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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是平常的一天。
乔峰吃过早饭照常出门。康敏去厨房给康召熬药。康宝宝在院子里扎马步,木婉清练鞭子,段誉摇头晃脑的背书。
给康召喂了药和早饭后,康敏会出门去总舵看看,或者有女眷上门拜访,康敏招待,偶尔会把康宝宝叫来见客。
今天,康宝宝的扎马步前点的香才燃了三分之一,老安伯和他儿子媳妇连滚带爬的冲进来:“小少爷——夫人——出事了——”
话音被随后蜂拥而入的人群淹没。
“马叔叔,吴叔叔,宋叔叔……”康宝宝对进来的人都不陌生,有他常见的马大元,宋长老、吴长老等,还有一些面熟但叫不出名字的叔叔哥哥。
康敏听见动静,从厨房里奔出,正好见到吴长风点了康宝宝的穴道。“你们干什么!”
马大元飞身上前,二指并伸,点在康敏身上,康敏顿时只剩下眼珠子能动了。
段誉木婉清亦被制住。
马大元迎上康敏怒火迸涨的目光,涩然道:“弟妹……唉,今日得罪了。你不用怕,我们不会伤害你和孩子的。”
康敏的目光从吴宋二位长老身上以及他们身后的丐帮弟子。
她认出了大仁分舵的凌舵主。其余弟子多是大仁和大智两分舵的。
乔峰说过的话在脑海中回响。
马大远亲自抱起康宝宝,令弟子扛起段誉,而康敏和木婉清,则分别由两个粗壮的婆子抱着走。
康敏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暗自着急。
这是第二次自己在家里被绑了。
前一次是外贼,这次换成了内贼。竟然真被乔峰说中了,马大元和全冠清勾结……等等,全冠清去哪儿了?难道对付峰哥去了?
全冠清和马大元确实勾结了。
全冠清此人,野心勃勃,却缺少了一股胆气。他和丐帮所有弟子一样,对帮主乔峰充满敬畏之情。若没有马大元,再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对上乔峰,
但是马大元告诉他那段二十多年前的隐秘纠葛和最近的两起命案,又带他见过秘密前来的少林寺方丈和当年的幸存者及诸般证物。全冠清内心深处那点隐秘的心思如燎原之火熊熊燃烧。
推翻乔峰未必有多大的好处,他才刚刚被提拔为大智分舵的舵主,再往上升也升不到帮主,顶多加只布袋。反之,他受乔峰提拔,乔峰对他有赏识之情,知遇之恩。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有些人做事未必是为了好处,仅仅是因为见不得别人好。
全冠清正是这样的人。
高高在上,备受尊崇的帮主从神坛上坠下……
全冠清浑身热血沸腾,令他面对乔峰时,减少了惧怕,多了几分悍气。“乔峰,我劝你乖乖的束手就擒,否则难保咱们美丽动人的帮主夫人发生什么不测!”
乔峰瞳孔紧缩,双手收紧,全冠清脸色憋得涨红,发出赫赫的声音。“卑鄙无耻!”
乔峰扼住全冠清的喉咙,目光从在场诸人脸上一一扫去。目之所及,凡丐帮弟子,无一人敢与他对视。“今日乃是我丐帮内部之事,少林寺的高僧请回避!”这段话带上了内力,功力不够之人顿觉气血翻腾、胸口闷痛。
乔峰虽然用了个“请”字,但语气分明没有商量的余地。
少林寺的玄难念声佛,道:“乔帮主,此时关乎非止乔帮主一身,恕难从命。”
乔峰本就苦苦压抑的怒气顿时爆发,手上稍用劲,全冠清脸皮涨成青紫色,双手拼命掰扯,难以撼动乔峰分毫。
“我乔峰自担任丐帮帮主以来,虽然不敢称兢兢业业,亦不曾做过有辱丐帮声明之事。行走江湖多年,手上当然沾着人命,但自问都是大凶大恶,为害一方的恶霸豺狼。全冠清反我,我当他是利欲熏心,那你们呢?为何!”
为何二字犹如雷霆,在诸人耳边炸开。
功力深厚如玄难耳边也回荡着嗡嗡之声。不由心道:北乔峰之名,在江湖风头正劲。都说他武功盖世,乃当时英杰。自己原以为江湖传言,必然夸大。没想到,乔峰的内力之深厚,武功之高强,竟然大大超出自己的预料。唉,先前还觉得全冠清出主意劫持妇孺乃是卑鄙无耻之举,现在看来竟是不得已而为之。
跟随全冠清而来的丐帮弟子个个瑟缩着后退。
方舵主捂着肚子上的伤口,忍痛道:“乔帮主义薄云天,帮主夫人慈和善良,你们鬼迷了心窍么?还不快放了夫人和小公子,负荆请罪!”
一个叫李春来的弟子吞吞吐吐道:“夫人那边,是马副帮主去了……”
方舵主愕然:“胡说!马副帮主怎会——”
“是真的,除了马副帮主还有宋长老、吴长老——”李春来道。
乔峰松开全冠清,全冠清猛地喘气,大口大口的呼吸,同时伴随着剧烈的咳嗽。
“帮主?”方舵主疑惑。
乔峰伸手在全冠清身上点了一下,全冠清立时不动了。他试着解开自己的穴道,但乔峰手法高明,他的内力根本冲不开。
“方兄,诸位兄弟,咱们在这儿等吧。”乔峰面无表情的说,盘膝在地上随意坐下,阖上双目,养起神来。
诸人弄不清他卖什么关子,面面相觑。
方舵主受了伤,又搞不明白乔峰的打算,心里暗自着急。但他无计可施,只能心里对自己道,待会儿无论如何都要站在帮主这边,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与乔峰、方舵主一块儿的七八个兄弟皆是如此想。
乔峰心中并不如他表面上看起来平静。
他的心很乱。
全冠清送上那杯加了料的茶,他没察觉。因为他根本没有想过自己的兄弟会使这般下三滥的手段。但是区区一杯茶对他而言无关紧要,运功逼出来就是。全冠清也无关紧要,不过一个新提拔的舵主。真正叫他寒心的是帮中竟然有许多兄弟跟着全冠清反他。全冠清在帮中冒头才几年?凭什么让兄弟们听他的?
马大哥……宋长老,吴长老……还有没见到人的其他舵主和长老们,是否都加入了全冠清的阵营?
尤其是马大哥,德高望重,资历和辈分都不是全冠清所能比拟的。乔峰不相信全冠清能煽动他们,反过来,他们命令全冠清才更有可能。
然而这种可能恰恰是乔峰情感上所不能接受的。和全冠清不同,几位长老与他亦师亦友,十几年的交情……马大元虽然与他私交泛泛,可他一向敬重对方端方正直的性格……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他们对自己痛下杀手?
甚至对敏敏和孩子下手……乔峰心中既悲且痛,又带着无可遏制的愤怒。
他将所有的情绪暂时压抑,等待马大元诸人的到来。
劫持自己的妻儿,岂有不带到面前的道理。无论他们要做什么,总要出现,倒时候自己自然能明了他们的目的和打算。
等!
洛阳城的这座牡丹园,遍植牡丹,如今正是繁花盛开的季节。乔峰和康敏本来预备安排江湖同道在此游玩,一览洛阳牡丹的姿态。没想到,今日却成了丐帮内变的场地。
康敏心中冷笑,目光扫过头顶铮亮的和尚们,和一群衣着各异的江湖人——是不是内变,现在还真不好说。
她真后悔没有提醒乔峰人性的黑暗。
眼下唯一庆幸的是马大元似乎没有伤害他们的意图,但是,如此轻飘飘的善意能维持多久呢?换句话说,已经决定反乔峰了,对乔峰妻儿的善意还有必要吗?
乔峰眼睛虽然闭着,但对周围的动静一刻没有放松。
他先是听见零零散散的江湖人朝牡丹园靠近,被丐帮弟子劝阻无果。
丐帮这番动静要想瞒过耳目,可太难啦。谁叫为了赴除恶大会,江湖各路豪杰几乎齐聚洛阳。
今天之后,无论结局如何,丐帮的这番闹剧都将传遍天下。唉……恩师,徒儿辜负了你的期望。乔峰心道。然而并非徒儿的错,徒儿能做的,只有尽量将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周围吵吵闹闹,似乎越来越多的人赶到。
终于在乔峰耐心告磬之时,听得周围人纷纷朝一个方向移动。
“马副帮主到了……”
“宋长老……”
“吴长老……”
“凌舵主……”
乔峰倏地睁开双目,凝神望向人群分开之处。他猛的站起来,围在他身边的丐帮弟子们纷纷后退。
马大元抱着康宝宝,他们身后,康敏被一个六袋弟子擒住。
“马副帮主!”全冠清露出喜色。
乔峰脸色黑沉。“马大哥,我敬你如兄,万万想不到,你竟然会做出谋逆、绑架妇孺这般下作之举!”
马大元面有愧色:“帮主,有些事乃是不得已而为之。”
乔峰冷然道:“此地皆是大仁、大智两分舵的弟子。请问马大哥,其余四舵的兄弟呢?”
马大元道:“事急从权,陈、奚二位长老暂时将他们引至他处,乔帮主放心,丐帮绝无兄弟自相残杀之举——”
乔峰哈哈大笑,笑声苍凉,充满嘲讽。
此刻,他们不正是兄弟间自相残杀么!
园中悉悉索索的人群沉默下来,众人各怀心思,注视着被包围在中央的几人。
方舵主忍不住,大声道:“马副帮主,咱们都是多年的兄弟,为何出此下策?宋长老、吴长老,你们难道都忘了帮主为本帮立下的赫赫功劳了吗!!??”
宋、吴二人望向乔峰,随即忿忿然将视线移向马大元。
显然大家都以马大元为首。
马大元苦笑道:“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走到今日这步。帮主,我马大元平生很少服人,但我一直很佩服你。虽然老马我很少说什么,但你做帮主,我是心服口服。我也一直相信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是个大大的英雄。”
乔峰沉声道:“我向来也是非常敬佩马大哥。”
他等待马大元的下文。
马大元环顾四周,看到那些不请自来的江湖客们时,脸上的苦色更重了。“乔帮主,别的我也不多说了,马大元今日做出如此卑鄙无耻之事,只有一个目的,请你放弃丐帮帮主之位,从此退出丐帮!”
瞧眼前阵势,在场诸人心中已然有数,然而亲耳听见,仍然一片哗然之声。
逐出门墙,对江湖人来说可谓极重的惩罚。
“放你娘的狗屁!”人群之外,一道气急败坏的大喝传来。
白世镜分开挡在前面的人,挤到人群之前。随他而来的,还有传功长老,奚长老,陈长老,大义分舵的蒋舵主……
“帮主我们来了——”
“快放了夫人!”
“马兄弟,回头是岸啊……”
牡丹园里里外外被挤得水泄不通,咒骂声,劝导声,议论声嘈杂不已。
“安静!”乔峰轻轻喝道,不见他大吼,然而在场每一个人都觉得声音就在自己耳边,不由自主的安静下来。
乔峰没有和白世镜诸人打招呼,而是对马大元道:“马大哥,看在咱们过往的兄弟情义,只要你放了我妻儿,乔峰保证,今日的一切就当从未发生过,咱们还是好兄弟。”
方舵主白世镜等面色愤愤,却没有说什么。
他们所有人,不解也好,生气也罢,大家终归是兄弟。如果可以,顶好是别自相残杀,乔帮主大人大量,言出必行,他这个受害者不计较,岂非再好不过。
可惜马大元不领情,反而示意弟子将康敏团团围住,谨防乔峰抢人。乔峰的武艺,他非常了解。他已经下定决心,若乔峰不肯就范,他也只能用康敏母子来威胁他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事后,他可以自刎以谢今日之罪,但乔峰,再不能做丐帮的帮主!
乔峰拳头攥紧。
马大元道:“我原本只希望将此事控制在帮内,因为这并非光彩之事,然而世事不能如人愿……”他顿了顿,接着道:“今日,拼着被天下耻笑,我也必须将真相说出来。乔帮主,今日之后,马大元也会辞去副帮主之位,亲自去老帮主坟前谢罪!”
乔峰皱起眉头。
马大元道:“玄慈方丈何在?”
和尚们中间,响起一声悲悯的宣佛之声。一位慈眉善目的僧人越众而出。“老衲在此。”
少林方丈玄慈大师!!
乔峰惊疑不定。
他竟不知道玄慈方丈已经到了洛阳!!
马大元朝玄慈拱手,又朝人群道:“赵钱孙兄弟可来了么?”
人群嘈杂,并未回应。
马大元再问。
人群中一个苍老女声道:“师兄?师兄?你来了么?”
乔峰闻声望去,认出说话的人乃是太行山冲霄洞的谭婆,她旁边的老年男人,是她的丈夫谭公。
只听见一个不情不愿的声音道:“来了来了。”
声音从头顶发出,众人纷纷抬头,只见繁茂的树枝间探出一颗脑袋,看面容约莫五十来岁。他从树上跃下,挤到谭婆身边。“小娟,我来了。”
谭婆道:“来了就好——马副帮主,我师兄到了。”
马大元朝赵钱孙拱手,赵钱孙不理会他也不以为意。“相关证人皆已到齐,乔帮主,在下要告诉你一段二十多年前的往事,这段往事,或许你已经心知肚明,唉……”他长长叹气。
乔峰满心疑惑,不明白什么“心知肚明”的二十多年前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