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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刘知府把话说完,刘掌柜把手里攥着的藤条扔到了地上。他儿子说的这些话,他将信将疑。
徽州盐商崇尚诚信为本,刘掌柜做这行久了,他打心眼里不想循着儿子说的这路子走。他首先觉着这事不够光彩,一旦被人说出去,同行们会看不起自己,走到街上会也被人戳脊梁骨。他更担心死后,九泉路上遇到老刘家的列祖列宗也无颜面对。
但是再转念想想儿子中举后的种种诱惑,刘掌柜内心又展开了一番挣扎,开始安慰自己:“这事自己家里人不说,还会有谁能传出去?就是传出去又有何妨?有人戳脊梁骨也假装不知道,先落得实惠再说。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知晓此事,自己也能解释过去,这全是为了刘氏宗亲的门面,无计可施,才想此下策,想必列祖列宗也会原谅自己一番苦心。
刘掌柜终于克服了心理障碍。他走南闯北地做买卖,啥样的人都见过。他又开始琢磨这个自称是学政大人管家的人是否靠得住,刘掌柜运盐贩盐之前,必须得先到盐运使衙门认购引窝,领取盐引,他跟衙门里的人打交道多了,耳濡目染,也听说过不少大清官场上通行的旁门左道。
刘掌柜知道儿子遇到王管家就是盐商们私下议论的官场掮客,这种人有手眼通天的本事,平时就指望着帮人铲事发点不义之财,他们盐商有些棘手的麻烦不愿找官府的时候,就凑点银子,靠这些人出面摆平。但是做这行的也是鱼龙混杂,以铲事为名,坑蒙拐骗的也不少。
刘掌柜反复问他儿子这个王管家能不能靠得住,千万别让人给稀里糊涂地给骗了。盐商里面捐钱换顶戴的倒是不少,但是秋闱考试作弊的,刘掌柜以前倒是没有听说过。
刘知府胸脯拍得震天响,信心十足地说:“爹,你老人家放心,人生如赌场,我觉着这事不妨赌上一把。我先托咱们省城的熟客帮着打听打听,问问学政大人府上是不是有这么一位王管家,如果确有其人,咱们赌上一把又有何妨?反正咱家也不缺那万把两的银子,如果这是办成了,您老的心愿也就了解了。如果咱输了,您老也就死心了,我马上子承父业,接替您做盐商,反正凭我这半瓶子醋的水平考举人门也没有。”
刘掌柜觉着儿子说的有道理,走正路看不见什么希望,不如就此赌上一把试一试。就这样,过了两天,刘知府带着银子去了省城,遵照着他爹的嘱咐找了几个熟人反复打听,没过两天就打探清楚了他在赌场遇到的王管家确实是学政大人家的管家。
他觉着这事有戏了。刘知府准备了一份厚礼,按照上次王管家给留的地址,找到学政大人的府门口。跟看门的说,自己是王管家的朋友,劳烦进去给带个话,就说老朋友来访。看门的听说王管家的朋友来了,把他安顿到门厅里,然后一路小跑去给王管家送信。
王管家在府上闲着呢,他看见刘知府以后,兴奋异常。寒暄一阵以后,王管家把刘知府带来的礼物留下,然后就拽着刘知府去了赌馆。到了赌馆,无论买大还是压下,王管家凡事都听从梁知府的点拨,高手就是高手,半个时辰不到,王管家就赢了很多银子。
刘知府就这样在省城住了下来,租了一套宽敞的宅院。只有一得空闲就约了王管家还有一帮闲人到赌馆酒肆,青楼歌抬,烟街柳巷消磨时光。
刘知府就这么着在省城闲混了一年多,诗词文章之类的丢了个一干二净,官场上的传闻逸事听得不少,声色犬马的本领倒是突飞猛进,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就连王管家都时不时地啧啧赞叹,夸奖梁知府将来一定前途不可限量。
进了七月,眼看就到了秋闱乡试考举人的时候,王管家不断地找他要钱,说是得打点各路神仙。刘知府身上白花花的银子如同水一样没有声息的流了出去。
银子流光了,刘知府便催促着跟班的家人回乡去取,他爹疼得肝都疼,但是刘知府泰然自若,安慰他爹说马上就到知晓结果的时候。
到了八月,入了秋,眼瞅着考试了,可是王管家还是不慌不忙地带着他出入平素常去的那些地方。刘知府心里也不免有些发毛,不知道这次赌局到底有多大胜算,心里也没底了。
到第二天入考场前,两个人从赌馆出来的路上,王管家送他回家,到了家门口以后,王管家停住了脚步,然后很神秘地从衣服兜里掏出来一张纸条,递交到刘知府的手里。
刘知府打开纸条,看见纸条上面写着一个他不知晓的姓氏、原籍,刘知府莫名所以。王管家凑到他跟前,嘴巴趴到他耳朵边说:“刘老弟,等明日进了科场,你只要在自己的考卷上写上纸上的姓氏、籍贯就行了。剩余的事情,我已经布置完毕,保管万无一失,你就等着当解元吧。”说完以后,就走了。
刘知府大喜过望,兴奋地一晚上都没有睡着。第二天,他晕头转向地去省贡院参加考试,拿到考题,胡乱涂鸦写了些词句,竟然呼呼大睡,害得巡视的考官几次走到他跟前揪着他的耳朵把他叫醒。这就这样,他迷迷糊糊,混混沌沌地参加完了秋闱乡试。
考试完了之后,依旧是跟着王管家瞎混,但是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就这样苦熬了几天,终于到了放榜的日子。这一次果然不同寻常,果然如同王管家考前说的那样,中了头名举人,成了解元。
消息传回老家,顿时轰动起来。
知道儿子不仅中了举人,而且位居头名以后,刘掌柜觉着天上掉下个极大的馅饼,虽说心情稍感忐忑,但是看到报信的一来,众人皆来恭喜,很快也就坦然自若了。
中了举,刘掌柜倒来了兴致,问他儿子能不能进京考进士时也按照这个路数来。但是刘知府摇摇头说见好就收得了,京城天子脚下可不比咱们这里办事容易。
刘知府接下来告诉他老爹,王管家已经给自己指明了道路,中了举人就等于入了这官途,道路就越走越宽广了,不能指望着考场作弊这么一条道走到天黑,不如花钱找门子当官。
刘掌柜说:“中举也就是能在他们家乡这个小地方赢些掌声,想要指望着举人身份进入仕途,那可差远了,举人这档次弄个候补知县就不错了。”
刘知府说:“候补就候补,咱再使些银子,候补完了抓紧给弄个实缺,走马上任,再往上爬也不是没有机会。凭着咱这审时度势的本领,一旦了解了这官场的规则,混个出人头地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这个时候,刘掌柜已经感叹他儿子乃人中龙凤,看事情比他远得多,所以事事都遵照他儿子的想法。
盐商称得上是手眼通天,跟官府盘根错节。刘掌柜家的儿子如今中了举人,是整个盐商的幸事,以后朝中有人好说话,所以有人不断给牵线搭桥,又上上下下地使银子,很快就给他弄了个候补知县。没过一年,恰好临城知县职位空缺,刘知府就不远千里,来临城上任了。
不能不说王管家当初慧眼识珠,从刘知府的赌品预判其为官的前途。果不其然,他初到这临城做知县,很快就熟悉了这套官场规则,实在与他精通的算学还有赌馆规则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到了临城以后,他一直盘算着找个靠山,将来指望着升迁,王管家告诉过他,他可以做到巡抚。他到了临城以后,就听县衙里的人说本县的有钱人梁五爷的弟弟在省城跟常巡抚当幕僚,而且深得常巡抚赏识。有人建议他主动接近梁五爷趁机跟梁六爷联系上,以后找巡抚大人办事好说得很,但是他愣是没动,觉着还不到火候。
他在临城呆了这么多年,他把握住了梁五爷死后的一系列良机,顺利接近梁六爷,而且也没费多大起来,就如愿到东昌府当知府了。当了知府,距离巡抚的职位好歹算是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