夏的手段。
他的那点心头精血,沾在了这两只兽魂上,唤出了它们的冤魂!
“你怎么看见的?!”他又惊又惧,脱口而出。
姬半夏“嗬嗬”冷笑,猛地吐了一口血沫,阴森森道:“你周身全是冤魂戾气,你竟然感觉不到么?杀害和你结下血契的灵兽,它们生前跟着你,死后也会一直跟着你!”
他厉声长啸,那两只灵兽眼中忽然血泪迸溅,狂跃而起,一左一右,恶狠狠向澹台明浩当头抓下。
澹台明浩面沉似水,闪身和那两只灵兽的虚影斗在一处,不一会,身上已被两只疯狂的契约兽抓出了数道伤痕。
这两只灵兽从生下就被他带在身边,心灵相通,为他征战多年,枉死在主人手中,仇恨更甚,其中那只断了前肢的灵兽更是疯狂,不停撕咬向他的手臂,竟似要将自己残缺的前肢索回。
澹台明浩心中惊恨,终于一狠心,同样在自己心口一点,取了数滴精血,附在符篆上,猛地贴上两只凶兽的额头:“散!”
两只灵兽死前血契未解,最怕主人精血,顿时惨叫一声,齐齐向后逃去。
澹台明浩也不追赶,身形鬼魅般瞬移到银网边:“没空剜你千百刀了,先割下你的头,拿给你的好徒儿看吧!”
他十指上带着森然冷风,当头向姬半夏抓下。
姬半夏身上早已全是伤痕,血肉模糊,心口的精血更是飞快流逝,正在闭目等死,可忽然之间,两人身后的山脊背面,却有一道微微的光华闪过。
那光华从山脊上显出,到蔓延成漫天华光,似乎只用了瞬息。
姬半夏和澹台明浩都是当世大宗师,这一刻,两人心中不约而同冒出一个念头。
……这剑意的主人,竟似比他们熟悉的金丹圆满境要更恐怖了一层。
剑光圆融浩大,沛然连绵,仿佛是一泓长天秋水,无情又冰冷。
澹台明浩只觉得眼前一花,金色剑芒照进他的眼眸,目中顿时剧痛无比,不知道是被这剑气伤了眼睛,还是被剑意割破了身上哪里。
剑光冰冷刺到,躲无可躲,无声无息,宛如切豆腐一般,轻轻在他手臂上斩下。
血光冲天,那只接上去的兽肢高高飞起,向后方疾落。
一道黑影急扑上去,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残肢,兴高采烈地退了下去。
执剑之人的身影修长玉立,渊渟岳峙,身边是万道金色剑辉光,下一刻,他随手一挥,剑光反撩过去,追上摇摇欲倒的澹台明浩,干净利落地卸下了他另一只完好的手臂。
澹台明浩长声惨呼,两肩处鲜血狂涌。
他双臂不在,再难保持平衡,像是醉酒一般,踉跄一下歪倒在地上。
双眼抬起,眼前漫天剑光散去,一道熟悉的身影缓缓走近,在他身前停下。
一道声音冰冷清澈,宛如清泉漱玉,灵泉击石,居高临下看着他:“清杭说过,他唯一想亲手杀死的人,就是你。他还说过,你的手掌续上一次,他便砍一次。”
应悔剑随意一挥,将落在一边的另一条手臂斩成了数段,他淡淡道:“既然他不在,那我帮他做,也是一样的。……”
澹台明浩眼中,终于露出了巨大的恐惧。
他牙齿打颤,断断续续道:“宁夺?你不是已经失踪了么,怎么、怎么?……”
宁夺不再看他,返身疾步,走到银网边,应悔剑细细挑进丝网,将几处节点割裂。
银网颓然散开,姬半夏的身体,吗,慢慢瘫倒在地。
宁夺眼中水光微闪,忍着满鼻血腥,掏出止血药,一丝不留,全数倾倒在他全身,低低道:“姬护法,抱歉……晚辈来迟一步。”
姬半夏剧烈喘息,浑身颤抖不停,不知怎么,却忽然笑了起来。
他越笑越大声,喉咙间血沫不停涌出:“宁夺,你很好。……你快去苍穹派墓园救清杭,他那儿……危险得很。”
宁夺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颤动,望着他混身血肉模糊和胸前血洞,没有动弹,哑声道:“姬护法……我先送您去找红姨。”
姬半夏微微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神戾气升起:“快点给我滚去清杭那儿,婆婆妈妈的,算什么男人!我不仅死不掉,还有事要做呢。”
他颤着手,摸出一丸提神的药吞下,忽然抓过宁夺手中的应悔剑,向着远处狂划过去。
澹台明浩正起了身,挣扎着往远处密林里狂奔,身后应悔剑剑光追到,从他腰部以下划开。
他痛得连叫都叫不出,两条腿竟然在应悔剑下齐齐而断,整个人只剩下一个完整的躯干,在地上翻滚不停。
宁夺缓缓站起身,看了那边一眼,确认澹台明浩再无危险,终于深深向姬半夏一拜:“姬护法,您多保重。”
他身形跃起,再不回顾,向山下而去。
他身后,无边夜色中,隐约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夹杂着澹台明浩的惨呼。
那惨呼声一开始还凄厉恐惧,很快便渐渐变弱,山脊之上,只剩下无数虫豸撕咬着躯体的声音,那两只冤魂不散的契约兽也去而复返,开始大口吞噬主人的肚肠和血肉。
……墓园中,血腥气味已经浓得近乎黏稠。
元清杭孤身一个人,借着隐蔽符,一点点靠近了战圈的中心。
时间临近午夜,整个墓园中不知道是原本这时就最邪气,还是被什么外力加剧了阴气,行走在其间,只觉得浑身沾满黏糊糊的湿意。
就连中心的殊死战斗,也似乎陷入了一时的凝滞。
元清杭小心翼翼摸到一棵松树后,低低开口:“木仙长?”
木青晖靠在树干上,正在剧烈喘息,忽然听见身后有人无声靠近,差点一跃而起,幸好及时认出了他的声音,不由一怔:“是你?你怎么没走?”
厉轻鸿炸山前,宇文瀚已经提前通知了诸家仙门,仓促下也没有什么万全之策,只有临时决定将计就计,装作众人受伤,引商渊入套,进来墓园决一死战。
商渊掠夺的是金丹,强求魔宗的人留下并肩作战,根本也毫无道理,一路上不见魔宗众人,他们也心知对方已经顺势退走。
可现在,元清杭怎么又冒了出来?
元清杭低低道:“情况怎样?”
木青晖疲倦道:“双方都精疲力尽,短暂休息一下。我给诸位仙长服下了‘炽灵丹’,商渊杀了大约四五人,吸收金丹灵力后,现在暴涨,但是丹药应该也起效了。”
元清杭默默无言。
炽灵丹药性类似□□,药效能快速直达金丹,叫人短时间内战力提升,可是催动灵力越剧烈,致幻效果也越强烈,假如不及时散掉,往往能叫人神智癫狂。
死去的这几位金丹高手,已经是用自己的死,做了最后一件事。
半晌,他哑声道:“商渊假如发狂,最后大家联手击杀时,也要付出惨重代价。”
木青晖淡淡道:“已经没别的办法。”
元清杭点点头:“好,我来助你。”
此时此刻,再瞻前顾后,已经毫无意义。
木青晖精神一振,相识这么久,每次面对着这精灵古怪的魔宗少年,他心中竟越来越觉得信赖倚仗:“你有什么办法?”
元清杭从怀中掏出一瓶药:“木仙长和我的思路不谋而合。我待会儿放一种毒雾出去,吸入后致幻效果加倍。你给诸位仙长先服下解药。”
木青晖急切点头:“然后呢?”
“尽可能拖时间,等他神志开始不清后,我找一波人打下一阵。”
木青晖大喜:“你们魔宗的人没走?”
元清杭正色道:“哦,没人可用啦。我们左右护法都已经重伤了,我也是。”
木青晖脸皮一红:“哦。……”
元清杭冲他挥挥手:“拜托木仙长发药啦,我去安排。”
……
墓园中,四处忽然飘起了一团团无色轻雾,混在血腥气味中,悄悄散开。
半晌后,一道清亮的声音穿破墓园中的夜色,朗声响起:“商渊老贼,你在哪儿?来找我啊,我在这里。”
正是元清杭的声音!
商渊独自坐在一块墓碑前,蓦然睁开了眼睛。
他头顶的青气浓郁无比,连着吸收了四五个金丹高手的灵力,头顶上的那个婴孩不仅头骨恢复如初,面容更是变得年轻无比。
只是那婴孩的颜色,却又不再是金色,而是混着丝丝灰黑,显出一种奇异的邪恶生命力。
墓园毕竟不如千重山那样浩大,他神识一扫,已经锁定了元清杭发声之处。
不知怎么,这声音竟似比以往刺耳得多,像是叫人焦躁万分。他再也忍耐不住,身形急纵,瞬间闪现在了那里。
“小魔头哪里走?”他厉声喝道,一掌击向那株松树。
巨树轰然倒下,树干化成齑粉,可那后面,却空无一人!
他正要转身,旁边的另一棵树后,却忽然跑出来一个人。
“爷爷……那里有陷阱!”商朗嘴唇颤抖,急奔而来,咫尺之间,他手中炽阳剑寒光闪闪,忽然向商渊背后急刺而出:“爷爷闪开!”
商渊一愣,直觉里觉得突兀,可这一犹疑之间,商朗的剑锋已经毒蛇般急转,刺向了他胸口。
这一下距离极近,商渊再警惕,也没想到孙子会真的弑亲,商朗这一剑堪堪在他身上划出了一道不大不小的伤口。
一击得手,商朗翻身便走,毫不犹豫。
商渊又惊又怒,正要去追,可身边另一处,却又忽然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爷爷……不是我。”夜色中,商朗怔怔出现在那里,脸色绝望又痛苦,“谁……谁在冒充我?”
商渊恍然大悟,怒斥一声:“蠢货,来这儿掺和什么?”
商朗痛苦摇头,慢慢走上前:“我……我担心所有人。爷爷,求求您,收手吧!”
商渊冷冷看着他:“再不滚,就去死。”
话音未落,商朗手中忽然扬出一张血红符篆,急扑他面门:“你才死!”
符篆炸开,无数血红小虫疾飞出来,扑向商渊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