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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寂的闭关室内,一阵可怕的沉默。
元清杭张大嘴巴,呆呆看着姬半夏,忽然想起更多的蛛丝马迹。
那次入万刃冢之前,姬半夏和他把酒相谈时,就曾经隐晦地提过;以后遇到宇文家的人,要手下留情,不要结下死仇。
当时他只以为姬半夏和宇文家的人或许有点什么私交,所以特意交代一声,没想到,竟然是有着如此惊天的秘密。
还有,姬半夏还提到说,因为他父亲和他娘情深意笃,才隐姓埋名,舍弃了原先的身份,更说过昨日种种比如昨日死,孩子生下来后,也无需认祖归宗。
原来他这位身份成谜的父亲,竟然就是宇文家当年那位名声绝佳的长公子,宇文牧云!
宇文瀚身子微微一晃,差点便要昏倒。
他猛地抓住元清杭的胳臂,用力之大,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片浮萍,眸子里激动和狂喜并存:“你、你……是我宇文家的乖孙儿?”
不等元清杭回答,他已经怔怔流下泪来,喃喃道:“没错,没错的。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天生亲近。”
他转头看向姬半夏,神色转为凄厉:“姬护法,你早知道他身世,为什么始终瞒着我们宇文家?这种血脉大事,你们魔宗的人,就要让我们宇文家的孙儿一直流落在外么?……你们好狠的心。”
姬半夏望着他们祖孙俩,漠然道:“这是元宗主和元小姐的意思,我总不能忤逆。”
宇文瀚茫然道:“因为、因为……”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眼中泛起一抹痛苦和后悔:“他们恨我不允两人婚事,是不是?我那时并不知道牧云带回家的是什么人,只知道是个魔宗少女。”
姬半夏冷冷道:“普通魔宗少女你尚且坚决不允,若是知道她是我们魔宗的大小姐、元宗主的胞妹,只怕会更加拼命阻止吧?”
宇文瀚一呆,竟是无话可说。
姬半夏嗤笑一声:“元小姐身份何等尊贵,又貌美狡慧,多少魔修中的青年才俊追求不得,最终却看上一个仙宗的呆子,还被夫家嫌弃,呵呵,谁又求着嫁入仙家不成?”
元清杭哼唧了一声,小声道:“我爹人称灿若明珠,菩萨心肠、雷霆手段,才不是呆子呢。”
早早地就听说了这位和宁晚枫一样齐名的年轻仙君,只是事迹不如宁晚枫一生曲折离奇,可再怎么说,也是风评极佳、又天资骄人,哪里会是呆子嘛!
宇文瀚也又气又急,怒道:“我家牧云聪慧异常,自小便是同龄中翘楚,你休要胡说!”
姬半夏慢慢从储物袋里摸出一个酒囊,又摸出一对酒杯,看着元清杭眼巴巴的神色,淡淡道:“伤患不准喝酒。”
元清杭馋得不行,又不敢反对,悻悻别开了脸。
姬半夏倒了两杯酒,递给宇文瀚一杯,道:“您家长公子的聪明,都用在钻研术法、练习修为上了。看人识人,可真是一塌糊涂,要不然也不会那样白白送了命。”
宇文瀚沉默不语,忽然一口干掉了杯子里的烈酒,惨然道:“姬护法,不用再说牧云的不是了,他英年早夭,还不够悲惨么?”
姬半夏也略略有点后悔,幽幽叹气:“您说得对。”
他又给老爷子斟了一杯酒,看向元清杭:“想知道你爹娘的事?”
元清杭使劲点头。
姬半夏沉默了一会,不知道是在回忆,还是在犹豫,半晌道:“当年仙宗魔宗正是嫌隙日深的时候,抢夺资源的事常有发生。有一次元小姐外出,到一处偏僻秘境去采药,正好遇上一队仙宗门人和一群魔修正在冲突,当时已经有了死伤,场面正偏向那群仙宗的剑修。”
元清杭忍不住问道:“那到底哪边有理?”
姬半夏一翻眼白:“这种破事谁说得清?总之都觉得自己先看见了天材地宝,要将对方退让才是。商议不成,那就拳头说话呗。”
元清杭道:“那后来呢?仙宗的人占上风,我娘路过,就上去助拳了?”
他心思快,一下便猜到了端倪,果然,姬半夏道:“没错。那几个魔修本来就手段激烈,那些仙宗的人死伤惨重,当然也不可能手下留情。元小姐路过时,正看到他们对那几个重伤的魔修痛下杀手,自然要上去相救。”
元清杭两眼发光:“我娘是不是很厉害?”
姬半夏傲然道:“元宗主的胞妹,难道会多弱吗?她一出手,战事立刻反转,那些剑修本就是强弩之末,眼见就要被元小姐屠杀干净。”
元清杭吓了一跳:“什……什么?”
姬半夏怒道:“高手争斗,瞬息万变。对面的人都在杀我们的人了,元小姐难道还要假惺惺地留敌人性命?”
元清杭不敢反驳,悄悄看了宇文瀚一眼,只见他脸色发青,显然也是极不喜欢这话。
姬半夏又接着道:“只可惜没杀几个,就遇到了另一个同样路过的闲人。”
宇文瀚忍着气,道:“什么闲人?牧云也是去往附近秘境找寻制作符篆的材料。”
姬半夏冷哼一声:“反正就这么遇上了。元小姐正对一个浑身是血的剑修出手,忽然就有人凌空御剑而来,一剑华光烁烁,救下了那个人。”
元清杭“哇”了一声,眼中更是星星直冒:“我爹来了!”
姬半夏也不理他,只自顾自道:“来人修为高绝,一下子便又瞬间扭转了局势。两边立场不同,又都亲眼看见对方屠杀自己这边的人,自然打得天翻地覆。”
元清杭听得津津有味,又插嘴道:“然后就不打不相识,一见倾心了吗?”
姬半夏无语地横了他一眼:“哪有这么快的一见钟情。哼,宇文牧云虽然的确修为高绝,元小姐也同样心思奇巧,诡计百出。硬打打不过,各种毒药陷阱就用了个遍。宇文牧云那时候也是吃足了苦头,最后也动了真怒,一剑刺中了元小姐。”
元清杭吓了一跳:“打到这样凶残吗?”
姬半夏道:“当时他们就在秘境边上,旁边就是一处熔浆翻涌的地底溶洞,元小姐几次三番杀不掉对方,便心里生出了一条毒计。”
元清杭定定看着他:“姬叔叔你这话好奇怪,生死攸关,怎么就毒计了啦?”
姬半夏冷冷道:“你娘自小和我一起长大的,有什么事都向我说。这是她事后自己说的,又不是我添油加醋。”
他又道:“她悄悄把脚边的岩石弄松,想办法将宇文牧云引到了溶洞边上,想害他跌下熔浆。可人算不如天算,一番打斗后,两个人竟然同时踩中了松动岩石,一起向下面跌去。那下面就是万丈赤炎,若是真的跌进去,那可真的就是尸骨无存。”
宇文瀚也完全不知道这些当年细节,听得惊心动魄,不由得低低惊呼了一声。
“千钧一发间,宇文牧云不知怎么,却用尽力气,用剑势拦腰挡住了元小姐下坠的势头,奋力将她抛了上去。”姬半夏淡淡道,“人人都说他一声菩萨心肠,倒也不是假的。想必是心知必死,不忍眼前这陌生女子一起丧命,还是出手救了她一命。”
元清杭虽然知道宇文牧云当时未死,可是也听得揪心不已:“然后呢!我爹怎么样啦?”
姬半夏道:“元小姐得救后,在上面呆呆地等了半天,虽然是她主动设计害人,可这人死了,她非但不觉得开心,却觉得茫然不甘,又后悔难受。在溶洞边枯坐了许久,正要离去,下面却忽然飞上来一只机关鸟,半边翅膀都烧得焦黑。”
宇文瀚激动地叫出了声:“牧云擅长制作机关,傀儡鸟正是他的手笔。”
姬半夏点点头:“那鸟飞上来后,口吐人言,学舌道;‘下面别有天地,求人设法相救。’元小姐惊喜交加,想找人帮手,又怕来不及,终于咬牙也想办法下去。”
元清杭猛吃了一惊:“我娘胆子好大!”
宇文牧云是急坠下去的,也不知道途中有什么奇遇,元小姐这样冒然下去,那可比宇文牧云的处境还要凶险些。
宇文瀚脸色一怔,呆呆道:“她、她竟然下去救牧云?”
姬半夏道:“为什么不能?我们元小姐傲气,可不想欠人一条命。”
元清杭眼中闪着光亮,理直气壮道:“才不是呢,就是我爹对我娘一见钟情,才会愿意宁可自己死,也要救她。我娘当然也是那时候就喜欢上了他,才会这样不顾生死,下去找人。”
姬半夏冷哼一声:“总之你娘下去之后,果然也消失无踪。原来就在溶洞旁边,竟然连着一个时空裂缝,两人被传送到了一个无人的秘境之中,在那里找不到出口,这一待,就是一年多光景。”
元清杭嘴角噙笑,心里莫名觉得又甜又稀奇:两个人原本生死相搏,结果却被迫同居一处,孤男寡女,暗生情愫,好像浪漫得很呢。
天底下的爱意就是这么没有道理,胆怯柔弱的仙宗贵女林素素爱上的是姬半夏这样的大魔头,而心狠手辣的魔宗大小姐,喜欢上的,却是正直侠义的名门仙君。
宇文瀚低低道:“他外出游历,忽然莫名失踪,毫无音讯。再回来时,却忽然带回来一个美貌异常的魔族少女,说已经和她私定了终身,此生非她不娶,求我应允。”
他神情悲愤,气恼异常:“牧云素来听话懂事,不仅天资骄人,品性也深得我心。我从来都以为他会娶一个温婉聪慧的仙门贵女,一生顺遂,哪里想到他竟然忽然鬼迷心窍至此?”
元清杭轻轻“啊”了一声:“您那时是坚决不允吗?”
宇文瀚痛苦道:“我见他带回的女子明艳灵动,可神情却傲气狡黠,便觉得是她引诱我家牧云。再加上略一盘问,牧云便坦诚道,此女手上有过数条仙宗人命,我听了当然更加惊怒,当场便震怒道,我们宇文家堂堂正正,绝不能允许这种妖邪女子进门。”
他神色懊恼又迷惘,道:“牧云在门外一直长跪不起,我越是见他如此执迷不悟,就越是愤怒,便狠心说道,若是他要坚持娶这种凶残魔女,我就只当没生过这个儿子,宇文家的一切,也和他再无关系。”
元清杭呆呆听着,想要说些什么,却也无从说起。
“牧云当时已经在门外跪了一天一夜,听到我这般说,终于默默流下泪来,说;‘孩儿不孝不义,已经对不起父母族人,不能再对不起心爱之人。从此后只能隐姓埋名,再不出现在仙宗之中,求父亲原谅。’
“说完这句后,他在门外重重磕了三个头,直磕得地上鲜血一片,才起身带着那个女子,踉跄离去。我当时气得大病一场,又恨他痴傻,又气他绝情,便昭告天下说,宇文家长子自甘堕落,和家族脱离关系,宇文家再无这不肖之子。”
姬半夏默默听着,冷冷道:“您老人家把大儿子赶出了家门,却留下那个纨绔放荡的二公子,真是英明。”
宇文瀚生气道:“明明是他不孝!孝顺孝顺,就是要顺着父母,他但凡隐忍一下,先装作听话,再慢慢求我,我又哪里是那么心狠的人?”
姬半夏淡淡道:“您家长公子心如皓月,至情至性,当然不肯叫心爱的女子受这份委屈。”
宇文瀚偷眼看了看元清杭,又是伤心,又是悔恨:“或者是先偷偷生下孩子,直接抱到我面前,我再糊涂,看到这么粉雕玉琢又可爱的乖孙儿,还会坚持多久?”
姬半夏沉默了一会儿,才幽幽道:“他可能本来是有这个意思的,元小姐虽然心里生气,可没多久已经怀了身孕,也隐约想着,将来夫妻俩抱着孩子去见爷爷,您再震怒生气,总不至于将小孙子也扔出门去。”
宇文瀚声音发颤,忍不住慌忙抓住了元清杭的手,急切道:“那怎么会?我都这么老了,每每深夜想起牧云,其实也都后悔不已,只盼着他早点回家认错,什么魔女,什么邪佞,我都认了……”
元清杭只觉得手掌被抓得生疼,看着宇文瀚苍老又哀切的眼神,心里那点埋怨也消失无踪,低低道:“爷爷。”
宇文瀚身子一颤,忽然老泪纵横,大放悲声:“乖孙儿,我……我老糊涂了,我真不知道你在这世上,若是知道,我亲自找上魔宗,就算给元佐意磕头求恳,也要把你接回来,又怎么会叫你无父无母、孤苦这么多年?”
元清杭犹豫一下,轻轻伸出手去,抱住了老爷子的肩膀,笨拙地紧了紧:“没有啦,我爹娘虽然不在了,舅舅也死得早,可是姬叔叔和红姨对我都很好的。”
肌肤相贴,老人家的泪水沾湿了他的肩头,他忽然心里一阵难受,竟似有点难以忍受。
原本以为自己只是这个世界的过客,可现在,却好像忽然有了真正的血脉至亲,长久以来,看到宇文瀚时那种莫名的亲近和爱慕之意,也终于找到了来处。
血脉相连,就是这么神奇却没有道理的事。
姬半夏默默倒了一杯酒,等着宇文瀚慢慢止住了悲痛哭声,才道:“只可惜,孩子还没生下来,您家这位长公子,便已经被亲弟弟害死啦。”
元清杭心里一沉,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坊间传闻宇文牧云是被魔宗妖女害死的,看来,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原来他爹竟然是死在亲弟弟、那位二公子宇文青峰的手下?
这到底,又有什么样的惊天秘闻,家族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