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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正淳一阵恍惚,姓段……他从记忆深处翻出这个名字和有关它的一切。
“你是延庆太子?可你不是死了吗?”段正淳忍不住问。延庆太子的牌位还在宗祠里供着呢!
延庆太子,大理前任皇帝的太子,杨义贞之乱失踪,世人皆以为他丧于奸人之手,他……竟然还活着!
段正淳睁大了眼睛,实在看不出这个怪人和记忆中模糊的身影有什么相似之处。
“我还活着,你很失望是么?”怪人的声音也奇怪,带着一种闷响。当他走近了才发现他说话时嘴竟然不动的。
难不成是鬼?
夜深人静的,段正淳衣衫下的看不见的皮肤冒出了一颗颗鸡皮疙瘩。
“这些年我不敢在大理境内逗留,只能在南部蛮荒穷乡僻壤处养伤,苦练家传武功。最近五年习练以杖代足,再将“一阳指”功夫化在钢仗之上;又练五年后,前赴两湖将所有仇敌一家家杀得鸡犬不留。我本想凭着自己的武艺堂堂正正的将属于我的皇位夺回来,谁知道那该死的乔峰——不知为何偏要和我们兄弟过不去,老二、老三、老四死的死,废的废,老夫更是元气大伤不得不托庇于西夏一品堂,借助西夏的力量……”
他提起乔峰,段正淳忽的明了他是谁。他既是延庆太子,也是恶名昭著的四大恶人之首。
他本是天皇贵胄,未来国主,一夕巨变,沦为如此可厌可憎之人,命运对段延庆的确不公得很。
但命运又对谁公平过呢?
段延庆幽幽陈述,听得众人脊背发凉,因为他的声音中透露出的刻骨怨毒。
说话间,屋子里进来五个大汉,其中两个分别拎着什么东西,进了屋子随手往地上一扔。借着淡淡的烛光仔细一瞧,赫然是热情招待他们的屋主老夫妇。
屋外的两声惨叫原来是他们枉死前最后的声音!屋主老夫妇的儿子媳妇、孙子孙女恐怕也遭了毒手!
众人想到若不是自己一行借宿在此,恐怕农户一家也不会遭到灭门之祸,各自心中都难过不已。
段正淳明知自己性命危在旦夕,仍然忍不住大声喝骂道:“段延庆,你有什么仇怨冲着我来,这店家夫妇何其无辜,惨遭你的毒手,你简直丧心病狂!!”
李青萝急切的劝阻:“段郎!”想劝他莫要激怒了段延庆。
段延庆桀桀怪笑,道:“老夫岂不正要找你!段正明龟缩于皇宫老夫无计可施,天可怜见竟然把你送上门来。老夫也不说废话,且问你,想活还是想死?想你的妻妾子女活还是死?”
段正淳心知今日乃是平生最为凶险之时,虽然竭力冷静,听段延庆此问,仍不由自主的生出深深的恐惧。
段延庆一张脸如恶鬼般,说出的话也叫人心惊肉跳:“想死很容易,老夫现在便可送你们一家上路。想活的话,就必须答应我的条件。”
“什么条件?”首先问出来的竟然刀白凤,她紧紧的盯着段延庆。
段延庆爽快道:“你是段正明唯一的亲弟弟,我知道他有意将皇位传于你。我的条件便是等你登基后,立刻下诏传位于我。”他又发出一阵渗人的笑声。“你的儿子也算我的侄儿,我瞧他俩聪明伶俐讨人喜欢,干脆拜入我门下,以后就跟随我左右,等你颁布了传位诏书,我再带他俩回大理!”言下之意是要拿段誉和康毅做人质。
刀白凤脸色苍白,段正淳冷汗岑岑。
段延庆道:“你也可以拒绝,那做伯父的便顾不得亲戚情面。老夫这个人,心情不好便想杀人。”毒蛇般的目光从木婉清、钟灵、王语嫣、康毅、段誉诸人身上一一扫过。
刀白凤、秦红棉诸女皆惊惧难当。
段正淳艰难道:“大理的皇位绝不能传给臭名昭著的大恶人!”
此言一出,段延庆面色扭曲。
“延庆太子,你的遭遇固然令人同情。但是这些年来你做下诸般恶事,在江湖上声明狼藉不说,你种种所为,实在不堪为一国之君。段正淳虽不肖,然也是段氏子孙,岂能让段家基业交付恶人之手,毁我段氏百年清誉!你的条件我绝不能答应!”段正淳咬牙说出这番话,悲痛欲绝。
众女齐齐惊呼。
段延庆没料到段正淳拒绝得如此干脆,听段正淳说什么段氏百年清誉,什么恶人,恰好戳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痛楚,怒气翻腾,上前,一只铁拐拄地,一只指着段誉道:“好一个有骨气的段正淳!你有两个儿子,我先杀一个,看你心疼不心疼,若是不心疼我就连另一个也杀掉,到时候你们兄弟绝了后嗣,我到要看大理的皇位该传给谁!”
说着,铁拐就要朝段誉胸口戳去。
木婉清急的心魂俱丧,恨不得以身相替,奈何身体软绵绵的连抬起手指都费劲如何能挪动挡在段誉身前。
“且慢!”刀白凤大喝。“天龙寺外——”
刚说了几个字,屋子外又传来声音。
“公子,这里有户人家,干脆咱们借宿一宿吧!”
段延庆神情一凛,袍袖一拂,烛火熄灭。他带来的五个大汉握着刀剑就要冲出去被他以眼神止住,铁杖依然指着段誉,压低了声音道:“不准出声,否则老夫现在就杀了他!”又叽里咕噜用大家听不懂的话吩咐五名大汉。
不速之客咚咚咚的敲门,自然无人应答。
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停了,段延庆估摸着人走了,放松下来。忽然哗啦一声,房顶响声大作,伴随着瓦片碎片噼里啪啦的落地,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先后掠进屋内,站定,其中一个哈哈笑道:“方才明明屋内有人,偏偏不应答,我老包偏要瞧个究竟!”
另一个道:“好浓重的血腥味儿,不是强盗杀人是什么?喂,我们公子爷在此,贼人还不束手就擒!”
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段氏一行人心中升起希望。段正淳道:“大理段氏路遇贼人中了暗算,还望江湖同道施以援手!”
“大理段氏?!”从房顶冲下来的两人已将屋内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却没料到受害人身份如此贵重,皆吃了一惊。
“原来是大理段氏……”一道醇厚温和的嗓音由远至近。
吱嘎声后,被段延庆手下关上的门重又打开,先是一个中年汉子进来,侧身一让,一个身着锦袍,腰悬长剑,容貌俊朗的青年男子缓步走进。
王语嫣又惊又喜,呼唤道:“表哥……”
青年瞧见王语嫣母女,也是吃惊:“舅妈,表妹,你们如何在此?”
原来是亲戚!
是敌非友!段延庆作出判断,以眼神示意,五名大汉沉气大喝,不由分说的扑上去,一人奔向青年公子,四人分别奔向他的四个手下。
五名大汉乃是段延庆从西夏一品堂请来的好手,迷倒段正淳的正是他们带来的西夏秘药——悲酥清风。此药无色无味,沾之即倒,十分厉害。他虽然投靠了一品堂,也为他们做了几桩事,西夏人却连碰都不肯让他碰一碰装药的瓶子。至于这五人,武功就算放在中原也是能排上号的,而且西夏武功与中原大为相异,他当初也差点吃了下马威,笃定这青年公子一行五人也要吃亏。
孰料情势与他所想不同。
那青年公子武功竟然出乎他意料的高明。长剑森然,幻出一团青光,剑气逼人。数十招后,西夏武士便落入下风,再过几招,被青年公子一剑刺中左肋。
另四个武士也渐渐落入下风。
段延庆心不断下沉,喝住西夏武士,对青年公子道:“阁下武艺高明,中原豪杰老夫也有几分了解,如阁下这般年纪这般功夫,绝不是籍籍无名之辈,请教阁下尊姓大名?”先通了姓名,再商谈,他今日要做的大事,绝不容节外生枝。
王语嫣见了表哥威风,心中高兴,银铃般的嗓音说:“我表哥叫慕容复,姑苏慕容氏的名号你可曾听过?”她甚少出门,也知道姑苏慕容家在江湖中名号响亮。
岂止听过,北乔峰南慕容,好响亮的名声!
段延庆的忌惮又深了两分。
段正淳这边则喜不自胜,先还担心青年公子不敌段延庆,如今知道他乃是大名鼎鼎的南慕容,心下大安。当年乔峰便能擒杀四大恶人,与他齐名的南慕容岂有不胜之理。
慕容复对王语嫣微微一笑,道:“观阁下神情,想必听过慕容家的名号,若阁下现在立刻放了我舅妈表妹,我尚且能饶阁下一条性命,如若不然——”他冷笑不语。
段延庆心头怒火高涨,险些忍不住一杖劈向慕容复。复又记起自己今日的目的,方才忍下。道:“若慕容公子不管闲事,那贵亲当可奉还;若慕容公子非要插手段某的事,那段某也只好奉陪了!”
也是姓段?慕容复疑惑。莫非是大理段氏内讧?
巴天石忍不住道:“慕容公子,他就是四大恶人之首的段延庆,恶贯满盈,慕容公子千万不要放过他!”
慕容复又是一惊。有人开头,段氏诸人便纷纷痛斥段延庆,期冀慕容复大发神威,犹以李青萝为甚。
如此一来,慕容复了解了前因后果,反倒踌躇起来。
他本是外出办事回家,路经此地,原本以为只是简单的盗匪入室,没料到牵扯出段氏内讧。他有心想拉拢段氏,助他们一助,段延庆不足为虑,但段延庆投靠了西夏却不得不令他顾忌。
不管怎么说,皇位之争都是段氏的家事,他要插手吗?这个好,是卖给段延庆还是段正淳?
心中犹豫未决,面上却半点不露,慕容复长剑横胸,凛然道:“如此,在下倒要管一管这闲事。”
放在平常,无论姑苏慕容的名头多响,段延庆眉头也不会皱一皱,可他今日不是来与慕容复争胜负的。斟酌一番,他决定先服软打发了慕容复再说。他叽里咕噜的对西夏武士吩咐一番,一个武士不情不怨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走到王语嫣身旁蹲下,凑在她鼻子前嗅了嗅,又收回怀中。
然后西夏武士拎起王语嫣,将她往慕容复处一推,王语嫣踉踉跄跄险些摔倒,慕容复及时扶住她。
“老夫无意与慕容公子为敌,先送还令表妹以示诚意。若慕容公子能够两部相帮,令舅母自然也安然无恙。”
段延庆说话时,另一个西夏武士已经站在李青萝背后,手里的尖刀抵着李青萝背脊。
他满意的看见慕容复果然缓缓收起长剑。
岂不知此举正和慕容复心意。眼看段正淳一方如鱼肉,段延庆一方如刀俎,胜负之象已现。而且西夏武士功力着实不弱,更可虑的乃是其背后的西夏国。他纵然出手,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既然如此,两不相帮最好。况且说是两不相帮,实际上却是对段延庆大大有利,段延庆若真的做了大理皇帝,对姑苏慕容氏岂能冷待?
“复官,别听他的——”李青萝喊道,刚说完,便被西夏武士点了穴道。
王语嫣连连呼唤。
情势又是一转,刚点燃的希望转瞬即逝,段氏众人再一次灰心。
段延庆解决了慕容复,重又将注意力落在段正淳父子身上。他的铁杖只要再往前送一分,段誉的小命便要不保。“段正淳,老夫再问你最后一次,要皇位,还是要你儿子的命?”
段正淳脸色惨白,迎着刀白凤求救的目光,对段誉道:“誉儿,爹爹不能败坏大理的基业清誉,是爹爹对不起你,下辈子……下辈子……”他再也说不出去了。
段誉害怕得紧,可听了段正淳的话,他反而生出一股勇气,朗声道:“爹爹,死有轻于鸿毛,也有重于泰山。孩儿为江山社稷而死,虽死无憾!”
刀白凤和木婉清泪如雨下。
康毅大声道:“你敢害我哥哥,我叫我爹爹杀了你!”他说的爹爹自然不是无能无力的段正淳,而是不知身在何方的萧峰。
不过段延庆可不知道,他的一张脸面无表情,僵尸一般,反而更显得恐怖,喉咙间发出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嗬嗬”的诡异声音。
刀白凤急促念到:“天龙寺外,菩提——”
段延庆倏的后退一步,戳向段誉的铁杖也收了回来。“哪位高人在此,何不现身一见。”
刀白凤的声音戛然而止。
众人瞧不见,不知道当他的铁杖缓缓戳向段誉时,一道劲气探向他的铁杖,那劲气蕴含着深厚的内力,他猝不及防之下,铁杖被打偏,自己也站立不稳,不得不收回铁杖,后退一步稳住身形。
屋顶被包不同和风波恶踢破,月光从大窟窿投入屋内。月光中,一个健硕的身影飘然而下,他怀中还揽着一个女子。
他的轻功卓绝,倏忽间落地、无声,松开女子,足尖点地,如鹰击长空,如猛虎出山,向段延庆袭来。
段延庆仓促迎战,越战越是心惊。
除了挟持李青萝的大汉,另四个西夏武士,连受伤的也一拥而上,但来客武艺高强,在五人围攻下竟丝毫不落下风。
慕容复冷眼旁观,自付便是自己恐怕也没这么轻松。
那头,康毅已经惊喜呼唤,虽然三年未见,可自己母亲的模样怎么忘得了。
康敏双目含泪,将康毅拥入怀中。
段延庆也认出了来人,正是害得他远遁西夏的罪魁祸首,乔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