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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到了元旦。
简隋英回家的时候,简隋林正帮着保姆摆果盘,一见他进来,就走了过来,当着他爸的面儿特别乖巧地说:“哥,你回来了。”
简隋英现在看到他这副低眉顺眼的样子肚子里就酝酿起一股火,因为他知道这些都是装的,而且装了十几年。他忍着一拳砸在那张虚伪的脸上的冲动,眼皮子都没动,目不斜视地从他跟前走过去了。
简东远看到了也没办法,只能撇过头去。
简隋英坐沙发上和他爸随便唠嗑,简隋林端了盘水果坐到他身边:“哥,这是昨天刚有人从海南带过来的红毛丹,你吃点儿吧。”
简隋英不客气地说:“离我远点儿。”
简东远皱眉道:“隋英。”
简隋林眼睛都没眨一下,动手给他剥开壳,递到他嘴边儿:“哥,吃点儿吧,很甜。”
简隋英看了看他爸,又看了看他,他不想在他爸面前显得不大气,于是张嘴吞了下去。
吃饭的时候简隋林对他也是特别殷勤,一会儿夹菜一会儿舀汤,弄得简隋英想把桌子掀他身上去。
他心想这小子绝对是北海那事儿吃瘪了,想找他求饶。可惜他简隋英是求饶就能放过对方的人吗?他太烦简隋林这股劲儿了。要是真想跟他对着干,就堂堂正正地来,输不起就别挑战他,装什么孙子,掉价。
吃饭的时候简东远听说简隋英要去秦皇岛他爷爷那儿,就让保姆把别人送的补品都给收拾了出来,让简隋英带上。
简隋英当晚没在家住,吃完饭就回家了。他往外走的时候简隋林一直看着他,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他,看得他浑身不得劲儿,他以为简隋林肯定会找机会跟他说些什么,但直到他走出家门简隋林也没说。
第二天一大早,简隋英一个人开着车,带着一后备箱的好东西,浩浩荡荡地往秦皇岛去了。他公司也就放了三天假,去这么一趟住一晚上就得回来,但是他还是要回去看看,老爷子年纪大了,基本上是看一眼少一眼。
他中午的时候到了他爷爷那儿,午饭都早准备好了,摆了满满一桌子,还有两瓶茅台。
爷俩一边聊天一边喝酒,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他们喝得都有点多,下午简隋英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又到了晚饭时间,那就接着吃吧。
天气太冷不适合出去钓鱼,但是跟着老爷子在湖边遛遛狗,唠唠家常,时间过得缓慢而悠闲。简隋英什么都不用想,一回到他爷爷家,他就跟小时候一样,总感觉是来度假的。
呆了一天一夜,简隋英下午开车回了北京。他要休整一下,明天开始进入谈判签合同的阶段。因为之前已经拉锯战似的谈了好几个月,此时双方基本上已经达成一致了,完善了一些细节之后,在二月初正式把合同签了下来。
银行那边的工作也已经准备到位,合同签下之后,银行的第一批款项就能进来。
一切事项都进行得有条不紊,看上去非常地顺利,按照公司的计划,赶在春节前办理过户,春节后银行就能放第二笔贷款,这样项目就正式运作起来了。然而,就在钱已经转到对方账上,第二天就要去办理过户的时候,出事了。
那是早上九点多,简隋英正坐在办公室,电话响了起来。
被他派去办过户手续的职员给他打了电话,语气非常的焦急,说那块地就在昨天下午被法院查封了。隋英一下子就毛了,一连串地问被哪个法院查封了,怎么回事。
可是这个职员除了知道是四川某个县的地方法院查封的之外,知道的并不比他多。
被法院查封了的土地,没人敢给办理过户,本来顺顺利利的事情突然节外生枝,简隋英心里涌上一股非常差的预感。他挂了电话就给卖给他这块地的杨总去了电话,这个女老板也是非常茫然,她甚至还没有接到法院的通知。
俩人约了个时间,一起去相关部门了解情况。
这个时候简隋英还算冷静,毕竟生活就是不断出现矛盾解决矛盾的过程。
花了大半天时间,联系上了法院,和申请查封这块地的公司,才把事情前前后后大概了解清楚。
整个事情充斥着非常复杂的债务关系。把这块地卖给他的公司是三家国有企业进行重组之后的公司,其中一家已经破产,并且拖欠债务。重组之后大部分不良债权变现的变现,卖出的卖出,经过十三年的运作,大部分债务问题都已经解决了。领导班子经过三次换代,现在的管理者对当年的债务问题基本不清楚,国有企业盈亏不涉及个人利益,加上没有人追讨,所以现在的管理者也就不知道还有一笔不算大的债权流落在外。
这笔债权跟当年好几笔不良债权一起,被打包了卖给了一个资产公司,几经转手,又到了一个四川的公司手里。因为时间相隔太久,四川这个公司虽然握着债权,却找不到资产线索,并且当年的债权公司,也已经不存在,连法人都不知去向,因此十多年来没有人来追过债。
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块土地的款项到了公司账上之后,简隋英成功过户之前,一下子债权公司和当年的法人就跟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带着四川法院的人一举查封,这种架势,明摆着就是准备好了的。
根据杨总的解释和态度,简隋英相信她确实是不知道这件事,而不是故意挖这个坑让他跳,毕竟这块土地本身是明明白白没有问题的,只不过属于公司的资产,而当债权公司发现可变现资产的时候,任何资产都能被他们以合法程序查封。
两人对着好不容易找出来的资料,一个下午都在商量对策。九几年欠下的债务,总共价值一亿多一些,加上这么多年的利息,对方少说要提出个四五亿的赔偿。
杨总虽然表现出过意不去和焦急,但是简隋英知道,合同签了,钱进了别人腰包,再想弄回来,比登天还难。
谁都知道这钱不该他出,但是对方公司肯定要跟债权公司进行多方协商,免不了要打官司、谈判、偿债,国有企业手续尤其繁复,这一拖拖个一年半载的,太有可能了,甚至由于年代久远,取证困难,还要更久的时间。也许最后这个事情能解决,但是却把简隋英耽误了。如果无法按照计划过户,银行就会对他的这个项目重新评估而不肯放贷,他把公司的资金都投了进去,后续资金却进不来,资金链一断,他的麻烦就大了。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之后,简隋英一时觉得脑袋发涨。一个项目的进行过程中,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和阻扰,想挣钱又不遭遇挫折,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没有哪次的挫折给他这么大的心理压力。一是这次资金投入太大;二是怎么考虑,这个事情的严重性都不会比他想得轻。
四川这个公司显然是早就发现了资产线索,但是打听到他们正在谈判买卖,所以一直按兵不动,因为如果贸然讨债,对方公司肯定能拖就拖,私营企业跟国有企业打官司,讨不到太多好。但是跟简隋英签了合同之后,这个国企面临的压力就是双方面,就不得不更积极地去解决,在混乱中更能趁机抬高价码,换作是简隋英,他也会这么做。
现在能寄予希望的,就是三方能够通过协商和解,而不至于闹到法庭上。如果实在无法和解,简隋英剩下的最后的路子,就是起诉这个国企,把自己交的土地款项讨回来,只是这个方法劳民伤财,他至少千万的投入要打水漂,还要得罪很多人,如果官司打得久,他的损失不可估量。
简隋英当时就有种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感觉。他以为自己情场失意,商场怎么也要呼风唤雨地得意一把,却没想到摔了个大跟头。
他和杨总已经约了那个四川的公司第二天见面,希望明天的协商能让他看到事情的转机。
第二天,他是单独跟杨总一起去的,他们跟对方约在了一个酒店的咖啡厅。
对方也只来了两个人,双方开门见山地把问题都说了一遍,最后对方狮子大开口,连本带息提出了8.3个亿的赔款。
当时简隋英和杨总的脸色都变了,尤其是杨总一个女人,情绪波动大一些,语带讽刺,干笑道:“哎哟,这是怎么算的啊!”
对方似乎就是在等这句话,洋洋洒洒地列了一大堆费用。对方抓住了杨总害怕简隋英跟她翻脸,而简隋英急于过户的心态,漫天要价。
这个下午茶喝得相当不愉快,四人不欢而散,只能继续协商,如果协商这条路走不通,他们逼不得已,只能走法律程序。
简隋英因为这个事,好几天晚上都没睡好觉,辞旧迎新了谁不想博个好彩头,他真是没有想到,会收到这么一份“新年大礼”。
这么多年做生意,有赚也有赔,他经过的大大小小的风浪,说一晚上也说不完,但这次无疑是最严重的。这让他产生了一种沮丧感,这种沮丧感不仅仅是因为生意场上的阻挠,而是对这段时间接踵而来的挫败的一种无奈和失措。说白了他这辈子就没这么点儿背过,简直是诸事不顺,他都产生了找个人给他算算的想法。
接下来的几天他频繁和杨总见面,商讨对策,并且试图找关系接触那个四川公司的内部,看看能不能有什么门路,总之能想到的对策他都去做尝试了,但是事情却愈发地让他忧心。
眼看事情过去了一个星期,没能顺利过户的事情他快要瞒不住了,他只能着手准备如何应对董事会的质疑。
就在这时,他接到了那个四川公司一个负责人的电话,约他单独在酒店见面,特别说明不要约杨总,让他独身一人来。他当时是觉得这几天侧面接触也许起作用了,他早就表现出想绕过杨总单独跟他们谈的意图,但是对方一直没表态,今天总算给他回复了。他觉得这个事情有戏,只要能把自己的资本保住,他不在乎做得绝一点。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当他进了包厢之后,出了意料之中的几个人之外,会看到他的亲弟弟西装革履地坐在沙发上喝茶,以及在他进门的一瞬间,站在窗前背对着他扭过头来的那张他不能再熟悉的李玉的脸。
简隋英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短暂的惊怒过后,是渐渐冷却下来的麻木。他脑子里已经把事情过了一遍,在他们开口说话之前,就猜到了个大概。这个项目确实最一开始是简隋林引荐给他,只不过那已经是近一年前的事情,而杨总本身就是他的朋友,在他看来简隋林不过是刚好得到了一个不错的商业信息,并告诉了他,他每天都从别人那里得到大量的商业信息,一百个里面也许只有一个能让他多寻思几回,要还能赶上兴趣去了解调查,那几率也太小了,所以他到现在仍然不相信,简隋林会在那么早之前就给他挖了坑,就算他当时存了这个心思,也不过是碰上了个运气。
他看着简隋林和李玉,一个比一个年轻漂亮,却也一个比一个让他寒心,原来那种从脚底跟一直窜到心头的寒意,就叫做心灰意冷。
他连跳起来打人的兴趣都没有了,心中充满了无力感。他平静地坐在了沙发上,直勾勾地看着在场的人。也许是受到的羞辱和打击太多,简隋英已经不那么容易跳脚,或者说,在面临失败的时候,他只能靠伪装冷静来尽量保留自己的颜面。
在简隋英深不见底的目光注视下,简隋林和李玉都在强装镇定,事情走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回转余地,要么把简隋英打倒,要么反被他踩到泥地里。
简隋英掏出根儿烟点上,他的目光透过缭绕的烟雾环视在场的人,然后重新落到简隋林身上:“有屁快放。”
李玉脸色微变,仅仅是简隋英没有多看他一眼,已经让他胸中郁气翻涌。
简隋林抿了抿嘴,坐直身体,他朝那两个四川公司的人使了眼色,两人心领神会地出了门。
李玉突然觉得自己受不了这样的场面,他害怕接下来简隋英会用仇恨的眼神看他,一想到简隋英又会说什么做什么,他就生出想把自己封闭起来的欲//望。
他已经不能回头了……
他突然站了起来,沉声道:“我也出去吧。”
简隋林的拳头在背后握紧了。
大包厢里瞬时就剩下简家两兄弟。
简隋林把一份文件从茶几的这头推到简隋英那头:“哥……”
简隋英眯着眼睛看着他:“你还有脸叫我哥?”
简隋林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确实,我也不希望你是我哥……”如果你不是我哥……他压抑住心头泛上来的酸楚,告诉自己走到这步他绝不后悔。
简隋英拿过文件扫了几页,果然不出他所料,杨总公司的那笔债权,已经几经转手,跟其他几项不相关的不良资产一起打包卖给了简隋林和李玉的公司,现在这俩人才是杨总真正的债主,而四川这个公司,显示是在有利可图的前提下协助他们。
让简隋英最为担心的事发生了。因为偿清债务的问题,金额已经不是最大最耗时间的争议点,只要债主愿意,他们可以想拖多久就拖多久,而他的土地只能处在无法过户的尴尬之中,除非他们从他这儿拿到想要的东西。
可笑他还撺掇着要在北海那块地上给他们个教训,结果人家早就咬住更大的肥肉了。
简隋英冷笑道:“简隋林,你处心积虑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今天终于让我栽了个跟头,想想你也挺不容易,难为你装这么多年孙子,直接说吧,你想要什么。”
他今天真是对自己这个弟弟刮目相看。比起那个软弱的、唯诺的、仿佛人畜无害的小白脸,眼前这个有城府有胆识能屈能伸的男人,才像是跟他流着一样血的弟弟。只不过以前那个小白脸早就让他失去了迫害他的兴趣,而眼前这个胆敢跟他正面较量的人,他绝对不会手软半分。
还有李玉……
简隋英微微躬下//身,抵御着心脏传来的钝痛,他能感觉到自进门之后,李玉的眼睛没有离开过他,越是这样,他越是不会去看李玉一眼。他要让李玉知道,就像他自己说得那样,李玉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简隋林对简隋英的畏惧,是在少不经事的时候刻进他骨髓里的,这份畏惧随着自身的成长慢慢减弱,然而却永远都不会消失。如果简隋英掀桌子就打他,他反而有所防备,但是简隋英这种巍然冷漠的模样,却让他一时不知所措。
他一直觉得,他就算做尽了所有让他哥恨他的事,又如何呢?这个人从来没有喜欢过他。可是当他意识到他跟这个人的距离一次比一次远的时候,他尝到了一丝慌张。
简隋林知道自己无法再说出多余的话。
他本来幻想过无数次,在能够在他大哥面前扬眉吐气的那一天,一定要好好地羞辱他一番,让他知道自己那么多年来一直欺压鄙夷的弟弟,也能够把他踩在脚下。可他现在却说不出来,他只想马上结束这场谈判,因为简隋英那憎恶的眼神,刺得他快要无法呼吸。
他强自镇定下来,慢慢靠在沙发里,淡道:“事情我相信你已经了解得足够详细,那么废话不多说了,我要公司一半的股权。”
简隋英冷冷地看着他:“一半?你真以为你手里握着的筹码,值我公司一半的股权?”
“我手里握着的筹码,可以造成公司几十个亿的亏损和负债,这公司不只是你一个人的,爸爸和你其他亲戚均有一定的股份,我想谁也不希望看到公司陷入这样的危机。”
简隋英目光如炬:“你也知道公司不是我一个人的,你怎么过得了亲戚那一关。”
简隋林笑道:“除了爸爸之外,其他人都是你简隋英的亲戚。这么多年来,他们从来没把我和我妈放在眼里,就算他们赔个倾家荡产,我也只会看笑话而已。至于爸爸……他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简隋英微眯起眼睛,冷笑道:“那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会如你所愿把公司的一半拱手让给你?就因为害怕公司倒闭?咱俩好歹一起长大,你是不是不够了解我?我简隋英是宁肯背一屁股债也绝对不会让你痛快的人!”他把烟狠狠按在那份文件上,烟头瞬间烧穿了纸张,然后长腿一伸,把茶几踢向简隋林。
简隋林面上的肌肉狠狠抽动了几下。他知道简隋英确实就是个这样的人,惹急了他,宁肯弄个鱼死网破,也绝对不会让他如愿。
简隋英站了起来,露出一个阴狠的笑容:“简隋林,你以为这点儿风浪就能掀翻我这条大船?你也太嫩了。我简隋英发誓,从今天开始,我会让你生不如死!”撂下狠话之后,简隋英甩门而去。
简隋林全身瘫软地靠在沙发上,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回味着简隋英临走前的那句话,不禁抬手捂住了眼睛,吃吃笑了起来,他喃喃道:“我的大哥,你早就让我生不如死了……”
李玉一个人站在走廊的尽头,靠近电梯。
简隋英转过拐角,一打眼就看到了他。他双手插兜,歪着嘴一笑:“李玉,你在这里面扮演什么角色?”
李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了句毫不相关的话:“你昨晚跟谁睡的?”
简隋英蹙眉。
李玉瞥见他领口下露出的一小块吻痕,脑仁嗡嗡地疼,心脏疼得他无法顺畅地呼吸:“那个小朱?皮皮?还是别的谁?”
“我简隋英的私生活,真跟你屁关系没有,我只问你,你在这里面扮演什么角色?”
李玉的喉结上下滚动着,他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想把简隋英一拳打晕,然后藏起来的冲动。
“让我猜猜吧。那天董事会的时候,那三个平时没一件事能统一意见的人却站在了同一边,是不是你利用我前助理加小情儿的身份,跟他们暗示了什么?”简隋英笑着,越是觉得内里已经血肉模糊,他越是要笑得春风得意,“你跟简隋林早在一年多前就开始算计我,一个是我弟弟,一个是我的枕边人,让我防不胜防。你们俩可真能耐,把我一步步往圈里儿带……李玉啊,我就不太明白,按说咱俩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好歹还同床共枕了好几个月,你这么不把我当人似的陷害,你究竟是有多稀罕简隋林啊。”简隋英说完这番话,鼻腔久违地感到了一种陌生的酸楚,“你恨不得为他去死了吧?”
李玉颤声道:“我不喜欢他,我想要的,是你。”
简隋英就跟听相声似的,只不过让他觉得滑稽的不是演员,而是他自己。
“我?情圣啊你。咱俩都走到这份儿上了,你还装个屁。我告诉你,你就是跪下给我磕头,我也不会让你和你的小心肝儿如愿的,我的东西永远是我的东西,我要是保不住了,我宁肯把它摔碎了,也不会让给别人!”
简隋英最后深深地看了李玉一眼,他觉得心脏就跟一块儿脆冰似的,被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他转身的一瞬间,眼眶一片血红,他倨傲地抬起下巴,头也不回地往楼梯间走去。
按照李玉过往的经验,他们一言不合的时候,简隋英必然要动手,可是这次简隋英没有动一根手指头,反而看似冷静地说了那么多话。尤其是刚才简隋英临转身前看他的那一眼,那一眼,让李玉有种一切都走到了尽头的绝望,那一眼,让李玉在若干年后,都会吓得从梦中惊醒。
简隋英回到自己车里带上门之后就不行了。他靠在椅背上大口喘着气,强迫自己冷静。这一刻强烈的挫败感和愤怒超过了过往的总和,他有种想把眼前的一切都毁灭的冲动。
他简隋英这辈子没畏惧过什么,然而此时他对迈步往前走感到无措。前面的路那么长,所有人都给他下绊子,他从来没觉得这么孤独无助过。
他开车离开酒店的时候,脑子里一直回响着各种各样的杂音,让他头痛欲裂。走到今天这样孤立无援的境地,除了咬牙挺住,他不作他想。无论简隋林想要什么,他都不会让他如愿,他要让简隋林和李玉这两个傻逼,灰头土脸地滚出他的生活。
简隋英先打电话给了X行负责他这个贷款项目的经理,把人约了出来,看银行这边能给他在钱或者时间方面宽裕多少。谈完之后他又马上去找了杨总,两个人继续分析材料,考虑这个官司怎么打。
打官司现在看来是唯一的途径了,而且简隋英改变了主意,无论如何不能和杨总在这个时候翻脸,本来他就是最被动的一个,他不能在同一个时间有两个敌人。
他身体里就好像住了一个炸药库似的,他必须不停地、不停地找时间转移他的注意力,不然他整个人就要炸开了。
晚上和杨总吃完饭,他驱车往家走。到了小区门外的时候,他抬头一看,二十几层的大楼,亮灯的没几户。
这里的房价太贵,真正买了入住的比较少,大部分都是用来投资的,简隋英以前还觉得人少清净,现在怎么看都觉得这地方跟他妈鬼屋似的,能住人吗?
一想到他又要回去那个空旷的、冰冷的、充满了他和李玉的回忆的地方,他就产生了强烈的退意。
他不愿意一个人回去。
他想了好久,终于调转方向盘,往小朱家开去。
到了小朱家,他按了两下门铃,等了一会儿,却无人应门。他心里升起一股暴躁,又连按了好几下,里面依然没有动静。简隋英感觉自己的情绪突然爆发了,把所有的怒火都放在按门铃的那根手指上,门铃催命一般连续不断地响着,即使隔着一道门,他都觉得刺耳。
开门!开门!妈的什么都不顺!什么都跟老子作对!简隋英在心里咆哮着,就在他退开一步想抬腿踹门的时候,里面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来了来了谁呀?”
紧闭在他眼前的门顿时开启了,一屋子暖意扑面而来,室内温暖的光线刺得他眼睛生痛。纤细漂亮的男孩儿瞪着惊恐又担忧的大眼睛看着他。
简隋英一拳头捶在门板上,朝他吼道:“你他妈死在屋里了!门铃声听不到啊!”
小朱吓得肩膀直抖,泪眼汪汪地看着他:“我、我洗澡……”
简隋英从他湿漉漉的头发看到他光着的脚,体内一股躁郁的戾气疯狂地在胸腔盘旋,他用力闭了闭眼睛,才把不断涌上来的狂躁压了下去。他抬脚踏进屋,哑声道:“去给我泡壶茶。”
小朱吸着鼻子带上门,光着脚跑到厨房去给他泡茶。
简隋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力气就跟被抽空了似的,他连一根手指头都懒得动。
过了一会儿,小朱端着一壶茶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坐在他旁边,不敢吭声。简隋英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伸手摸了摸他的耳朵:“吓着你了?”
小朱僵硬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过来。”简隋英朝他伸出手。
小朱凑过来,被简隋英抱着坐到了他腿上。
简隋英紧紧地抱着他,他需要抱着点什么温暖的、有人气的东西,让他知道自己不是孤身一人,还没有被一切抛弃。他把脸埋在小朱的衣服里,慢慢地呼吸着。
小朱犹豫着伸出手,抱住了他。
“吓着你了……我也就能朝你发发脾气了,我他妈真怂啊,这回栽着了……”简隋英几乎不觉得自己是在跟别人倾诉,他只是把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有个人听着,让他每说一句,就在心里扇自己一个耳光,告诫自己这副怂蛋的模样,从今往后再不能出现在他简隋英身上。“这回栽着了……为什么呢……因为我太看得起自己了……我以为自己牛逼大发了……我以为我要什么有什么……谁成想啊……谁成想没人把我当回事。你没想到吧,我都没想到,居然没人当回事……没人……他妈把我简隋英当回事!”
白新羽、简隋林、李玉……没人把他当回事,在这些人眼里,他算个屁,他什么都不是!
小朱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他紧紧地抱着简隋英。他见过这个男人各种意气风发的模样,每一种都让他迷恋、让他爱慕、让他陶醉,只不过简隋英令人臣服的魅力世界上太多人见过,唯独这样失意的、脆弱的模样,也许只有他见过,这让他在心痛的同时,又受宠若惊。
他从来没敢从简隋英这里奢望过什么,他给,他拿,他没资格要求更多,简隋英能有一天,像这样抱着他无声地哭泣,他觉得什么都够了。他不知道简隋英有没有哭,简隋英说完这番话之后,就没再吭声,只是沉默地抱着他,贴附着他的衣服呼吸,每一下都那么重、那么深,让他的皮肤跟着战栗,让他的心跟着颤抖。
事情比简隋英想象得还要不乐观。
很快所有股东,公司上下,都知道了土地被查封的事,一时人心惶惶,简隋英在公司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了那种“不稳”。
他在处理公务的时候,收到了一条短信,很简短,是李玉发的:简隋英,你已经四天没回家了。
简隋英这才想起来家里的锁还没抽出空来换,他本来想删了,后来还是回了一条:我在我小宝贝那儿逍遥快活,从我家滚出去。发完之后他感觉到手都在抖。
过了半天,就在简隋英以为李玉不会再回的时候,手机又响了:我们谈谈。我有准备,你答应我的条件,简隋林动不了你。
简隋英嗤之以鼻。如果他还会再相信李玉说出的哪怕一个标点符号,他不如回炉重造算了。
他的传真机“嘀嘀”响了起来,他按下接收键,过了一会儿,一张张资料传了过来。他拿起来一看,是简隋林传过来的,都跟那笔债务有关。
这是在向他施压。最后一张纸上只有简短的几个字:哥,我们谈谈。
谈你妈。简隋英在心里骂道。
他写了一段话,给简隋林传了回去:老子就是欠一屁股债,你也别想动我的东西。我下半辈子要是让你这个杂种好过,我就改名叫王八。
过了一会儿,手机和传真机都消停了,他以为整个世界都消停了,接着他的座机又响了起来。
他接到了今天第三个想跟他“谈谈”的人的电话,这回是他老子。
简隋英这个时候非常不想跟他爸说话。他会忍不住从简隋林迁怒到赵妍,从赵妍迁怒到他老子,而他的事情已经够多了,现在显然不是找事儿的时候。他就说了句“有空我回去”,在他爸张嘴之前就挂了电话,顺便把话筒扔到了桌子上。
他爸这个人不是这一句话就能应付的,如果他不去见他,指不定哪天就要找上门来。他知道他爸找他绝对是因为那块地,不过他想简隋林在背后阴他的事,他老子应该还不知道。毕竟这个事他还没说,简隋林更不可能脑子进水了去到处宣传。如果可能的话,他希望这事能瞒多久瞒多久,他们俩人之间的事情,没必要牵扯到其他亲戚,家丑不可外扬,少一个人知道更好。
再说在外面栽了跟头就回家跟父母告状,这种行为实在太孬了,他简隋英做不出来。
把手头的东西忙完之后,他在办公室洗了个澡换了身便装,晚上约了银行的人吃饭,不知道得喝成什么熊样。
结果这顿饭吃得,酒没少喝,却一滴也没喝痛快。
由于他的情况风险太大,总行上会的时候一多半的人持的都是对他不利的意见。他跟总行几个领导的关系不是不够铁,但是涉及到这么一大笔资金,谁也不敢冒着把自己牵扯进去的危险帮他。银行要真收不回投资,几十亿的亏账谁来负责?
简隋英虽然明白他们的难处,但是一想到自己的难处,他实在没心情替别人着想。他甚至考虑要上损招,他手里有不少好料,足够胁迫他们一回。可是这么干就真是铤而走险了,而且以后都别想再合作,不到万不得已简隋英还是下不去手。他在寻求一个损失最小、得罪人最少的路子,只要把这个难关度过去,赔点钱他也认了。
他的时间越来越紧迫,吃饭的时候有一个在公司有股份的亲戚给他打电话,被他敷衍了过去,不过他明显感觉对方已经对他说的话很怀疑了。再这样下去他会失去董事会的支持,就算他是最大的股东,他也不能不顾其他股东和公司那么多员工的利益。
简隋英醉醺醺的被司机送到小朱家之后,进了屋躺沙发上就不动了。其实他没醉,至少脑袋还能思考,跟简隋林横到底的想法,在巨大的困难前,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难道真的如他所愿吗?他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可是一直这么拖下去,损失更加惨重……
他已经不指望有人能帮他渡过难关,可要是有个人能帮他做决定就好了,可惜他只听自己的。他这辈子没碰上这么犯愁的事儿,简直想一觉睡下去别醒算了。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小朱又给他脱鞋又给他擦脸的,一直在忙活,他累得连眼皮都懒得睁开,直到他身上被盖上了暖和的被子,他才沉沉睡了过去。
自从那天之后,他基本上就在小朱那儿住下了,省心省事儿,其他地方他都不想呆,尤其是他以前的房子。
几天后,他爸找上了门来。
简隋英后来回想起来,在自己的人生当中,他跟他爸有过两次很困难的对话,第一次是他爸要让那个女人进门儿的时候;第二次就是现在。这两次给予他的冲击,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他爸进了办公室,脸色很差,精神也不好,好像一时之间苍老了很多。他叹了口气,坐在沙发上:“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简隋英也在旁边坐下了,他想了想:“你帮不了我,我得自己解决。”
简东远看着他,眼睛有些红:“隋英,你们俩人是兄弟,怎么走到今天这步?”
简隋英心里有几分诧异,他不知道他爸怎么知道是简隋林干的好事。
简东远似乎看透他的心思:“我还没老到又聋又瞎的地步,我怎么就不能知道!如果你和他矛盾已经这么深,为什么不早跟我说,他干出这么混账的事,我能把他怎么样?我能把他弄死吗?”
简隋英木然地看着眼前的烟灰缸:“所以我没告诉你,你当自己不知道不就行了。”
“我怎么当我自己不知道!”简东远脸色煞白,“你们是亲兄弟!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这样下去,拼个你死我活?”
简隋英点了根儿烟抽上:“爸,我说句难听的,从你把那个女人和他领进门儿那天,就注定了我们俩有这么一天,你现在再怎么生气也没用,我还就跟他斗到底了。”
简东远深深下了口气,他被大儿子的话堵得心口难受:“这件事情,我欠你一辈子,但是……”简东远艰涩地开口,“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昨天狠狠揍了他一顿,他咬死了不肯收手,现在你比他被动,你不能不考虑这个公司的前途,和家里其他人的利益。”
简隋英夹着烟的手顿住了,他慢慢扭过头,用无法形容的眼神看着他爸爸:“你今天……是来劝我……劝我让出股权的?”
他本来以为,他爸是来帮忙的,这倒也确实是帮忙了,只不过帮的不是他。
简东远在大儿子锐利的目光下,无法承受地低下了头:“隋英,我劝不动隋林,我只能来劝你。我总不能看着咱们这么大的产业,毁在你们自相残杀之下。”
简隋英还想抽一口烟,掩饰他的狼狈,只是拿烟的那只手,重得抬不起来。他那一瞬间特别想笑,还好,还好他已经这么大了,不需要像演电影儿似的,从一个老头子身上寻找矫情的狗屁父爱。
“隋英,我知道你的脾气,你是宁肯争个鱼死网破也不会让他如愿,可你想一想,你想想外面那么多员工,你想想其他持有股份的亲戚。”
简隋英觉得眼前有些迷蒙,其实这些道理他怎么会不懂,只是这话从他爸嘴里说出来,就跟铁铲刮锅底似的,异常刺耳,刺耳到他多听一个字儿都头疼。
简隋英哑声道:“爸,你……”他喉咙一紧,慢慢竖起大拇指,笑道,“你说得真好,太对了。”
简东远脸色发青:“隋英,我不会让你白受委屈,公司里属于我的那份股份,我都转给你,我自己弄那个船运公司,你想要,我也送给你。隋英,你爸年纪大了,看不得你们兄弟自相残杀,如果你能想开点……你的他的,最终都是咱们简家的,但是你要是一直这么硬下去,最终受害的全都是姓简的。”
简隋英用力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突然觉得一股力量从脚底涌了上来,他把烟摁熄在烟灰缸里,克制住自己想说难听话的欲//望,低声笑道:“行,你从大局出发,太对了……我没什么可委屈的,你二儿子太能耐,能屈能伸,净得他妈真传。我栽了跟头,再怎么灰头土脸的,也不能不认。你说得对,公司不是我一个人的,不能我自己瞎折腾。你让他来吧,我手里有67%的股份,他要一半,我给他一半,他还要什么不?你开口一句话,反正他的我的都是咱们简家的,你二儿子看上什么了,我他妈全都给他!”简隋英越说越想笑,他觉得这些地方、这些事、这些人、都太他妈有意思了,活着真有意思,天天折腾你,天天不重样,多过瘾啊。
简东远哑声道:“隋英,你别说了……隋林他现在好像不正常了,跟以前的他完全不一样。你避过这个风头,别把公司赔进去,以后我再劝他,你们毕竟是兄弟……”简东远到最后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语无伦次了。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无法宽慰这个大儿子,他知道他又伤着他了。可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这个当爹的,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考虑不要让自己的亲戚也跟着赔钱,否则他真是难辞其咎了。
简隋英一拍大腿:“爸,我照你说的做,作为交换条件,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好,你说。”
简隋英看着他,特别认真地、仔细地看着他:“你,带着你的老婆儿子,你们一家三口,从我和我妈的房子里搬出去。”
简东远怔愣地看着他。
“我很喜欢那房子,那个女人住在里面,我觉得恶心,你们搬出去吧。我妈这辈子已经够失败了,自己的男人没留住,自己的命也没留住,至少那套她怀我生我养我的房子,不能再让那个女人糟蹋了。”
简东远面如死灰,他呆坐了很久,最后哑声道:“好。”
他爸走了之后,简隋英一个人呆坐了很久。他以为面临这样彻头彻尾的失败,他应该会产生很多激烈的情绪,然而却没有,他甚至感觉到一种……解脱。
他简隋英用大半身家,换得一身轻松,从今往后爱谁谁。他再不用为了顾全那帮亲戚的利益而忙得不可开交,他依然是那个样样牛逼的简隋英,只不过这回他孑然一身,爱去哪儿去哪儿,爱干嘛干嘛,从今往后他就为自己挣钱,他就为自己活。
简隋英向来是个果断的人,下了决心他就不准备回头了。他拿起电话就打给了简隋林。
那边响了两声就接通了,就好像人就守着电话似的。
“哥,我……”
简隋英打断他:“你听我说。你要的东西我给你,不止这50%,我手里的67%我打算全给你,我一分也不想要了,从今往后这公司跟我没关系了,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我也不想再浪费半点儿时间跟你谈价钱,我按市价七折给你,你什么时候准备好钱,我们什么时候签合同,越快越好。”
简隋林沉吟了半刻:“我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
“那是你的问题了,你这么能耐,自己想办法吧。”说完简隋英就把电话挂了,如果可能的话,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这个声音。
那天从公司出来的时候,简隋英坐在车里,回头看了一眼他一手建立起来的产业,心里五味杂陈。
到处筹集资金注册这个公司的时候,他跟李玉一个年纪——二十一岁,那个时候他厌恶读书,野心勃勃的要做出一番事业,他凭着一身胆识和能力,摸爬滚打地把公司运营了起来,这八年来他不知道吃过多少苦头,摔过多少跟头,才能有今天的规模。回想八年前的自己,犯蠢的事情能数出一堆来,现在拉出一个二十一岁的小男孩儿,他是不会看在眼里的,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就是被两个二十一岁的兔崽子给坑了。
唯一让他庆幸的,是自己并没有像想象中那么无法承受失败,虽然他觉得这辈子他不会再摔得比这次狠了。也许接连受到的冲击太多,就连脾气都在短时间内稳了很多,要换作以前的自己,恐怕得跟那俩人拼命。
往好处想,他还年轻,还有很多个十年八年,还有这么多年资本和人脉的积累,休息一段时间重新开始,他保证还是那个只能让人仰视的简大少。他自嘲地笑了笑,胸腔中一直憋闷着的一股郁结之气仿佛一下子散开了。
去他妈的这玉那玉吧,老子要重新开始潇洒人生了。
过了两天,简隋英那几件儿换洗的衣服实在穿腻歪了,打算回家拿几套衣服。他把小朱也带上了,他既不想自己回去,也不会自己动手收拾。
把家门打开之后他就愣住了。家里灯和暖气都开着,俨然是有人居住的状态。
李玉穿着拖鞋和居家服从里面出来了,在看到他和小朱时,脸色极其难看。
简隋英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你在我家干什么?”
李玉冰冷的目光落在小朱身上:“我看看你什么时候回家。”
“家?这不过是我一套房子,不是我家。李玉,我懒得跟你动手,你从我的房子里滚出去,明天我就把这儿卖了。”
李玉深深地看着他:“你要卖掉?”
“是啊,你买吗?七百万一口价,你跟简隋林最近赚了不少,不在乎破费这点儿吧?”
李玉怆然地看着他:“行,我买。”
简隋英强迫自己直视李玉,他觉得他不能孬种,尤其不能在这个人面前孬种。他拍了拍小朱:“你去卧室把我的衣服收拾出来,箱子在衣帽间最上层。”
小朱有些畏惧地看了李玉一眼,想从他身边绕过去。
李玉喉结鼓动着,在小朱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恶意,他猛地推了他一把,恶狠狠地说:“谁准你进去!”
这一下子力道不轻,小朱直接给推了个跟头,跌坐在地上。
简隋英“操”了一声,就好像可算找到个动手的理由了似的,毫无犹豫地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也狠狠地推了李玉一把:“谁准你在这儿!你算什么东西!”
李玉被他摁到了墙上,却没有还手,而是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他。
简隋英也瞪着他,两个人四目相接的瞬间,仿佛有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绝望情绪在眼波中流转。
究竟怎么走到了今天这步?这是两人心中共同的疑问。
小朱从地上爬了起来,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想劝架,又不敢。
简隋英道:“进去!收拾东西!”
小朱低着头,木了半秒,眼圈红了起来,他扭身跑进了卧室里。
李玉哑声道:“不要和他签合同,你答应我两件事,我不会让你损失半点。”
简隋英反应了一下他说的话,知道他在说简隋林。他松开李玉的脖领子,心里觉得异常疲惫,“李老二,在你眼里别人都是傻逼吧,你接二连三地坑我,你觉得我还会再相信你?”
李玉忍着难受,一字一顿地说:“简哥,再相信我一次。”
简隋英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简短地回应了他,“呸”。他转身就想跟进卧室。
李玉冲上去从背后抱住了他,那或者不能叫抱,那力道和动作都像在绑缚一个人。
简隋英这辈子头一回,意识到李玉在用哀求的语气和他说话:“简哥,再相信我一次。”
简隋英想要手肘往后撞,被识破他意图的李玉用手臂紧紧钳制着,李玉难耐渴望,用嘴唇磨蹭着简隋英的脖子,那皮肤温暖清爽的味道,他已经想到要发疯。
“操,李玉你他妈缺大德!”这个人怎么还有脸撩拨他,在做过那么多混账事之后?
简隋英气得浑身发抖,用后脑勺狠狠撞在李玉的前额上。
李玉眼前一晕,手上失了力道,被简隋英用力甩开了。
简隋英回身一拳砸在他脸上。
李玉勉强稳住身形,死死地盯着他。
简隋英已经骂不出什么新鲜词儿了,他现在特别想弄死李玉,只要弄死他,自己就再没有烦心事儿了。
李玉摸了下嘴角的血,这一拳似乎让他恢复了冷静,让他意识到自己现在做的事无法达到他的目的,他直起腰,沉声道:“简哥,我们坐下谈谈,给我十分钟,我知道你不舍得把公司让出去,你听我把话说完,然后你再决定可不可信。”
简隋英冷笑道:“你错了,我现在不心疼那个公司了,我不想要了。仔细想想,自己累死累活地挣钱,到最后也不全是自己的,还得养着一堆不伸手只张嘴的亲戚,我何苦啊?”
李玉瞪着他:“你在说气话。”
简隋英嗤笑道:“我真不要了,从今往后你们俩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只要别在我眼前膈应我就行。”
李玉的脸色变得极难看,他感到简隋英说的是真的。那种再无法掌握这个人的惶恐,让他焦躁不已,简隋英离他越来越远,他却不知道如何才能再次抓住他。
简隋英朝里边儿喊了一声:“小朱走了,不要了,买新的去。”
小朱很快就从里边儿跑出来了,手里拎了一个手提箱。
简隋英一想到这屋子里里外外都是李玉的味道,突然就厌烦得不行,他把箱子抢过来扔到了地上:“不要了,都不要了,走吧。”说完拉起小朱就往外走。
李玉眼里直冒血光,脸色阴得吓人。
俩人刚走到门口,李玉就追到了他们身后,他用力扯开简隋英拉着小朱的手,抬手就把小朱推门外去了,然后“砰”的一声甩上了门。
简隋英回头就要揍他,李玉抓着他的胳膊给他拧到了背后,倾身把他压在门板上,狠狠堵住他的嘴。
小朱在门外咣咣咣拍着门,无助地叫着:“开门!开门!简少!简少!”他不敢叫太大声,简隋英毕竟是很要脸面的人,他怕把邻居引来,可一想到那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他就担心简隋英的安危。他知道如果刚才简隋英不在场的话,那人绝对会揍他。
简隋英的下巴被李玉捏得生痛。他想也没想,张嘴就照着李玉咬了一口,李玉疼得直哆嗦,却不肯松嘴,反而动作愈加激烈。
他也不知道李玉哪儿来那么大的劲儿,向来只有他强别人的份儿,他还没受过同级别待遇,因此真是怒火中烧,连拳头带脚地招呼着李玉。
李玉喘着粗气,哑声道:“我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我李玉的东西,永远是我的……”
简隋英从牙缝里挤出俩字儿:“放屁。”他用力把李玉推开,抄起鞋柜上的花瓶就朝他砸了过去。
李玉条件反射的想躲,但却被他自己抑制住了。他没躲,硬生生让那瓷花瓶在他额头上炸开,花瓶碎了一地,两股殷红的血柱顺着他白净的脸往下淌。
简隋英愣了一下。
李玉眼都没眨,掀起居家的白背心儿蹭了下糊住眼睛的血,沉声道:“你有多少怨气,冲着我来就行,毕竟我对不起你。你不要再阴我哥,我说了,他从头到尾并不知情。”
简隋英看着李玉那一脸血,感觉脑门儿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以至于他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李玉说了什么,他皱眉道:“你说什么?”
李玉轻轻吸了下鼻子,一直用白背心擦脸,没擦几下就发现衣服上全是血,再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了。
简隋英抿着嘴看着他,想判断刚才那一下子究竟有多重,他要就这么走了,李玉能不能一个人死在这里。
李玉平静道:“简隋英,我们俩之间的事,等把我哥的事解决了再说,你究竟想怎么样?”在他确定公司股权已经控制不了简隋英之后,他只能另辟蹊径。如今这堆烂摊子,可以说是他一手造成的,他害得他哥受了牵连,他让简隋英不信任他。他一定要把所有事情都一一解决,然后他要把简隋英夺回来,无论是谁在阻止他。
简隋英勉强把注意力从他头上拉回来,反复思考了几遍他说得话,然后抓到了关键信息:“你的意思是我阴你哥?妈的,你以为我跟你一样?”
李玉因为失血,开始有些晕眩,他眯着眼睛,透过被自己的血浸湿的睫毛看着简隋英。
简隋英冷笑道:“我简隋英敢做的事,没有不敢当的。李玄有什么了不起,我简隋英想整他,我他妈就敢号召所有跟我铁的人一起弄他,你说我阴他,你说说我干什么了?”
李玉只觉得脑中一道白光乍现,刺激得他一瞬间有些晕眩。他了解简隋英,这个男人正如他自己所说,敢做就敢当,他说他没做,李玉知道他真的没做。
其实很多事情,如果他能深度思考,认真求证,谎言和阴谋必定会留下马脚,但是当时他被蒙蔽了双眼。他被愤怒、嫉妒、心焦、绝望给彻底蒙住了心眼。
他有多在乎简隋英,就有多怨恨他,他怨恨简隋英带给他的背叛和羞辱,他怨恨简隋英跟别人拥抱、对他冷嘲热讽,他怨恨到需要一个好的理由,能让他彻底控制简隋英,把他捆在自己身边,让他不能、不敢反抗。
于是当他看到那个机会,那个简隋林提供的机会的时候,他以为有了他大哥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实际却带着自己想要将简隋英束缚的私欲,做了他明知不该的事情。
把整件事情在脑海里过一遍,他就知道是简隋林在背后捣鬼。
李玉脑子里乱成一团,自己究竟都干了什么?
他是个从小到大几乎没犯过错的人。他聪明、他稳重、他没让父母操过半点心。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的,都认为自己会一辈子这样“对”下去。然而自从碰上了简隋英,他干尽了蠢事,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一个像他这样目的性极强的人,却把事情带得离他的目标越来越远。
他就好像一辆疯狂冲撞的汽车,失去了名为“判断力”的导航,他总是碰壁。直到这个时候,他才不得不承认,感情会让人彻底疯狂。
李玉晃晃悠悠地坐倒在沙发上,慢慢低下头,血柱依然滴答滴答往地上掉。
简隋英几次想走,却发现自己迈不动步。
李玉完全无暇顾及自己的伤势,他在拼命组织起自己的脑力,思考如何向简隋林反击。还好,还好他一开始就留了后手。
简隋英实在忍不住:“你电话呢,自己打电话叫救护车吧。”
李玉缓缓转头,深深地看了简隋英一眼:“简哥,你走吧。”
简隋英皱眉看着他。
“我没事……你走吧。但是我告诉你,你逍遥不了几天了……等我把事情解决了,我会去找你。最一开始,是你来招惹我的,我不会让你就这么、就这么左拥右抱地,大摇大摆地走出我的生活。你听好了,外面那个小鸭子,还是别的谁,都不算什么,没有人治得了你,只有我,只有我李玉,你只能跟我。”
李玉的眼神认真而执着,他感觉不到脑袋有多疼,因为他的心更疼,他露出一个含糊的笑容:“简哥,这段时间过得……别提了,没一天正常的。你别得意,我早晚要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收拾干净,是你先招惹我的,你别想说不要就不要……”
简隋英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李玉歪倒在沙发上。
简隋英怔了半晌,然后走过去,扒拉着李玉的脑袋检查了下他的伤口,看着他紧闭着的沾着血的睫毛,简隋英心里涌上无法消解的郁气,他掏出手机叫了救护车。
救护车把李玉拉走之后,简隋英不想跟着去,就打了电话给梁秘书,让她去处理,自己带着小朱疲倦地回家了。
小朱的脸色一直很苍白,也不敢问简隋英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到简隋英没受伤,他就放心不少。
那个人……
小朱想起李玉。
即使他们两个针锋相对,如仇敌一般,但是小朱还是能察觉出俩人之间那种外人无法融入的气氛。那是一种,无法形容却真实存在的感觉,让小朱能肯定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毫不奇怪简隋英会喜欢那个人。那真是一个无论是气质还是外貌都万里挑一的人,最重要的是,他能跟简隋英并肩站在一起。
在小朱眼里,简隋英是个凡事都要享用最好的人,他带着天生的优越感,眼里只看得见好东西,所以他喜欢的人,也该是那样看起来完美无缺的人。
小朱心里面说不上是难受还是别的什么,与其说他喜欢简隋英,倒不如说他崇拜他。在他心里简隋英是他无法企及的人,所以他从来不敢奢望。只是他不知道,这样享有简隋英在他身边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