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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入宫门深似海,即使是做个小太监,也得要步步为营,就怕哪天掉的不仅是命根子,还有自己的命。

    钱串儿七岁被卖入宫,因为家里实在是穷的揭不开锅了,爹娘只把比他大六岁的哥哥留了下来。

    可能是因为哥哥能比他做更多的活,钱串儿是这样想的。

    被爹爹抱到宫门的那一刻,一路上忍着的眼泪终于憋不住,钱串儿抱着爹爹的大腿不肯撒手,小手里还握着出门前哥哥给他的两块牛乳糖。

    “如果串儿在宫里受委屈了,就吃一块,吃了就不会难过了,串儿,不要难过,哥哥有空了就会去看你的,真的,咱们拉勾,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钱串儿的爹看着扑在自己怀里哭的小儿子,心里只有满满的愧疚,大儿子已经那么大了,让他入宫,定会生不如死,小儿子还小,过几年可能就会忘了现在的痛苦,但手心手背都是肉,要放手让自家儿子进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谈何容易。

    抱着钱串儿,轻抚他的后背,“小串啊,爹爹与你说的话都要记得牢牢的,进宫以后要小心做人,不要做出头鸟,不要得罪大人物,家里也不需要你拿钱出来,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有口饭吃,啊,你要乖,爹爹以后定会常来看你,别哭了,乖啊。”用袖子擦干钱串儿的鼻涕眼泪,将他放下,牵着他的手往宫门走去。

    ……

    钱串儿入宫十年,十年来,他一直盼着家人能来看他,可是没有,每次看到省亲那日,共事的好友欢天喜地地去见家人,他也会很难过,小时候他也是哭过的,可后来他发现自己哭的再响,流的泪再多,也没有爹娘或哥哥抱着哄他了。

    当初哥哥送他的糖早就在夏天时就已经融化,就像他对家人的记忆,随着年月的流逝,也开始变得模糊。

    “串儿,你爹娘还是没来看你吗?”李宁抱着一堆吃食进屋,声音有些尖锐,脸上是还未散去的笑。

    钱串儿摇摇头,右手拿着刻刀,小心翼翼地在一块木头上刻着什么东西。

    从雕刻的纹路细看去,是一张稚嫩的脸,这是钱串儿的哥哥,他不知道如今的哥哥长什么样,记忆中的样子也有些模糊不清了,钱串儿有些害怕,怕是再过两年他就会忘记家人长什么样。

    钱串儿求着御膳房里的李大厨教他雕刻,拿出了这些年存下来的一半的积蓄。

    十年来,他一直默默无名,不需要像其他人那样四处打点什么,就将每月的俸禄一点点存下来,想着要是哪天家人进宫看望他,他能把钱都给他们。

    他等了十年,积蓄越来越多,对家人的记忆却越来越少,枕头底下压着的两张糖纸是他对家人的唯一念想。

    “串儿,你这木雕还没雕完啊。”李宁嘴里塞的鼓鼓的,嘴边还有一圈油渍。

    “是啊,我学艺不精,自然慢了一些。”钱串儿将木雕上的木屑吹下。他每天只刻几刀,努力想将记忆里的家人还原。

    “我听邵公公说,皇上快不行了。”李宁凑到钱串儿的耳边,嘴里呼出的是一股烧鸡味。

    “上面那位可不是你我二人可以说论的,要是被其他人听见了你可就没命了。”钱串儿放下刻刀,朝门外看去,叹口气,大周的天,怕是要变了。

    将木雕放到枕边的小匣子里,钱串儿走出房门,往浣衣房走去,明日三夫人要穿的那套宫衣还未取,他要去取来。

    十年前,钱串儿听从父亲的话,没有与人相争,每日干完活就回房,老实本分的很。

    谁知那日去安宁宫替李宁送点东西,就被那三夫人看上了。

    钱串儿生的不差,虽已经行了宫刑,却一点儿也没有那些小太监的阴柔样,反而像是位偏偏公子,浅蓝色的太监服穿在身上更显得肤色白嫩。

    ……

    “娉婷,三夫人的宫衣已经送过去了,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钱串儿,你,你今年已经十七了吧,不知有没有……”娉婷是三夫人的贴身侍女,仗着主子的地位,眼高于顶,想着等她满二十五可以出宫了,就让三夫人替她做个媒,嫁个好人家,奈何当时只看了一眼钱串儿,魂就被他勾走了,她想着自己的身份,与他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太监做对食也是高看了他。

    宫中太监与宫女做对食的也不是没有,都是偷偷摸摸干的,不敢让人发现。

    虽然钱串儿马上就可以行加冠礼,娶妻生子,但他知道,自己是个太监,“娉婷,你知道的,我只是个太监,就算以后出了宫,也没办法给你什么,所以,抱歉。”

    对着娉婷曲了身,钱串儿转头就走了,走的极快,仿佛后面有什么豺狼虎豹在追似得。

    身后的娉婷揉捏着手中的帕子,恨恨地咬牙,要不是三夫人看他与高统领长得八分像,哪会让他来这安宁宫当差。

    ……

    安富二十八年,皇帝驾崩,四皇子与五皇子联手带着私兵及两万禁军逼宫,太子早已觉察此事,将四皇子等人一举拿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四皇子与五皇子自练私兵,已属大罪,另谋和高畅逼宫,自此压入天牢,听候审问,钦此。”

    一道圣旨,将千万人带进天牢。

    高畅就是高统领,三夫人从小眼里就只有他,奈何一个参军,一个进宫,再无在一起的缘分。

    “夫人,高统领他,被压入天牢了。”

    “砰。”三夫人手中的杯盏被摔在柔软的地毯上,“造孽啊,当初我就劝他万万不可轻举妄动,他却总是不听劝,说我是妇人之仁,可我久居深宫,哪儿会出什么错呢?”

    “夫人,高统领他还说了……”

    “他还说了什么?”三夫人似乎有些累了,皱起眉头,眼角现出丝丝细纹。自打皇上驾崩,就愁白了头,她不想陪葬,她才刚刚三十多岁,还没享过子孙满堂的天伦之乐,就这样死了,那她的六儿怎么办?

    “高统领说,想让您最后帮他一次,若是这次成功了,就带着您远走高飞。”娉婷跪在三夫人脚步,伏下身子,瑟瑟发抖。

    “他要我助他逃离天牢?也亏他能想出这种馊主意。”三夫人有些不屑,对高统领的那些爱慕早就在这磨人性子的深宫里消失的一干二净。

    “可,高统领说他手里有一样东西……”娉婷有些疑惑,平时三夫人见到高统领都是一副喜笑颜开的样子,怎么这会儿又变了个样。

    三夫人脸色大变,指尖开始颤抖,到最后整张脸变得苍白,嘴里一直说着“是了,是了……”却再没有下文。

    是了,他手里握着她致命的把柄,随时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的把柄。

    三夫人深吸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对跪在自己脚下的娉婷道,“你去,把钱串儿叫来,记住,不要惊动任何人。”

    娉婷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踉跄着往钱串儿住的院里走去。

    “不知夫人深夜召唤奴才所谓何事?”钱串儿被娉婷叫醒时还在做梦,梦中娘在村口喊他回家,他回头想要答应,见到的却是一地无头尸。

    “将这身衣服穿上,随我去天牢。”脚边是一套囚服,钱串儿不敢问也不敢反抗,先帝死的突然,皇陵还没修好,三夫人虽然要陪葬,但皇陵一日没建成,她的权利就还在。

    换好囚服,身披一件黑色披风,钱串儿随着三夫人前往天牢。

    救人的过程十分顺利,不知三夫人身上涂了什么香,全程每见到一个人都会被迷晕过去。

    “你去开锁。”

    “是。”

    牢房内肮脏无比,角落里躺着两只刚死去的老鼠,房顶上是一片蛛网。

    高畅靠坐在墙边,眼底青黑,下巴上的胡渣显示出这人已经多日没休息。

    听到铁锁与栏杆碰撞的声音,高畅转过头,对着牢门方向微微一笑,“慧儿,我就知你会来的。”

    “我倒是不知你竟是如此狠心,连自己孩儿都能拿来做筹码。”三夫人是声音有些颤,是了,六皇子不是先皇的亲生儿子,这是三夫人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为了这件事,她不知为高畅做了多少错事。

    “哼,若不是当年……”

    “够了,你出来吧,出了这大牢我就再也不欠你什么,希望你出去以后,别乱说什么话,否则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你不随我一起?”高畅有些担心。

    “嘁,你以为我和一样吗?钱串儿,进去吧。”

    高畅看着与自己八分相似的钱串儿,有些惊讶,随即便笑开了,“三夫人真是好大的本事,能找到与我样貌相似之人,怕是费了不少功夫吧。”

    三夫人闭上眼,语气有些疲惫,“你走吧,找个村子好好过日子,别再出现在京都了。”

    高畅看了一眼三夫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站在一旁的钱串儿从怀中掏出三个木雕的小人儿,递给三夫人,“还望夫人能够遵守诺言。”

    结果木雕,三夫人眼眶微红,朱唇轻启,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

    安富二十八年冬,皇陵盖棺,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天牢内一片冰冷,“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新帝登基,赦免天下,四皇子五皇子免去皇籍,贬为庶人,其余人随高畅一同发配边疆,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啧,这钱串儿也是可怜的。”

    宗既明磕着瓜子,坐在桌前,手里拿着话本。

    “嗯。”关一一有些困了,眯着眼抱着枕头躺在软榻上,离她不过三五米的宗既明已经看不清了。

    “一一,你别睡了好不好,睡多了对身体不好。”宗既明蹲在软榻旁,眉头高高皱起。

    关一一睡得时间越来越久,记忆力也越来越差,一件事情讲过三四遍第二天再问她往往会想不起来。

    就像刚才那样,明明她才刚刚醒,听他说完了一个故事就又睡着了。

    “呜~”

    宗既明听到她的呜咽声立刻拍拍她的后背,关一一有很严重的起床气,不过从不对人发火,而是憋着自己一个人哭。

    看着缩成一团的关一一,宗既明想着年后要带着她去东晋见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