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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半年过去,刘怅手下终于有个暗子递回信来,说是在一个极隐秘的炼丹术士之处寻得了破解浊气之法。这暗子寻回的,乃是一种近百年都没人用过的秘术。这秘术极为古怪,要先在玉佩上刻一道符咒,再将玉佩浸入发愿之人的血中三十三日。玉佩炼成之后,让病者日日佩戴不离。
炼化玉佩的血,必得要日日现取一小盏。且但凡发愿之人的心愿有一丝不纯,此秘法就毫无效用,伤也白受,血也是白费了。
刘怅得了这法子,如获至宝,寻了一块极品和田白玉,也不作他想,就照着秘术,炼化起玉佩来。他为人阴狠,实在是一视同仁,对自己也极狠的。在他心中,身体发肤之痛,并不是大事,更不值得与人说道。因此他每日在身上划刀取血一盏之事,硬是无人知道。璞之那里,更是瞒得死死的。
只是这办法毕竟太过狠毒,饶是刘怅年轻,十几天下来也是身上刀痕累累,没一处好肉。又失了许多血,全靠先天的身体底子强撑着。但刘怅每日见着那玉佩刻的符咒上渐渐有了一丝血色缠绕在内,知道这秘术起了效用,心满意足。
他想到璞之给自己刻的玉章,再看到自己给她刻的玉佩,隐约地觉得彼此都给对方刻了个物件,仿佛有些缘分似的,内心更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
璞之见这个月刘怅一反常态,既没寻些生硬的借口来自己府上拜访,也没下帖子阴恻恻地威逼现之去他府上“小聚”,便心内有些不安。这倒也不是她觉得刘怅非要见她不可。只是她托生以后,虽然灵力全无,但对气运的感知,一向比还是他人灵敏一些。平日里虽然刘怅孤身一人无人照拂,但她知道这是刘怅命中该有的磨难,避无可避,从来不大过度忧心。又因为刘怅周身气息运势,其实凌冽霸道的很。虽然少年刘怅此时尚是潜龙勿用之相,但他日后飞龙在天,乃是大势所趋,必成一位人妖鬼怪都退避不及的人物。
但这月以来,不知怎么,璞之哪怕在家,也时常就会想起刘怅。且这想念中带着一丝忧虑,来得毫无由头。璞之就知道事情不对。她一向不是这样无缘无故心绪不宁的人。而且刘怅命格虽孤,却极傲,有磨,却无灾。跗骨怪被除后,他们又找到了祝祷仙许愿,照理不该有此异样才对。于是她也顾不得自己喘疾严重,对现之道,“务久近日必是有异,我不去他府上一看,心中不安。”现之见她一脸严肃,这是极少见的。因此纵然心里为难,也勉强应了。二人便又偷偷往刘府而去。
刘怅府上虽然一贯冷清无人,但凡璞之偶尔要来一次,他却是每回都提前在府门口外等着的。若是遇上王紹夫妻不在府上的时候,他还一向都直接在王府外候着璞之。这次璞之二人虽然是不告而来,但家仆入院通传后,刘怅也迟迟未现身。璞之心里更觉得不对,又已经在刘怅府中熟悉了,便不再等,直接向刘怅院中走去。
现之跟着,便说,“怎么急得这样?真是刘郎君有事么?我瞧着你脸色都不对。”璞之便嗯了一声,道,“我进来这府中便觉得有些不对,却也说不上来,只是心里不安。”她略一思索,又对现之说,“现之,你先在这院外等我。我怕事情有古怪,你来了我反而分神。”
现之见她难得严肃得很,想了一想,道,“那我便在这院外,你有事,一喊我便可。”璞之颔首。她平时古灵精怪得很,但偶尔正经起来,现之就莫名地不大敢逆她的意思,此时倒像是她是姐姐,自己是弟弟似的。
璞之一人进了刘怅院内,但闻鸦雀无声,又见房门一律都是紧闭,更是一个仆从也无。就算是刘怅,这事也太怪了。她心中忐忑,闭上眼一凝神,果然感受到刘怅房中有一股古怪之气,既非仙气,也非妖异,倒似乎是极其罕见的一股执念之气。她辨别不出此气,便在院中勉强提高了声音说,“务久,你再不出来,我就自己进去了!”
房内依然寂然无声。璞之便又说,“务久,我突然仿佛有些要犯了喘疾…”房门砰地一声就被推开了,玄衣的刘怅一脸苍白阴沉,盯着她。果然是故意躲着不见,更可见有鬼!璞之就走上前去,皱着秀眉道,“你怎么脸色这样?你屋内有什么东西?”
刘怅也不说话,惨白着脸,挡着不让她入屋内去。但璞之是什么人?仗着刘怅不敢碰她,踮着脚透过刘怅肩膀往屋内一看。果然见那屋内案上凌乱散着两条染了血迹的白纱。璞之大急,问道,“还说没事?你再不让我进去看看,我今日就在这里耗到你认输为止!”
刘怅见她脸色有些泛白,心里怕她着急犯病,又见实在瞒不住了,就故作若无其事之态,淡淡地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一些皮肉伤,何必要看?”
璞之当然不信,也不理他,伸手将他推开,径自往那案上走过去一看。刘怅忙又想去挡她,道,“只是我手下的暗子不知怎么碰巧寻来了一个护身的办法,我近日便随便试试。”
璞之不语,又将他推开,正见到案上端端正正摆着一个白玉盏,里头一块小小白玉佩,似乎刻了什么符咒,浸在满满一盏鲜血中。这玉佩上执念冲天,正是她在院子里是感受到的那一股念力。
那竟是一块炼得半成的念玉!璞之忍不住大惊失色。这哪是什么能“碰巧寻来”的护身办法?明明是失传了千百年的人间秘术。上古时候,人族势弱,在各族兵战杀戮中毫无自保之法,任人鱼肉,死伤惨重。人族中几位极有能耐的修仙术士,便合力想出了这炼化血玉护身的办法。祈愿之人,需要以自己的献血和诚愿炼入玉佩之中,给心中所想之人佩戴。这玉佩平时里戴着无甚特别,危急关头,却可以护身保命。
人的肉身凡胎虽然脆弱无比,但人的挚真情感,却是天地间最坚硬、最宝贵之物,连仙人都要退让。以鲜血和诚愿炼成的念玉,不但可护身消灾,也能使妖鬼畏而退却。念玉之力,与仙人法器不同。它是由万物之灵至真的情感凝结而成,虽没有法力,却是天下最能护佑人平安的一种执念。但这炼化念玉之法实在太过极端,上古时就罕有人成功,之后更渐渐地连这炼法都失传了。只因这世间,哪有这么多能忍得住炼玉痛楚的人?又哪有那么多至纯至真想要守护人平安的情感?
璞之虽然一直不知道刘怅心中隐秘的情感,却绝不是个傻子。她对刘怅知根知底,知道他向来无亲无故,此刻心里就隐约已有些明白。便颤着声音,低低问道,“务久,这念玉,你炼来给谁护身?”刘怅不说话,惨白着一张脸,也不敢看她。
璞之哪里是会被随便糊弄过去的人?她就一把去抓刘怅手臂,刘怅待要躲,璞之已经眼疾手快将他手抓住。刘怅忍不住低低闷哼一声。璞之急忙掀开他袖子,果然见他小臂上两道极深的刀伤,瞧着颜色还新得很。这还只是手臂。炼玉需在三十三天内每日取得鲜血一盏。刘怅身上看不见之处,不知还有多少这样的刀伤。这案头散的染血白纱,也不知他自己是怎么咬着牙忍痛绑上的。他一个人孤苦无依,一身的伤,难怪连门都出不来了。
璞之此时心中酸痛不已,捧着的刘怅手臂,忍不住落下泪来。几滴珍珠似地泪水落下,将刘怅的手臂也打湿了。刘怅从未见过璞之哭。他自己从来不对璞之怪声怪气。此时乍然见到她的眼泪落到自己肌肤上,竟然觉着比火还烫人,要把他身上心中都灼伤似地。刀伤痛楚,相比之下,什么都不算了。他也说不清心中到底是欢喜还是慌乱,也忘了辩解,满面滚烫,只顾着尽量柔声道,“不过是些小伤。而且这玉,还有十余日就炼成了,正赶在你生辰前。到时且看它有多少效用。若是不行,我再寻办法便是。”
果然是为自己!她待刘怅虽然也是少年朋友之间的一片满满真心诚意,却万万也想不到想到刘怅会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这炼造念玉,不但要受无比的苦痛,要需要无比诚挚的真心。世人都说刘怅孤狠,他们却哪里知道刘怅竟有这样灼灼的真心诚意?
其实璞之刚托生的时候,蓬莱仙人就在梦中与她父母言明,说此女在你家尘缘十五年,十五年后天机未定,莫要强求。这事极为隐秘,只有她和父母知道,连兄长们也一概不知。她父母也曾为了治她的喘疾而去求些神鬼秘术,但都被她拦住了。她知道自己的命数是天定,不愿意让父母家人为了她而勉强逆天行事。
璞之是阳春三月时生,再过半个月就要满十五岁了。如今金尊玉贵地养着,足不出户,喘疾却一日比一日重,她心中知道大约是要不妙。
但刘怅却毫不知情,这一年里一直如此这般地默默替自己打算。她若不告诉他,就会害得他白白花费这诸多心力去炼玉,还弄得一身伤出来。瞧他这双臂上的刀痕,哪是随随便便就能好的?他又没个人关心照料。但她若告诉他自己尘缘将尽,照他这孤僻的性子,不知又会做出些什么事来?